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乡村故事:老舅和小舅

悲哀的乡村故事:老舅和小舅

悲哀的乡村故事:老舅和小舅 篇1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前还游村转街的“老舅”突然就去世了。

“老舅”是豫西人对奶奶的兄弟们的称呼。当年他的父母像变戏法似的，连生了十一个孩子。令老两口谢天谢地的是最后一个总算是个带把的。前面十个姐姐相继出嫁后，最少的一个生了三个孩子，其余都在五六个以上，这位“小尾巴”男孩光是嫡亲的外甥、外甥女就有五十多个。如果加上近支近门的，还有那句老话说的，“舅家门前都叫舅”，他的外甥可就多了去了。到了下一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嫡亲的、近门的、同村的……都没法按辈份叫了，于是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叫他“老舅”。他也辨认不清。反正不论在什么地方，凡是叫舅叫老舅的，他都答应。于是在方圆一带，人人皆知，他就是“老舅”，“老舅”就是他，名字人们已经记不起来了。

按从前的讲究，当舅舅的可厉害了。大到外甥们的定亲、娶亲、结婚后分家、赡养父母的分配、一直到姐姐姐夫去世特别是姐姐的丧事，小到平日里的鸡毛蒜皮，舅舅说话都算数。所以但凡外甥都害怕舅舅。他是连舅舅们都要尊敬的“老舅”，自然最厉害。邻村四里的大小事情，必定要请他到场，说两句，表个态，事情才算圆满。

那天“小舅”埋葬母亲，“老舅”当然也去了。就在程序基本走完，孝子孝女跪倒一片，十二个精壮的小伙子聚到上房，正准备抬起棺材出殡的时候，“老舅”忽然发话：“等一下!”他有话要跟“小舅”说。

“小舅”算是“老舅”的一个非嫡亲的甥孙。他也是独子一个，上面的姐姐跟“老舅”相比少了一半。虽没有老舅那样壮硕的根基，却也拥有了同龄人无可比拟的外甥队伍，再借着老舅一支的人脉，很快成了“舅”字号的后起之秀。也许是时代不同、观念不同的缘故，年轻的一代有了事情，更愿意请他去镇场子。因为比“老舅”晚了两辈，人们都称他为“小舅”。

“小舅”从小被父母姐姐亲戚们娇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等到结了婚成了家，才发现父母老了，给他们要不来钱财了，姐姐们毕竟有自己的一家人，不可能永远养着他还有他的一家。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想做，只好把自己仅有的两个拿手好戏发扬光大——一是发脾气，骂人，这一类的对象主要是父母和姐姐们;第二是打架，开始是帮人打，后来是自己找事儿跟人打，再后来出名了，不用亲自出马了，就找一帮人去打架，这竟成了他谋生的手段。据说比种庄稼、做生意，甚至比村里、乡里那些当官儿的都来钱快，还来得多。这样，“小舅”的名气就更大了。对于晚辈们来说，他们只认识“小舅”。用“老舅”自己的话来说，他已是“老猫不毙鼠了”。可今天“老舅”为什么忽然要找“小舅”的事儿呢?

原来在“小舅”母亲活着的时候，“小舅”对她一点也不孝敬。按当地风俗，应该在下葬前，由他的舅舅主持，孝子跪在母亲灵前忏悔道歉，叫做“灵前赔罪”。可“小舅”母亲只有姐妹二人，没有舅舅。村中父老本来就对“小舅”平日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如果不借助他母亲的葬礼教训他一下，只怕他以后会更加为所欲为。众人就集体商量，请德高望重的“老舅”出面，代行他舅舅的职责。众人认为，就算“小舅”再厉害，“老舅”的面子他总得给几分吧!“老舅”年龄虽大，人却不糊涂，本不想管此份外之事，可架不住众人的抬举和恳求，他内心里也觉得“小舅”走的不是正道，想来想去，就决定把众人的意思说给“小舅”。

“小舅”平日里对“老舅”还算客气。一开始还和颜悦色的给“老舅”点了烟，请“老舅”有啥话慢慢说。可听着听着不对劲了。不等“老舅”话说完，脸就拉长了。他问：“是谁要叫我给我妈赔罪的?你把他给我叫来。叫他当面给我说。”“老舅”说：“你不管是谁，我当面说还不中?”“不中!谁说的，叫他来见我。”“老舅”毕竟年龄大了，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就算是我说的。你才说办不办?”“小舅”睁着眼睛问：“办了咋说，不办了又咋说?”“办了啥事儿都没有。不办今天这人埋不成!”“这是你说的?”“就是我说的!咋样?”“那好，你听着。你不是说人埋不成么?我还不埋了。我走呀。出去耍呀!人，谁想埋谁去埋去。”

“小舅”当时就摘了裹在头上的白孝布，扒了身上的孝衣，往地下一甩，扭头而去。诺大的场面，登时就没了主事儿的。满院子炒菜的、做饭的、蒸馍的、端盘的、迎客的、洗碗的、烧茶水的、坐礼桌的、抬棺材的、又吹又唱的乐队和孝子孝女、亲戚朋友们一霎时都静了下来。

回到家里，老舅就病倒了。他一辈子受人宠爱受人敬重，何曾遇到过这种下不来台的场面?任凭别人再解释、再骂“小舅”混账，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没两天，竟然走了!

“小舅”被人们找回来哄着劝着总算是把老妈给下葬了。他似乎十分得意。晚上特地在家摆酒设场，大逞威风。几杯酒下肚就开始指东骂西，伸手打人。一个十多岁的小青年被打骂后气愤不过，当场拔出刀来。年轻“老舅”五六十岁的“小舅”就这样也跟着走了。

“老舅”的葬礼很隆重。来的都是上年纪的人、村里人。

“小舅”的葬礼很气派。来的都是年轻人、外村外地的人。

作者|浊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