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四题散文

2024-07-06

山居四题散文(共3篇)

山居四题散文 篇1

山居四题散文

一、初冬

又看见月了,它斜挂在山边,安静地,带着寒意的微笑。

初冬了,阴郁了几天的天空苏醒了。我知道那阴郁的幕布是被风揭开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吹落了秋黄,吹走了静谧。还没看见鸿雁南飞,云似乎很低,行动迟缓地,在山边游荡。

我眼前还晃动着,一大片姜花的明黄;一大片格桑花,婉约着独有的风情,一大片紫色的鼠尾草作为背景,映衬着新人白色的纱裙。我不喜欢满树的蝶被风吹落的情景,颇有点儿身不知何处的感觉。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喜欢初冬,色彩斑斓的初冬。

阳光下,穿行在五彩斑斓中,日子就如同光秃的树干,留下几片泛黄的叶子一样,有些沉默,有些孤寂。一排高大的白杨,迎风挺立着,叶子早已经落光,枝干上一只只大眼睛呆滞地,望着远方。

夜晚,月牙儿有些漠然,星星有些倦怠。我是不是要特别经过这个沉默、孤寂的季节;凝滞一些目光在泛着土黄、灰色的景物上,然后泛黄了心灵,停滞了思维,触摸冰冷的月光,沐着散淡的星辉。已近腐烂的叶子覆盖在水面上,偶尔露出的一块水面是清亮的,映着树枝的清影。

太阳好像要远行,不再行走中天,晨起时候用刺眼的光显示它的使命,淡淡的,淡淡的,感觉不到它的炽烈和温度,好像不会用怀抱温暖你了一样,更多的时候被惨淡的雾遮掩,让人失落,且失望地黯然。打着寒颤、缩着脖子的鸟雀东飞西跑地觅食,趁着猫狗不在的时候,啄光了盆里的食物,而后,已习惯这些容易得来的美食,经常光顾了。

北方的冬天,室内的温暖如春与外面世界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晴好的天气,臃肿的羽绒服笨重地裹在身上,呵着气,抄着手,或漫步,或嬉闹,多彩的身影倒是和这个季节很和谐。阳光穿过你的发,染上点点的红晕,还有金色在发光。在流转的一瞥中,辗转的缠绵与你的目光交汇,也许,冬就是温暖的。

一切如静静的岁月,山的颜色,水的颜色、树的颜色、花的颜色,所有的颜色都装扮过了;热烈的、沉寂的、慵懒的、生动的,各种的感觉都经历过了。然后,在季节的一隅,默默地等待冬深的日子。这里,冬依旧灿烂。

不管季节怎样变换,有你在的日子,就像这红枫的守候,红润着在一波秋水中。我只要这浅浅的颜色,浓浓的情意,牵着手走在一面湖水边的一处石阶,静静地看水中的倒影。将相对时目光的凝视,分离时心寄远方的牵念在寒冷之前,更加深沉、静默,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那片绿,还有心里那一抹红。

二、三月

最爱家乡的三月了。

三月的家乡,仿佛是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已经解冻的小河哗啦啦地流着,欢快地从村子的中间穿过,清清亮亮的,唱着一首春天快乐的歌。

清晨的村庄依旧是那么富有生机,袅袅的炊烟缓缓地从一家一户的房顶上旋起,飘散,渐渐地散开。早起的人们干了一早的活儿,都被家里的孩子叫着回家吃饭了。鸡鸭们吃饱了,出来自然溜哒或者下河去。猪吃饱了哼哼着继续在圈里养膘。这时候是人们开始用饭的时候了,整个村子好似安静了好多,继而吃完了饭的人们,开始走向村子的一处开阔地带,有蹲着的,有站着的,有抱着夹子斜靠着的,三三两两地悠闲地聊着天,聊着自己的庄稼,自己的那些打算。太阳升高了,渐渐地人群散去,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家家户户不锁门,是家乡的风气。千百年来形成的古老的风俗在这里表现的淋漓尽致。谁家的鸡跑到邻居家生了蛋,于是就有人送还了;哪家的牲口跑出来吃了庄稼,被人给牵回来了;有人家夫妻吵嘴了,大家走上前去劝解,好像就是自己家里的事;不孝顺的儿孙被大家所唾弃,一定是没有人理的。

小河两岸杨柳树都长得高高大大的,春天的风吹绿了田野,吹绿了柳枝,吹绿了杨条,吹开了家乡的红杜鹃。满山的栎树满眼的绿色,蔓延着一望无际,层层叠叠,吹绿了庄户人家的心。春种的人们顾不得欣赏满眼的美景,遍山的山花,他们就是抓住时机,毕竟是一年之际在于春。

老牛拉着沉重的犁,吭哧吭哧地慢慢走着,后面一组一组的人们,撒种的,撒粪的,盖垅的,一道道工序井然有致。未成年的孩子在地头嬉戏打闹,光着脚丫满地跑。鸟儿赶紧偷食几粒种子,赶紧飞走了。这情景,是多么好一派春光图画。

三月的山上,各种花开了。有雪白的杏花,初绽的花蕾是深红的,渐渐地深粉色,继而是白色,花落的时候,飞飞扬扬的花瓣真的是花海洋,花瓣的.雨,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气;有粉红色的山樱桃,开花时节说不上娇媚,却美得让人爱不释手,恋的不忍让人离去;杜鹃花开了,漫山遍野,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的,在绿色山野的衬托下,美不胜收。每逢这个时节,爱美的姑娘们相约去山上,折来一大抱山花,找一个水瓶,灌满水,将野花插满,满屋满室都是花香。插在鬓间,花映人,人映花,笑靥似霞。

这个时节,山上的野菜是姑娘们首选的最爱。上得山来,各种野菜采也采不完,回的家去,做成各种美食,别有一番乐趣。山菠菜、山黄瓜、山葱、山蒜,都是农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采来的苦菜,放进热水里一滚,就着小米粥一吃,原来是苦的,这时候就是甜丝丝的啦!山里的乐趣很多很多,山里长大的孩子也都有一手上树的好本领,那些乐趣就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去了再来,成为最美的回忆。

三、阳光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暖暖地照在身上,我尽情地享受着这悠然的时光。

执一卷书,一杯北方人喜欢喝的茉莉花茶。案边茶香袅袅升腾,一曲音乐抒情婉约。在一首小提琴曲《遥远的小渔村》的旋律里,眼前呈现出心底深处那个生我养我的秀丽小山村的阳光。

且不说家乡那春、夏、秋三季的好景致,单是这冬日里阳光的古朴回味,就让人一生难以忘怀。

阳光指引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太阳还没出来,清晨的风是夹带着香气的。这风一定是被家家户户的炊烟引来的,被爆炒蒸煮的饭菜香引来的。风带着冷傲从村的东头或者西边翻卷着,携带着叶子、尘土,像一个行走的巨人,匆匆而去。有雪的时候它就扬起雪粒,抛在半空里,如果迎面赶上,脸上和脖颈处一定是冰凉的感觉。

太阳从东方的山梁爬上来,圆满而红润,它一点一点将柔和的光铺展开。当阳光爬满窗子的时候,风停了,炊烟、阳光、淡色的天空交相映衬。猪们吃饱了停止了哼叫,家禽们也都心满意足开始了踱步。家家闭户吃早饭了,整个村庄充满了祥和恬静的气息。

这个季节,田野沉寂了,绿色隐去了,人们清闲了。

阳光漫过山坡、田地、屋舍的时候,吃过早饭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家门,不用谁招呼,习惯地聚集在村里的一盘石碾子处,看似散淡,却是默契。自然,还有圈养着耕作牲畜的人家把它们吆喝着,赶到田里山脚啃着秸秆和枯草,悠闲而自在。晚上这些牲畜自己可以回到各家,不用怎么看管。

墙跟儿下蹲了一排抽着旱烟的老少爷们儿,一边晒暖儿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他们聊着山外面的趣事,聊着老一辈人的轶事,聊着一年的得失,聊着来年的打算。聊到兴起处,神采飞扬,有时也争论得脸红脖子粗,脸上的皱纹也在明媚的阳光下泛着光。

年轻的女人们开始将鞋底儿鞋帮儿的针线活顺手的拿出来,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说着悄悄话。她们说的是自家的男人多么可气可恨的事儿,说的时候还用眼睛瞟着自家的男人的动静,却也不误手里的活儿。农闲的日子,谁家的女人不给自家的男人准备几双厚底儿结实的布鞋呢。她们说着东家长李家短儿,尽管嫉妒、羡慕、忿恨、抱怨的表情都有,说完了也就忘记了,谁家要是有了为难着窄的事儿,还会没事儿似的上前帮忙。她们也大声无所顾忌的说话,喊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她们希望自己的男人疼爱自己,她们希望自己的孩子都有出息,她们希望自己的生活幸福富裕,她们希望自己的心里阳光般亮堂。

那些做了爷爷奶奶的看护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小孩子在身前身后叫着闹着跑着,大人嗔怪着责骂着,擦去孩子的鼻涕,完全没有现在的孩子娇贵模样。和我一般大的小伙伴穿着花衣裳,扎着小辫子,叽叽喳喳笑啊,跑啊,一起捉迷藏,踢毽子,听着大人说话,听着那些古老的传说。

夕阳西下,渐渐地太阳落下山去。男人们挑满了缸里的水,备好烧火的柴。牲口进圈,孩子回家。

夜色降临,一切安静下来,只有小河里的水哗哗的流淌,唱着快乐的歌。

回味着这些,家乡的阳光就在心里暖暖的漾满了……

四、黄昏

一直没有写过黄昏,因为一直不喜欢黄昏有着某种陈旧泛黄的味道,一直不喜欢赭石的颜色。近日,也许是心情关系,忽然关注起黄昏来了,原来黄昏是可以让人沉静的。

也许是从心理上有了老的感觉吧,也许和心态有关,喜欢的色彩是不是也会随着岁月有了改变呢。开始不大喜欢明艳的色彩了,协调的中性色逐渐成为我的最爱。

今年的夏天,有一些不同往年的气候特点,虽然白天晴好的天气依然是很热,但是早晚却是凉爽的。天空总是漂游着一些云朵,有时候一朵黑沉的云飘过,滴下几滴雨来。大多时候白白的云,与蓝蓝的天映衬着,清清爽爽的,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下班的时候,驱车穿过繁华喧闹的城区,行驶在山间的路上时候,一天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夕阳也就慢慢地要落下山去了。这时候的云煞是壮观,蓝色的天幕作为衬托的背景,洁白的云镶上金色的边儿,翻卷着,蠕动着,悠闲着,沉静着。然后缓缓地,将颜色调深,夜幕降临。

黄昏的时候,最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也许你会想起小时候的某一个场景,曾经将书包甩在一块大石头上,将鞋子脱下,赤脚淌进凉凉的水里,打个坝,捉一串小鱼拎着回家,给院里的鸭子、鸡一顿美餐。也许是追逐一双翩飞的蝴蝶,大叫着美丽的精灵那种欣喜。

其实,这些年,我没有好好地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黄昏,总是让它流逝在每一个不经意间。而现在的我就站在夕阳下,徐徐的风吹过耳际,懒散夕阳的余晖还在身上逡巡,没有车辆经过,没有人声嘈杂,偶尔几声狗的叫声,一会儿也就沉寂了。这里的城里人要到周末或者假期才来几天,平时是不来的。只有我们,那座有着两根红红柱子的小院,一辆回家的车,一双回家的人,还有一条美丽聪慧的金毛狗。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牵扯神经,喜欢的电影、电视就下载了看几眼,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几个月了。院里的菜翠绿地生长,黄瓜已经有了手指长。那珠草莓也已经将果实红了两次。趁着做饭时候的空档儿,换了居家服的我站在院外平台上,望着连绵的远山冥想,望着天上的云遐思,清风抚慰,鸟鸣悦耳。这里没有汲水的女子穿过桃花林,立在花下冥思的恐怕只有我了。

我喜欢这样伸伸腰肢,走一下模特步,吼几嗓子京戏。没有人理会,没有人在意你的声音大小,你的情绪如何,没有人在意你是穿多穿少,你可以闷闷地叹气,你可以欣喜地大喊,你可以使劲扇着鼻孔嗅着空气中甜腻的栗花香,你可以安静地听自己的心跳、呼吸。你或者捧一本好看的书,坐在藤椅上安静的读,狗就卧在脚边啃着它心爱的骨头。这时候一定要放上一段曲子,一段戏,也或一段某人的好听的诵读,回味,悠然。有了瞬间的感悟,打开电脑,用最快的文字记录下来。

在这样的黄昏,我就像一个孩子简单快乐、安静忧伤。我等着下一场淋漓的雨,将尘土冲刷干净;我等着发生一些未知的故事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也等着水里的鱼儿游出水面和我对视。

如果有一天,你恰巧路过,会不会嘴角泛起笑意。而我刚刚醒来,于是我和你在温柔的光里相见,用诗歌的语言和我对句。

我在静静地听着黄昏,因为那里有温情,有动人,有牵挂,还有一等千年的沧海桑田。

山居四题散文 篇2

关键词:徐春林,《山居羊迹》,他周围人,他在场的生命感受,终极人文关怀

文学史上,伟大的作家常常写人物的死亡,在生与死的对立和选择中,通过人物的死亡来表现人对生命的热爱和生命所遭受的苦难,揭示作品的主题。[1] 80年后江西青年作家徐春林在《山居羊迹》里,以饱满的情感,以他在场的生命感受,描写了各种各样生命的消失,通过一个个生命来了又去的悲剧,表达他对生命的痛惜、洞察与探索[2],他以一个作家的良知,真实地再现了“他周围人”的生存状态、生活现实与人性、生命价值,在死亡事件的延展与性灵的美丑比对中,建构他的终极人文关怀。

一、关于《山居羊迹》的死亡主题

1、死亡比重最大。

《山居羊迹》是徐春林的自传体散文集,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年12月出版。全书共分成五辑,第四辑除外,另四辑直接涉及死亡 ;文集由38篇文章组成,超过30篇文章直接描写死亡。

2、死亡对象多。

第一是动物的死亡。首先是灵长类动物——人的死亡,超过30个。有名有姓的如蔡秀娟、徐世林、余细毛、余含英、徐晓琪、车音和等 ;没有名字的如夏冲1岁多的女儿 ;有的人只有代称,如屠户、瞎子、二狗等 ;死亡的大都是普通人。其次是非灵长类动物的死,比如驴、牛、狗 [3]p37;天上飞的鸟儿[3]p142也未能幸免于难。

第二是植物的死亡。文中主要是各种树木的死亡。有祠堂门口的树[3]p003,有我家门前的树[3]p003,还有家乡名胜古迹周围的树 ;它们中有参天大木,如近千年的重阳木[3]p194、樟树[3]p082,也有低矮的柞树和苦竹[3]p082;有落叶乔木如杉树 [3]p082,也有四季常青的树[3]p007。

3、死亡的是“他周围人”。

他们中有的是“我”的至亲,如曾祖父、外公、外婆、外姑太太、外曾祖父的大儿子大龙二儿子二虎等 ;有的是我的亲戚和乡邻,如堂兄徐世林、堂嫂金莲及其儿子徐晓琪一家三口,还有铁叔、山叔、梅婶、春英叔婆、心正叔、二狗等 ;有的是“我”的发小与玩伴,如徐晓琪 ;有的是“我”同学,如二狗、余含英……都是“我”周围人。

4、死亡原因多。

有的人死于自然的疾病,如得肺癌而死的外公,死于白血病的余含英 ;有的人死于非命,如遭枪杀的曾祖父,溺水而亡的大龙,被人投毒害死的铁叔与山叔 ;有的人死于自然灾害,如在大雪中被压死在山神庙的梅婶 ;有的人死得很窝囊,如不愿意卖房子治病的晓琪 ;有的人死得不明不白,如金莲 ;有的人死得很冤屈,如外姑太太……[1]热爱艺术的女孩折翅后死在了手术台上[3]143,“我”的好几个祖宗是被老虎吃掉的……鸟儿死于小孩的饥饿与无知,驴牛狗死于人的贪婪与凶残 ;树也是有不同死法的,有冻死的,也有被白蚁活活蛀死的[3]p76,被移死[3]p82,被水泡死,被人为地折磨过重而死[3]p164……

二、作家的终极人文关怀

死亡是生命避无可避的终极,徐春林凭借他的良知、责任感与洞察力,以人道主义的情怀,以他在场的生命感受,抒写亲人与乡亲们的生活现实与生存状态,关照他们的苦难与死亡,透视人性,关注社会与生命,拷问生命价值,彰显作家人文关怀。

1、通过死亡,抒写“他周围人”的生活现实与生存状态。

首先,作家通过“在场”的生命感受,通过死亡的抒写,再现了故乡的僻远闭塞、贫穷落后、饥寒交迫、贫病相加、野蛮愚蒙,再现了“他周围人”生活现实与生存状态。

作家的故乡在修水大山深处一个叫“锅庒”的地方,这里的偏远闭塞、环境恶劣由来已久,“我”祖上有几人是被老虎吃掉的,连骨头都没了,只剩下几件血肉模糊的衣裤和一双脚板。[3]043

80年代初期,这里依然偏僻闭塞、贫穷落后,人们饥寒交迫,贫病相加,生于草芥,死于微尘。蔡秀娟住在几间破破乱乱的土方房子里,雨雪天房内到处漏水,还不如人家的牛栏。他们家是勤劳人家,却吃不上一粒米。她爷爷是锅庄唯一的屠户,自家却从没猪肉过年。因为贫穷,她母亲先是离婚,然后带着她妹妹消失不见,屠户随后摔下万丈深渊一命呜呼。蔡秀娟先是辍学,然后人间蒸发。[3]蔡秀娟家的生存生活状态,是那个时候千千万万“我”周围人生活状态的缩影。

经济发展了,乡亲们有吃有喝,居住环境也改变了,却因为贪婪、甚至因为劳累失去了生命,前者有杏儿、余细毛等,后者有乡亲们心中的好医生余含英。而今,科技发达了,因为贪念,乡亲们没有穷死、饿死,被老虎吃掉……却要死于矽肺病[3]055。生命不能承受生活之重,死亡是解脱,由此折射生命苦难、沉重、甚至悲哀。

2、关注生命。

死亡是生命最大的失去,作家忍着锥心之痛通过叙写善良的、坚韧的、有理想的、年轻的、众多无辜生命各种各样的消亡,希冀大众关注社会与普通民众的生命。

徐世林一天到晚咳不停,无钱医治,最后活活咳死了。金莲嫂死得不清不楚,留下一片空白”。18岁的徐晓琪用了一年的时间筑成了一栋泥土房子,让大多数乡亲们羡慕不已 ;半年后他却病了,病得不行,也舍不得买房子治病,结果病入膏肓死在冬天,死得一声不响”[3]。他的美好生活愿望注定无法实现,他的死也是注定的必然,“即便卖了房子,也卖不了多少钱,不够治病 ;而且没人有钱买他的房子”。老实本分热心善良的徐世林是“我”堂哥,美好的徐晓琪是“我”发小,金莲嫂是善良坚韧的女人,他们的一家三口的生命却如同草芥。

美丽可爱有骨气的蔡秀娟消失了 ;爱好舞蹈,跳起来像鸟儿飞一样的女孩在第二次手术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善良、孝顺、医术不错、治病救人不顾己身、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我”的同学余含英得白血病去了 ;矽肺病活着比死更折磨人更痛苦 ;为了追求感官上的享乐,下一个铁叔、山叔、梅婶、二狗、杏儿、余细毛……又是谁?还有由此受牵连的幼小与孤寡将何处何从?越来越多的现代疾病,如脑溢血、肺癌、白血病……在争夺“我的周围人”的生命。

3、透视人性。

徐春林在回眸审视他的乡村世界时,不仅从理性角度观察“他周围人”的生存状态,热情讴歌他们的善良坚韧、淳朴热情,也挖掘了愚昧野蛮、落后与保守,“沉痛的隐忧形诸笔端”。作者敏锐地体察到现代生活农村城市化进程中人性的蜕变与保守观念的冲突,纯真的人性在冲撞中发生扭曲异变,最后产生悲剧性结局[3]209,也表达了作家对真善美的强烈渴求与深情呼唤。

饥饿年代“我”的母亲用几个大番薯救了广东人黑皮一命 ;黑皮用他唯一的口粮救活了失去生活愿望的“我”的父亲。二狗的妻子杏儿贪念大都市的繁华,靠出卖皮肉,给人代孕挣钱,不知廉耻地把与别人生育的孩子带回锅庄,还听人教唆,试图与二狗离婚,分割土富豪二狗的财产,深爱妻子的二狗绝望之余拉着杏儿投湖自尽,留下两个孩子成了孤儿[3]。“这样的结束无论如何对社会与家庭都死个悲哀”,作家用这一句结束全文。“我”才貌双全,“文笔斐然,不是个普通作家”的外姑太太,因为不合时宜的出生,被人记恨,被一伙粗鄙之人群奸,最后不堪重负,喝农药而死。一辈子生活在锅庄的梅婶绝对是个残忍歹毒的角色,年少的时候毒死自己的父亲,结婚后长期与人通奸,为了过了镇上有钱有势人的光鲜日子,同时毒死了情人与丈夫。[3]

人的贪婪让鸟儿、古树、牛驴与狗也失去了生命。在作家的眼里,自然界的植物、人以外的其他动物都同人一样,是有生命和灵性的,是人类的朋友、伙伴、甚至恩人,却因为人的残忍、贪欲,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它们死亡的背后,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在震颤着我们人类的心灵。在《画驴》、《一树蝉鸣》、《我家门前几棵树》、《关于那只鸟儿的后来》等文章中,作家在审视人性的同时,字里行间闪烁着作家对世间一切生命的文人关怀。

4、拷问生命价值。

生命的价值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胡青宇给本文集的跋《永远的故乡》这样写道 :“徐春林的《山居羊迹》无疑在文学园地又添了一份故土情思,可贵的是徐春林并没有陷入这一路作品怅惘缠绵、呻吟咏叹的俗套,而是以写小小地域风情,大而化之,烛照人性之基,通过对各色生命形态的描绘,完成对生命的本质,人生价值的思考。”[3]207

生命的价值在于为民谋利。好人好报,仗势欺人者得恶报。普通民众对生命价值最有判断标准与眼光,也最有判断权。元代那个故乡不明的车音和,做羽岭知事三年,视民为天,做了不少有益于民众的益事,被人陷害客死他乡死骨无存,被羽岭当地人刻碑纪念,当成祖宗祭祀至今。车音和之后的两任知事不管百姓死活,横征暴敛,欺男霸女,苦不堪言的老百姓向苍天和好官车音和祷告,结果两任坏官经过十里官道时掉下悬崖,粉身碎骨毙亡。[3]057“夏冲的父亲以前是土匪,杀过徐家村不少人。夏冲虽没杀人放火但仗势欺人”,他家的一岁多的女儿就老鹰叼走,村民认为是“罪有应得。”梅婶在山神庙被大雪压塌屋子压死,乡亲们认为死得活该。

作家通过文字告知我们 :生命是个过程,人不能贪婪,不能忘本,贫贱时能坚韧,富贵时懂回报,要与万物和谐相处。在《画驴》里写道 :在生活异常艰辛的岁月里,乡亲们没有卸磨杀驴,视狗为恩人祖宗,牛与狗与驴一样,也被乡亲们爱护。后来日子好过了,人却忘了根本,贪婪残忍宰杀驴、狗、牛,结果靠牛肉馆成为千万富翁的余细毛死于肝癌。因为驴的死于非命,忘本的副检察长田平(被收养的弃儿)差点死于肿瘤。心正叔在秃山的百年古樟被挖走后一病不起,秃山也没有了生气。古樟移栽到别墅没有成活后,心正叔吐血不治而亡。“临终前他惦记那棵树,他说树不在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3]082

既然死是生命的必然,那么生命的价值又何在呢?作家记述如此多的死亡要试图告知读者,生命的长短并不能与生命的价值划等号,生命的价值在于能活在“周围人”的心中,在于能获得“周围人”的认同,而不是诅咒。“我”的同学余含英为了工作,为了他人的健康与生命,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虽死犹生,向死而生。虽死犹生的还有没有故乡但被羽岭人当成祖宗祭祀至今的元代知事车音和。

三、结语

武稚散文四题 篇3

我们坐在山地的面包车上,开车的是个女的,就这我们也前仰后合的,淮河流域的丘陵有时也有一些山的品性与个性。我回头看她和他,四只手靠在一起,紧紧抓住前面的椅背。

车到山脚,下了车买了票,禅窟寺还在山腰。我望望台阶,又望望他们,彼时她76岁,他80岁,而她也人到中年,晨中的镜里已不知不觉用一缕的黑去掩那一丝的白了。

我对他们说,你们行么,心里却暗自后悔,我也是第一次来。她说,行,我倒听出了底气,也听出了她年轻时的一丝犟气。我似乎一直在石阶上等他们,我在看风景,偶尔回头找他们。此刻的山路上没有别的人,他们像两个巨大的蜗牛一直在条纹路上晃动。她的腰坨得更厉害了,身上斜挎着一个棕色格子包,她需要一个拐杖。而他似乎也矮了许多,两手空空,跟在她后面,他需要更加小心。

在禅窟寺的四合院,我们坐长条凳上歇歇。四周是长长的廊檐,幽暗的大殿里是一尊又一尊佛像,正南面是大雄宝殿,初冬的阳光照着这里,安静,禅意幽深。她头上冒着汗,她把医用腰围解开,腰围里已是热气腾腾了。她把包在石凳上敞开,里面是零零碎碎的纸与水杯。他拿着手绢擦眼,擦脸。四周多么安静,我们在禅院的钟声里,是人间挑选出来的三个最俗气的人。

我们走走停停,走进一群山谷。这就是狼巷迷谷了。我能想像出一千多年前,一群狼瘦长的身子在这山谷里繞来绕去,绕不出来的情景。如今狼没了,只有人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体会当年狼的种种乐趣。我侧着身子在谷中行走,有时要抱一块石头,有时要后仰,让身子像风切过。他俩比我落后多了,穿得那么笨重,我担心他俩会被石缝卡住,他们伸呀蜷的,到底也过来了。在亭子里我们歇息,再研究一下地形。从亭子里经常理出几个线头,她果断说,打求救电话,求救电话号码就挂在一棵大树上,我果真拔出电话打求救。后来又经过几个路口,她都果断地说,打求救电话,求救电话果真有用,又快又准。她为自己的决策正确而很开心。

我们坐在谷口一块大石头上歇息,都像散了架似的,她说,这么大年龄了,还能穿过这样的山谷,是疯了么?他用手绢擦脸、擦稀疏的白发,说,这一天真充实。他是这么说的,充实。这是十多年的光阴中他们最充实的一天,也是我十多年的光阴中最充实的一天。我们每天都争分夺秒的,说今天真重要呀,离不了。今天是最不重要的一天了,却承载了三个人十多年来最灿烂的一笑,而那么多重要的日子我们却一个都记不住,真不知道重要和不重要是怎么划分的。

夕阳西下,我们坐在回去的车上。他俩花白的脑袋胡乱地耷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颠簸、沉睡。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暮色中她背柴回家,他从三十里外的粮站买来米面,在粘土似的小路上用木板车推回家的情景。还有她一辈子的怨与怒。这会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她贴车窗,他贴走廊,像许多老夫妻一样,依偎坐在一起,让人看着幸福,也一定是有幸福的。

本来我还安排另一场计划,就是我们在山脚下住一晚,明天去找她几十年前的同学。但她不愿意,她一定要下次准备一番,专程前来,似乎这样仓促拜访,是对五十年前的友谊不够尊重。我只得尊重她的庄重。来年春天我们再准备另外一场花事。

还有,还有,这是一个多么光华灿烂、令人神往,多么让人舍不得放手的词。

三只碗

我回到这个叫五河的地方,是为了处理一些旧事。

上次回去,房子的价格已经议好,中间人正等我们回来收中介费,买家把钱也已凑齐。先生不想提这个事,我也不想提,我们都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住在他母亲家里,心照不宣地过年。毕竟,这是在五河的最后一桩旧事了。

这个庞大的旧东西只剩下一个旧壳了。因房子的主人我、先生和女儿三个人还生活在三处,所以屋里的旧床、旧沙发、旧餐具、旧电视全搬到了我妈妈家,旧红木箱、旧相册、旧钱币、几坛老酒,全都搬到他妈妈家。这么多年我一样一样把东西买回来、背回来,一件一件把舍不得用的东西整理好,收藏起来,并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擦擦晒晒,我积攒了满满一屋子家业,我以为能天长地久。可是,到底没能归我所用,到底没能传给女儿,我到底也没能守它们到老,它们在半路上被一件一件地舍弃。

在房子搬空后的一两年,我回来过五河几次,我妈妈总是说到我屋子里看看,看可遗落了什么。她怕我有金银首饰落在灰尘里。我倒不认为有金银首饰,但是心里疑疑惑惑总觉得应该再去翻翻,我担心的是什么呢?我顺着墙角东看看西看看,每次真的有所收获:一两个作业本,一个小发卡,一幅歪歪扭扭的画,一张黑白小照,真是像金子一样贵重。我每次总是带一包这样的东西回来,并且把它们放在我现在栖身的城市租住的屋子里。

这套房子自从我们搬进来之后,门锁一次也没换过,倒是越锁越牢靠;这屋子从没有经历过偷盗,也没有经历过险情;这把锁多么结实,它曾经锁住三个人,那么多年他做他的相公,我做我的妻子,她做她的孩子,一个人回家了,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回家了,两个人一同等第三个人。时光就在这么开门、关门中度过。后来,一个人拿着一把钥匙走掉了,他不再回来;再后来,又一个人拿着一把钥匙走掉了,她也不再回来;最后的那个人终于有一天,叹口气,哐的一声带上门,头也不回,也走掉了。什么能天长地久呢,那么牢固的锁都锁不住。锁既没有锁住人,也没有锁住东西。锁都锁不住一切,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后来,三个人三把钥匙在这个落满灰的屋子里偶尔生涩地聚在一起,聚一次就说卖房子的事。房子惊心动魄地等了三年,最后房子知道和这家人断绝关系的一刻不可避免地要来临了。

三个人从不同的地方汇聚到老房子楼下。到楼上站一站。这话不知是我说的,还是他说的。三个人凭着直觉拐弯上楼,他径直走向卧室,我径直走向厨柜。我看过了低处的柜子,仰头高看,在抽油烟机旁边,我隐约看到了一丝红,我抬头看清那是一只碗;我踮起脚,看到了另外一只碗;我搬了一个灰凳子站上去,看到了第三只碗。小心翼翼地把碗捧下来,放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白瓷红花儿,镶的一圈金丝有点磨损,原本是红花却开得有点泛白。碗的沿边也不再圆润,分别都有了米粒般的小小的磕痕。这三只碗显然不再新,也不配套,所以被留了下来。这三只碗已分不清哪个是他用过的,哪个是我用过的,哪个是女儿的专利,这是我们的碗,上面有我们的温度。像是平地忽然出现的奇迹,空荡的大理石台面上,它们像鲜花盛开,像风信子。这是房屋送给我们的最后礼物,它们在应该出现的时候突然出现。三个人面面相觑,看着这三只碗,默默地。我从客厅拿了一张报纸来,撕了一角,裹住一只碗,塞在他的包里,对他说,天寒的时候用它装碗汤。又撕了一角报纸裹住另外一只碗,对女儿说,跨洋跨海,用它盛装乡音,碗会发出声音。却对自己说,这只碗善等,它能等到相聚的时候。碗有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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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产交易大厅,一干相关人员早就等候我们到来。房产证、身份证、结婚证、户口本一一拿出来,在复印件上签字、按指纹。在相关文书、合同上签字按指纹,一本也没有细看,制式条文,看不看都得这样签字。最后以后面墙为背景,两人靠在一起合影,打出黑白照,又在各自的身邊签字按指纹。我没有笑,看他墨色的身影比我还严肃。随后便是对方的事,我们等着拿钱。拿手纸擦掉手上的红漆。房子就这样没了。钱真是好东西,一个本子,不论多少都能带着上路,不像房子死心眼,村庄小城都是死心眼。

站在房产交易大厅的门前,高远的蓝空之下,又飘起了小雪花,这场雪是两天前就预测到的,现在雪准时到达。三个人在门前站定,也没有说互相珍重,在雪下大之前,三个人揣着一只碗各自上路。

青檀

要解心中的结,需到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住着我十八年前的同窗,当时她叫二,我们面对面睡在上铺。我的家乡偏北,她的家乡在北方的北方。如果我是家乡的一株玉米,她就是北方的一棵树,她爽朗大方,朴实可爱。早年,学校聚会过一次,老远就得到她热烈的拥抱,她的腰粗了,她的事业像树一样茁壮,她眉眼带笑,毫不掩饰她的幸福。而我依然是乡间一株未长熟的玉米,带着生涩,染着忧郁。

近日晨起,镜中容颜又凋落几分,所谓事业已一览无余,所谓前程已乱了分寸,所谓爱情已失去温度,活蹦乱跳的孩子又要去住校了。日子灰蒙蒙的,在你哀叹的空儿,又一蹿老远了。

我决定去一趟那个叫萧县的地方。正是盛夏季节,但我等不到秋天,到秋天我会是一株干枯的玉米。

那个地方我一直没去过,那个地方在我心里住着。此刻路两边青翠欲滴,树木、庄稼一个劲喊着青春青春。

只有我躲在角落太阳照不见的地方。

中午十二点多,终于到达目的地。朋友一家三口、还有她精选的好友等候多时,我说就在家吃吧,朋友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到我们这个地方,有一道菜你必吃。趋车出城门,人在山脚下。山之阴泉水畔,十几家全羊馆、野蘑菇地锅鸡。刚坐下,一盆炖羊肉就上来了,盆有脸盆大,肉比拳头大。“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佳肴、美酒、挚交,已酒不醉人人自醉了。“焉知二十载, 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原有的一点警惕性,在诗与酒中彻底瓦解了。

餐毕小憩,朋友说,到我们家乡有一道风景你必看。旅途劳顿,真的不想去了,但朋友保持她一贯作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惟恐漏掉她家乡美景。先是看了圣泉寺、然后趋车赶往天门寺。天门寺在山间,一条平整的水泥路领我们逶迤而行,两旁松柏苍翠,泉水淙淙。乌桕、棠梨、板栗、叶朴、青桐夹杂其间。靠近山体的地方,我看到一棵又一棵、然后是一群扭曲的树,树干疤痕累累,正面看是一棵很完整的树,走到背面,往往发现只是一层干枯的皮在支撑高大树冠。它们就是《西游记》里所说的树精、树怪吧,在傍晚、在烟雾氤氲时刻,一刀砍下去,可以滴出血来,我信。看树下牌子,名曰“青檀”,它们是紫檀姐妹。每一株树都在上百年、上千年历史,导游说,它们是做纸的好原料,宣纸材料非它莫属。看看它们的名字吧,“四世同堂”,一棵树被雷电劈成四瓣, “怀中抱子”、“千年沧桑”、“枯木逢春”、“碑驮檀”“、攀崖檀”……。山显然是上了年纪,裸露肌体,岩石一块一块堆积,纹路清晰,而又毫无缝隙。青檀粗壮的根贴着崖壁崖缝,无望地攀伸攀伸,遇到突出的石头,它们将根盘起来,像龟、蛇一样小憩。一棵又一棵,它们像接力赛一样绕着山向上攀,直达峰顶。整个山体就是一面根雕,是游龙戏凤、是风起云涌、是狂草。而半空,枝繁叶茂,山风掠过,到处是飒飒天籁之音,我听不到呻吟。我曾想,生命是什么,我们在母亲撕心裂肺的痛中诞生,我们在衰老、疾病中离去,我们辛苦一生,我们为之狂、为之喜的东西一样也抓不住,我们将一无所有、一无所获。哦青檀青檀,你在昭示着什么,你在引领着什么,你在暗中诉说着什么,虽然我不能全懂。在我生命最无助、最底谷的时候,我遇见了让我驻足、让我生命为之一震的那一片树,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冥冥中注定,谁又能说得清。

盼望已久的那一晚终于来临,我与朋友相视而卧,积攒多年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倒是朋友滔滔不绝,说工作上的艰辛,夫妻间的小乱、儿女教育的困惑。朋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时而叹息、时而激情。朋友并没有萎靡、困顿之色,她最终把这一切都打理的条条是道。我一直认为她是一棵树,来过她的家乡,才知道她是一株长在山间的青檀。那一晚我躺在青檀林下,头枕盘根错节,我在飒飒的碎语中,酣然入梦。

第二天临别,一向豪气的她竟有点儿女情长,她说:“七七,你一定要常来,不要再消失了。”我说,好,爱姐,我一定会来的。因为我需要像那片树林一样、像她一样,醒着。

父爱是一只抽屉

中午在家,嗓子发炎了,伸手去开药柜。那柜子有些年头了,抽屉拉了一下照例没动,照例又狠狠拉了一下,这回动静很大——咣当一声,满满一箱药栽在地上,一个药瓶当即炸出了花,一把白色药片儿滴溜溜在地上打旋,整个楼梯和我在明晃晃的中午打了个寒颤。

把药扒拉到一边,那抽屉变了形儿,努力把它们凑到一起,却像两个干过架的人,不是一个腮帮子长,就是一个腮帮子斜,把手的那面,不用拉,自动决裂出去了。

五分钟之后,我提着这件世人看不懂的家什,向我父母家走去。路上行人不多,太阳暖暖的,我的心里竟有一种安详。

父亲开了门,生气地说,怎么又买东西,我和你妈什么都不缺。我说,爸,不是,给你看样东西。我把两件套放在八仙桌上。父亲带上老花镜踱了过来,眼光慢慢柔和了,鉴赏宝物般,翻来调过地看,“喏,很好的料儿。”他敲着边儿说。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大院最好的木匠。祖传的刨床——一个结结实实大木凳架在门前的树下。我们自家的所有家具都是父亲一手打造的,也就是一个桌子,几把椅子,几个很重的盛衣的木箱子。他的那件宝贝是祖上营生,父亲也跟着学了一些。父亲后来成了公家人,并不用这个来挣钱。父亲多数替大院里做一些简单的东西,最多的是修复那些缺胳膊断腿的玩意儿。那年头孩子又多又调皮,父亲就少有闲着的时候。好听的话听多了,父亲经常翩翩然,沉默的脸上挂上了在单位找不到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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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家也分了楼房,那时还不兴装修,只要把四面墙涂白,水泥地抹平,挂上电棒,就很好了。旧家具是统统搬上了楼,那件宝贝居然也没丢,和缝纫机一并放在一起,母亲在上面裁裁剪剪。父亲偶尔很压抑地在上面敲敲打打过几回,也做出几样还算像样的家具,但楼上楼下很快就找上门来,父亲像做错事的孩子,连连道歉。再后来姐姐结婚,那会儿时兴陪嫁“几条腿”,父亲很想大干一回,但苦于没有场地,付清嫁妆钱,除了木料之外,父亲狠狠算计了一下,被店老板“坑”去了多少钱。后来我和弟弟成家,有了新房,到处花钱请找木工,父亲看着我们,我们都没有作声。父亲憋不过,就在弟弟的房里打锣开张。请的木匠在客厅,电锯拉得惊天动地的响,父亲躲在狭小的一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腿作马步状,呼哧呼哧拉得很带劲。我去看过几次,父亲明显老了,很直的腰,驼峰似的聚在一起,和他那个刨床一样,散发出很陈旧、很颓丧的气息。

父亲是沉默的,他和他的木头是相通的。我几次想讲,你这是何苦呢,但我终于没有讲。过了二十多天,父亲硬是用碎料拼成了一张宽宽的、结结实实的大床。他對我母亲说,我终于为你做一张新床啦。搬床的那天,几个人吭吭哧哧的,将那件庞然大物运回父母居所,那几个人后来抱怨了好几天。父亲精神很好,坐在床沿上,拍拍这儿,摸摸这儿,笑眯眯的,我再也没听到父亲喊过腰疼。

在这之后,父亲木工生涯仿佛停止了。那件镇家之宝也不知弄哪去了。直到前年春节照全家照,选镜框时,最次的那种也得八十多元钱,要做六幅呢,父亲不干了,很激忿地揽了这件活计,我们这回也没有争。领全家福的时候,我们脸上笑开了花,都夸父亲做得好,父亲局促不安,只是笑得皱纹更深了,老眼里也溢出色彩来,比镜框里好看多了。以后我们一看照片,父亲就会有意无意提起他的框,我们也不厌其烦夸他好,父亲就会满脸挂上满意的神色,好几天情绪都很好。

这只抽屉不久就会完好如初,而且肯定比以前结实。

我说,爸,不用急,我又不等用。

其实我真急着用,但我竟希望这只抽屉能在父亲那里多呆几天。

我曾想,父爱是什么,对我而言,父爱就是一只凳子,在我需要的时候,能结结实实坐上去,父爱是一只镜框,将全家人的欢笑都框进去,现在,父爱就是一只完美无缺的抽屉。曾多时,我们穿梭在岁月里,忘了它的存在,其实它一直静静地守候在角落里,只等着我去取。

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木匠了。

武稚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2014年第六届冰心散文奖、2010年安徽文学奖获得者。作品散见《诗选刊》《散文选刊》《安徽文学》《《天津文学》等。出版诗集《我在寻找一种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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