古渡,渡人散文

2024-05-30

古渡,渡人散文

古渡,渡人散文 篇1

古渡,渡人散文

那时,前河是一道风景。

前河从城口发源,穿群山,过峡谷,在樊哙境内完成了由溪而河的过渡。至土黄场,水流渐渐丰沛,气势越来越恢宏,河滩虽多,却不急湍,积潭栉比,绿水幽幽,一个比一个深。河顺山势,左扭右拐,自然天成之态,颇为可观。宽阔的一面,淡白色的鹅卵石任意铺排,大的叠压着小的,一堆小的撑起大的,挨挨挤挤磕磕碰碰之态,仿佛走出了静止,灵动起来,生动不已。逼窄之处,结满青苔的山石堆垒岸边,赭黄的泥土填堵着石块间的缝隙,仿佛能工巧匠的手艺,砌就了坚固的河岸。二者之间,一汪清流,随弯就势,任意恣肆,从土黄场上游的远山来,向碧溪口的远山而去,敷陈出的盎然绿意,给人间烟火世俗红尘增添了许多温暖和一丝禅意。

那时,土黄境内的前河上,没有桥梁。

前河虽并非大江大流,却也有河的气势。春夏雨水丰沛之时,浅处至少齐腰,量大流急,稍有不慎,就会被水冲倒卷走,徒涉很危险。到了深冬,水是浅了许多,滩上浅处刚过膝盖深处不及裆部,但寒风凛冽,冰水刺骨,徒涉需要勇气。

土黄场下场,有一个渡口,一只渡船,渡人过河。

渡船木制,两头尖,中间宽,前面插篙杆,后面置双浆,尾部有舵。在中间的宽阔处,搭着大半人高的竹篷,靠边设有石灶,备铁罐铁锅,为船人伙食之需。半高处,紧贴竹篷悬着捆扎紧致的被褥,至夜打开,铺于船板,即可入眠。除不竖桅杆外,渡船与行舟并无区别。

撑船摆渡的是一远房同宗,按辈份我应叫他三老爷。渡船属四大队所有,三老爷是大队选出的摆渡人,负责摆渡万斛坝的农人过河,挣工分。不是万斛坝的人过渡,需给一分钱,三老爷收来,上交大队。

三老爷摆渡时,一般都在船尾执篙把舵。他将篙杆在岸边轻轻一点,船便静静离岸;再一搬舵,船已驶入河心。傍万斛坝的岸边,水缓流深,一篙下去,篙杆没入水中,只剩一点梢尖。船向土黄场那边行驶,水越来越浅。水不再深绿,而显清亮,看得见水底游鱼、卵石。好多次,篙尖只差一点就戳着了浪里白条,令我又欣喜又心惊。船过中流,渴了的农人低头弯腰,探身船舷外,掬起清流,啜饮如酪。船头,早有年轻人小伙自告奋勇帮忙撑持,左一下,右一下,三五几下,船已近岸。因滩太浅,船无法抵岸,三老爷在邻鹅卵石处搭一约丈余的小木桥,船上人等,挑担背篼,络绎上岸,逶迤过坝,没入土黄场鳞次栉比的房舍间。

人下完,三老爷踱至船前,插篙于篙洞,将船静静地钉在岸边。他坐在船尖,卷起旱烟,装入半尺长的烟杆,边抽烟边等待回渡的人。有时,对岸的人等不急,喊起来。三老爷不答话,慢慢站起身,从篙洞抽出篙杆,向鹅卵石丛轻轻一点,空船回渡。

三老爷家居万斛坝,与祖母家相隔不远。每年春节,我们一家回到万斛坝,都要去三老爷家拜年吃饭。其时,三老爷除陪着父母说话外,还常常顾着我问这问那,其蔼然可亲之态,多少有些令我觉其并非远房,而是至亲。

奇怪的是,每次我和堂弟去土黄场,过渡时,摆渡的三老爷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样子。堂弟很亲热地叫“三老爷”,我碍口失羞,只对着三老爷笑笑,算是招呼。三老爷面无表情,对我仿佛没有看见,对堂弟也只用眼角扫过,并不搭理。他脸色平静几至木然,没有表情,眼神空漠仿佛虚无,我们不入他的法眼。我心怯怯无所惜,觉得是自己不叫三老爷的缘故。但越是这样,越是叫不出口,我红着脸,硬撑着,挤入人堆,希望避于三老爷的视线之外。小小一只渡船,我能躲到哪里?走到船尾,他执篙把舵,并不用心摆渡,却用平淡的目光紧盯着我;逃到船头,他东一篙西一篙,漫不经心地撑船,却也能寻到我的身影,逼视不已。过渡短短几分钟,我度时如年。

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我慢慢地不那么害怕了。我挤在人堆里,目光从大人们的脑袋缝里钻出去,观察三老爷。其实,三老爷哪有寻着我看,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遥遥地望得很远很远,我顺着他的目光寻去,那远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我疑惑不已:三老爷,他究竟在看什么?他何止是不答理堂弟亲热的喊叫,面对其他过河农人的招呼,也爱理不理,最多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一声来,算是回应。那些热情没有得到三老爷回应的农人,并不像我那般红着脸不知所措,而是照常高声笑语,一点也不把三老爷的爱理不理放在心头,船靠岸时,依旧亲热地按着辈份亲疏,叫着不同的称呼与三老爷道别下船。

一日正午,我一人去土黄场找同学玩。未到渡口,远远地看到渡船停在土黄场那边,三老爷端着碗坐在船头,晒着太阳,吃着饭。我知道,这次不叫“三老爷”只是笑笑,是不行的了。磨蹭着来到渡口,鼓足勇气,正要开口喊“三老爷”,三老爷却在河那边亲热地叫着我的名字,放下饭碗,迅速地将船撑了过来。我红着脸跳上船,望着三老爷笑笑。三老爷回报以亲切的微笑,篙杆一点,几下便将我送过河。下船时,我又红着脸,望着三老爷笑笑,他竟亲切地笑着,亲昵地对我嘟囔了一句:这娃儿。走过河坝,快进土黄场时,我回过头去,三老爷端着碗坐在船头,边吃饭边往我这边看。遥遥的,远远的,我竟然清楚地看到了三老爷脸上浮起的笑容。

今天,前河是否还是风景,不敢妄语。

土黄场边铺排得平平整整、洋洋洒洒,让人觉得温暖,有几许禅意的`鹅卵石坝被采沙船挖得千疮百孔,宽阔的河床被新新建的滨河路挤得只有浅浅一线。深绿的河水,清亮的河水,渗进缕缕乌墨,变得混浊不堪。前河还名前河,却已伤痕累累。岸边青山依旧,河里绿水不在,谁还敢掬起一捧啜饮?

土黄场上场大石桥凌空跨河,气势非凡,浅滩处的翻水桥随处可见,与人方便。万斛坝的农人越来越少,车去车来,哪还有人走路上街?曾经熙来攘往的泥道坍塌了,当场天人头攒动的古渡倾圯了,载人过河的渡船入灶为柴灰飞烟灭了,而摆渡人三老爷,也早仙逝入土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古渡注定要消失,渡人焉能独存!

离开万斛坝后,再没见过三老爷。我不知道一直渡人过河的渡人三老爷,在古渡消失的日子里,如何打发他的时日。但他在渡船上不爱搭理人的脾气,他对我时而亲热时而疏远奇奇怪怪的性情,却如在眼前。而我,好想重新踏上他的渡船,不再只红着脸对他笑笑,而是亲热地叫他一声:“三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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