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事班的故事

2024-05-22

饮事班的故事(精选2篇)

饮事班的故事 篇1

2006年师范大学毕业至今已经8年, 这8年, 欣喜有多少, 泪水就有多少, 而每一步深浅, 都镌刻着我美丽而羞涩的教师梦。

关于梦想, 就像我对春田班的孩子们说的那样:“梦想是什么, 我们可能说不清楚, 但我知道, 在你最脆弱彷徨的时候, 梦想会牵起你的手, 告诉你, 出口在哪里。”和春田班一起走过的两年, 我是教师们眼中最倒霉的一个, 也是最幸运的一个。我不得不与学生“斗智斗勇”, 同时全身心地爱他们——一群曾经不爱学习、没有梦想的孩子。可是, 今天, 我心里珍视的不是他们的高考成绩多优秀, 有多少个孩子上了本科, 而是认识了他们, 55个不一样的孩子, 像55朵花, 有些艳丽, 有些古朴, 有些芬芳四溢, 还有些叶子下藏着扎人的刺, 可是都一样的可爱!

这两年, 我为孩子们写下近5万字的随笔, 这些文字可能非常稚嫩, 却是我们共同成长的记录。不为有一天赢得赞誉, 只为心中育人的梦有个清晰的过去和美好的未来!

二、魔鬼还是天使

2012年没有迎来“世界末日”, 但我却迎来了一个“魔鬼”班级——全年级“最差”的美术班。所谓最差, 涵盖了成绩、纪律、日常生活等方面。以往的班主任付出辛劳毫无收获, 还收到了莫名恐吓电话, 最后只得请假回家休息。班里总有一伙同学专爱挑事, 甚至有偷窃、打群架事件发生, 让校领导头疼不已。

就是这样一群“魔鬼”, 突然迎面扑向我的怀抱, 怎么办?我唯有张开天使的翅膀去拥抱他们。当我第一眼看到他们迷茫无知、肆无忌惮的眼神时, 心被扭成了一团, 疼痛瞬间袭来。多么美好的青春, 真的就这样草率地堕落吗?不!心底里坚持了20年的梦想此刻在呼唤我留下, 尽管转化这样的一个后进班谈何容易。

真正走近这群后进生, 我才发现他们其实很可怜, 他们太缺少父母师长的关爱和尊重了。处于青春期的他们虽然叛逆, 但心地善良, 本性纯朴, 因为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才学不会尊重, 因为没有爱才不会爱。我决定从细节处出发, 从不起眼的小事着手, 希望有一天, “魔鬼”也能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三、“春田”的由来

自从揽下这群孩子, 我就始终陪在他们的身边。起初的日子并不顺利, 我曾无数次噙满眼泪遥望夜空, 突然有一天, 幸福悄悄走近身旁。那天傍晚, 几个孩子围住我, 有些羞涩, 欲言又止。就在我转身假装离开时一个男生忍不住喊道:“老师, 我们觉得您就像春天!”我惊讶不已, 故意问:“是吗?我怎么像春天了呢?”话匣子一打开, 几个女孩儿也抢着表白:“老师, 我觉得您太好了!”“老师, 没有您, 我们可能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您不是像春天, 您就是春天!”听完这一串热辣辣的褒扬, 我竟鼻子一酸,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这是多么质朴、纯真又高贵的称呼啊!

于是, 我给班级起名“春田”, 并暗下决心, 一定要让孩子们在春天的田野上幸福拔节!

四、成长, 美丽的疼痛

短短一百天, 春田班的孩子们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班上美术文化双上线人数从原来的年级倒数第一升到了普通班里的顺数第一, 进步排名第一。

我们不仅是“卫生先进班级”, 还多次获得文明班的称号;同学们的成绩不断提高, 尽管之前的底子非常薄弱, 但在2014年的高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两名同学上重点, 近30名同学上本科, 剩下的同学也即将走进大专院校或者为更理想的大学奋斗在高四的画室里。

我和我的春田有很多的成长故事, 我们不妨分享下:

1.校服, 不只是身上的温暖

仪容仪表检查一直是学校德育的重要工作, 在文明班评比中分量很重。但是开学初, 春田班每次接受检查时, 总有一个同学是不合要求的, 并且总是同一个人。有一天路过总务处, 我忽然灵机一动, 也许, 教育不只是责备和处罚。

班会课上课的铃声响起, 我抱着崭新的校服走进教室, 告诉大家:“这是我从总务处买来的新校服, 特别想送给班上的一位同学。你们猜, 是谁?”同学们哈哈笑起来, 异口同声地喊:“钟国威!”我也笑了, 看来大家对于这位我行我素惯了的“问题生”已经很熟悉了。此时, 我站在讲台上凝望着钟国威, 只见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然后倔强地略带不屑地说:“我不要!我有校服!”

他竟然不肯要!怎么办?略一定神, 我依然微笑着对大家说:“这套校服, 我的确是按照钟国威的身高买的。”班上又是一阵骚动。“我们预备一套校服放在班上, 如果大家都穿了校服不需要就叠放在书架上, 如果有同学大意又将校服落在宿舍或家里, 就可以临时拿来穿。钟国威是我们班个子最高的同学, 如果这套校服他可以穿得上, 其他同学一定也可以穿, 大一点也无妨。”钟国威此刻似乎缓了口气。

接着我又用恳请的目光盯着他说:“但是我希望现在钟国威能上来把这套校服领回去, 暂时保管, 等放学后带回宿舍清洗晾干后再带到班上, 好不好?”在同学们一片叫好声中, 钟国威红着脸走上来双手接过校服。顿时, 我紧绷着的心放松了。

终于在没有任何伤害的情况下让他领回了校服。我知道, 这位内向叛逆的孩子, 从我手中领回的不只是校服, 还有尊重和关爱。

2.上塘路口的风景

春田班开学伊始, 迟到现象也时有发生, 为此, 我和同学们集思广益, 制定了详细的班规。一周下来, 内宿生再也不敢迟到了, 大家不仅定了很多闹铃, 还约定相互提醒。但是外宿生还真是碰上了“钉子户”!饶浩培是班上唯一外宿的男生, 家里离校也不是很远, 但是经常迟到, 且学习态度也不够端正, 行为较懒散。以前经常看到他被罚站在班级门口, 都快站成标杆了。班规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迟到, 但是到10月底就开始动摇了。有一天, 终于迟到, 被我逮个正着。怎么办?说到就要做到, 按班规执行。

第二天5点多, 我就骑车赶往上塘路口。没有看到饶浩培的身影, 但我坚持等待。6点整, 终于看到他如约而至。我推着车和他在路口一个早餐店门前站好, 让他仔细观察不同时段经过我们面前的学生都有什么特点, 哪个学校的, 推测一下在校表现情况。

我为他买了早饭, 我们边吃边看边聊。陆续经过的学生多了, 碰见他认识的, 就腼腆地打个招呼, 可能他也很不好意思吧!很快就要到7点了, 我带他一起往学校赶, 让他把今天的见闻和感受写成心得, 明天语文课时在讲台上读出来和大家分享。他先是极力拒绝, 但是经过劝说还是同意了。第二天语文课, 我一进教室, 他就站在位子上, 手里拿着一张纸, 反复念叨着, 我笑了。从那以后, 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考勤单上迟到一栏里有“饶浩培”三个字!

家长会的时候, 我当着所有家长面对他的妈妈说:“您的儿子真是太棒了, 让我敬佩, 让我感到自豪, 谢谢您!”而他妈妈的眼眶立即红了, 泪水晶莹。2014年浩培考入桂林理工大学, 原本中考连高中线都未达到的他, 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报了我们一起看过的风景!

3.小卫生, 大人生

曾经的春田班, 是全校有名的“臭班”, 连隔壁班的教师上课都想绕道走。带班伊始, 我并没有要求学生这样那样搞卫生, 只是在发新书的时候留下了两个纸箱, 在所有同学的注视下把纸箱裁剪好, 放在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 然后将所有扫帚按顺序整齐地放进纸箱中。再围绕班级走一圈, 当路过谁的身旁, 发现地面上有纸屑垃圾的时候, 我就弯腰捡起来并丢进垃圾桶去。当时学生们都惊愕了, 随即开始议论, 然后慢慢又安静下来。

一直到现在, 我都会在每天查班时绕着教室走一圈, 发现纸屑随即弯腰捡起, 有时还没来得及, 学生就已经红着脸抢先捡起来了。每天我走进教室, 都要把讲台清理得干净整洁, 把抹布叠好, 把教具摆放整齐, 抬头找找墙角天花板的蜘蛛网。现在查班查得多了, 垃圾却越来越少了, 罕有机会让我亲自弯腰、亲自整理了。

其次是环境区的卫生。我们的卫生区也是全校最头疼最难清洁的地方——学校商店门前和教师家属楼四周。为了啃这块硬骨头, 同学们集思广益, 出宣传版画, 放置专用垃圾桶、义务温馨提示等, 几个月下来, 我们从一点一滴的努力中看到了变化, 环境区的地面越来越干净, 班级得分也一直是优。

在卫生的转化中, 我们只是用小小的提示和爱心, 告诉同学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理应是肮脏的, 更不要污染了我们的心灵。“一屋不扫, 何以扫天下”, 小小卫生, 实际上可以成就大大的人生。

4.珍贵的“吉祥三宝”照

班里的朱惠聪同学, 情绪经常失控, 过去曾因为早恋问题砸桌子摔椅子, 甚至旷课、与多位教师发生冲突。在和这个浑身长刺的孩子周旋了一段日子后, 矛盾终于还是爆发了。

一天晚自习, 我正在办公室改作文, 只见惠聪快速闪到眼前, 对我破口大骂。忍住怒气安抚好他后, 我了解到事情的原委竟是他的爸爸说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要他去死。这孩子一定是以为我到他爸爸那告状去了。我能做的只有和他的妈妈共同努力, 帮助他重新得到父爱。

以后的日子我非但没有因为他骂我而疏远他, 反而把他的座位调到了前排。我发现这孩子对班级公共事务很上心, 特意聘请他做班级拔河比赛总指挥, 班级“春田歌友会”活动也放心地交给了惠聪。这孩子竟然真拿出了两张纸的策划书, 让我大开眼界。活动当晚, 我邀请了朱惠聪的爸爸妈妈一起来参加, 他们也积极配合, 从乡镇赶过来。在惠聪为爸爸妈妈送上两支玫瑰花并唱了一首《真的爱你》后, 我提议为他们一家三口拍张照片留作纪念。但是父子俩一致反对, 留下惠聪妈妈一脸无奈, 说:“我们好多年没有拍过全家福了, 他们俩都不愿意的!”原来如此, 那么今晚的机会更不能错过。同学们在我的带动下一个劲儿地喊道:“拍一个!拍一个!”最后, 班里几十个手机齐齐对准他们一家三口, 就这样珍贵的“吉祥三宝”照诞生了, 照片里三个人脸上的笑容比玫瑰花还要艳丽。

5.书信的力量

我喜欢给孩子们写信, 喜欢用火热的文字去打动沉默的孩子, 喜欢用或直白或委婉但同样真挚的语言去感化忧伤的孩子。虽然我们已经进入了电子时代, 很少有人提笔写信了, 但正因如此, 书信的魅力才愈发芳醇, 收到信件的人也才会更加珍惜朴素的情感。

2013年7月, 班上的刘志诚要远赴北京参加美术培训, 临走前我赶去送他, 塞给他一个信封, 让他上了火车再打开。两个小时后, 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三百多字的短信, 信里刘志诚坦言自己已泪流满面, 从初中开始他就没有流过眼泪, 但这一刻他实在忍不住, 千言万语都化作动力, 他一定要在北京拼一个前程回来报答我。其实, 信封里除了一封鼓励信, 我还放了五百块钱, 告诉他我收入不多, 只能略表心意。北京的冬天来得比较早, 希望能给他买件羽绒服, 让他这个冬天在千里之外多一些温暖。无论几个月后他带回的是什么样的成绩, 我都为他骄傲, 因为我知道他在为梦想而战, 无论结局如何, 他都是英雄!

孩子很争气, 考上了一本, 谁也不敢想象当年高一时因迷恋电脑无心学习差点辍学的他, 能够从年级倒数走进大学殿堂。春田班里很多孩子在2014年都圆梦大学, 原本连家长都放弃的孩子最后也证明了自己, 也许和我们的书信成长有关。在距离高考最后的80天里, 我和孩子们一起写日志, 记下烦恼和梦想, 记下挣扎和坚持,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别人的心声下留言, 互相倾诉, 互相鼓励, 互相赞美, 互相扶持。

五、飞翔, 梦想是坚实的翅膀

和春田班共度的两年, 感谢梦想让我们坚持成长, 勇敢飞翔;感谢时光让我们一起走过痛楚、失败、迷茫, 一起面对非议、不屑、谩骂, 为生命的价值而战, 为存在的尊严而战!在成长的疼痛中我们迎来一次又一次的超越。

炊事班的故事 篇2

匆匆三五载,喂饱万颗头。

1970年,我们几个刚从中学毕业、16岁左右的半大孩子被分配在右安门桥头儿的“北京汽车修理四厂”炊事班做饭。那人、那事、那年头的生涩记忆,是命运留给我们的好大一笔财富。

下屉的料儿

我被分到食堂,老爸急了,他带着我的画和做的飞机模型找到工厂的党委书记陈红军(老陈曾当过红军)。陈红军没见过家长来给孩子辞工的,很是恼怒。

“我儿子很优秀,你们分配工作应该以孩子的个性发展为前提。”父亲说。

“什么个性不个性,我不懂,我只知道党性。干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都要服从党的安排。你什么出身?”这句话是那年头的杀手锏,打谁谁死。

鸡同鸭讲,父亲大败而返,我不得不泪汪汪地来到食堂做饭。食堂管理员张树勋说:“你这个爸爸哟,一听就是个臭老九,这种事情应该在事前私下解决,还什么‘个性个性’的。不着四六,这么迂,还能有个好吗?”

后来,和张管理员混熟了,我问他为什么非要我来食堂做饭。管理员告诉我,因为我的个子高,是天生“下屉”的料儿。食堂蒸馒头的屉高达两米,下屉时必须要两个高个子高举双手去揭锅,个子矮了够不着,很容易被蒸汽烫着。于是,我这块倒霉的俄罗斯长方块,就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厨房这个豁子里,这就是命。

燎猪毛

上早班,凌晨4点生火熬粥。那灶头在食堂的后身儿,曾经是陶然亭、右安门一带乱葬岗子的延伸地,树影婆娑,阴风飕飕。师傅说,夜半时分,曾经看见过扫帚疙瘩在面案上跳舞。我听了有点怕,添一铲子刨花一回头,转瞬灶膛里填了个严实。滚滚浓烟冒出来,撅着屁股用嘴去吹。说时迟那时快,“嘭”的一声,一个火球喷薄而出。我像被人重重地抽了一个大嘴巴,颜面剧疼,空气中满是燎猪毛的味道。

师傅听到我的哀号冲将过来,“傻小子,哪里是猪毛,是你的毛,全烧光了!”去照镜子,天啊,满面焦黑,须发全无,洗净后,犹如开出7个孔洞的肉球,一个月没敢见人。“燎猪毛事件”告诉我,猪毛也好,人毛也好,烧起来都是一个味儿。

捞面条

上班第一天中午,管理员教我捞面条。那面锅齐胸高,两人合抱,百斤以上的面条在里面翻腾。待得面熟,半闭眼睛(蒸汽扑面),持一巨笊在汤中搜寻。待笊篱盛满,管理员双臂较力,一声断喝,那面犹如蛟龙出海,连汤带水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遁入盛着半盆清水的大盆中。

我接过笊篱,学着在汤中搜寻,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鱼。终于,一大团面条进入了笊篱,我猛地一发力,“咔吧”一响,拳头粗的笊篱把生生折断在锅里。

“天呐,你小子好大蛮力!我错看你了,不但能下屉,你还是个煮面条的材料,哈哈!”管理员大笑。

没几天,我的“捞技”日趋精熟,开始“玩飘儿”,要学高宠的“挑滑车”。一个甩头,正待发力,不料头上的棉帽子应声飞入锅中,在一锅面条中上下浮沉着。

那天,废了百斤面,一锅汤,害得管理员给一干食客作揖道歉。这件事告诉我,别玩飘儿,玩飘儿必遭祸。

夜半惊“咸”

师哥刘力力18岁,我16岁。那一夜,我们哥儿俩上夜班,应了那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俚语。开饭前,人们在窗口排起长队。我们惊讶地发现,由于我们的马虎,当晚准备的一大笸箩糖包里面有一部分竟是咸的。盐罐、糖罐一个模样,细盐和绵白糖也相似,我们错把一部分盐当糖包进去了。呜呼哀哉,小哥儿俩顿时就哭了。窗外饥肠辘辘的那帮糙人可不是好对付的,轻则一顿臭骂,重则一顿胖揍也未可知。

说时迟,那时快,我急中生智,把师哥推到卖饭的窗口前,自己隐身墙后。迅速用一根筷子插进糖包,用我的味蕾“验明正身”后,一个一个递给师哥。

“我要表扬你们俩臭小子哩,出息透了,还会演双簧哩!”

第二天张管理员知道后,哭笑不得地骂了我们一顿。

从此,再也没让我们两个小的一对单独上过夜班。这次成功的急智告诉我一个理儿,人生要遇好多坎儿,迈过一个算一个。

慈母伴工

师哥刘力力的母亲是个50多岁的家庭妇女,用孩子的眼光看上去就很老很老了。她经常到厨房来看他这个宝贝独子。师哥炸油饼的时候,用的都是积年的老板油,黑黑的像牙膏般浓稠,油烟子特别呛人。此时,刘母手持一把大蒲扇在师哥背后扇,轰赶浓烟。

私下里,我打趣儿师哥说:“你妈就差来给你唱摇篮曲了,你一个厨子怎么给自己整得像贾宝玉似的?”师哥骂道:“你管得着吗?我妈说,一畦萝卜一畦菜,谁的崽子谁疼爱。”

某一日,中午正开饭,猛回头,沸沸扬扬的饭堂角落里,突然看见我的母亲正在老远痴痴地看着我。我大惊,从家到我的工厂要倒车,还要走很远的路,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后来,传达室的大爷告诉我,她来过很多次了。

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来了,就在很远很隐蔽的地方看着我干活,然后悄悄地走掉。母亲出身不好,为人处世异常谨慎,出入这里必有百多禁忌:怕对孩子影响不好,怕进入“食堂重地”有瓜田李下之嫌,怕人家说三道四……可怜天下父母心。

饼学问

张树勋是食堂的管理员,年近50,胖大,面黑且凶,二目逼人。一天,几位师傅正教我“卷大炮”(用报纸卷烟叶抽),他见了大骂:“还有良心吗你们?憋着毁了人家孩子!你小子才多大?混到哪天算一站?要是我儿子,非抽你不可!你那点文化水儿,好比一根洋火头儿,能照亮多大一块地界儿。日后就凭这娶妻生子,为人父母?以后不准瞎胡混,给我学真本事,要不,我饶不了你!”这醍醐灌顶的一骂改变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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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张管理员气哼哼地教我烙饼。先是和面。他把一袋面倒进硕大的缸盆,面水相兑,马步弓身、聚神敛息、气运丹田、双臂翻花,好似两条玉龙缸中纵横,四下里败鳞残甲纷然飘落。我这里看得正呆,他“啪”地一个抖腕,白生生、滋润润的一团饼面已然飞上案头。再看那盆中已是盆干面净。师傅指着说:“看见没?面是筋骨,水是魂儿,和好面先得兑好水,水要一次兑准,多了沾手,水少了皴皮儿。咱干‘白案儿’的讲究个‘三光’——盆光、面光、手光。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行千里路,看第一步。你小子刚参加工作要是百事糊弄,不求上进,将来一准样样稀松。”

我垫好了饼,刚要下手擀。师傅用翻饼的大铲把饼铛砸得山响,冲我吼:“急什么,多垫几个,让它们醒着,这刚垫好的面都有点子筋巴劲,擀得劲小了往回缩,劲大就压死了不起层。好比你们这些刚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儿,都有股子浮躁张狂劲。甭急,扔那儿甭理它,让它自己醒醒。过不了多一会儿就柔了骨、散了神儿,到那时再擀不迟。”

擀饼时,我操擀面杖从那垫得鼓鼓的小坟包似的饼剂子中间往下生压。师傅又急了,他抢过擀面杖,教我从四周围往中间一圈圈地擀。他说这叫“晕擀”——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千万使不得蛮劲。一杠子从中肚压下去,那饼就压死了,不起层,要留它心中一口气在,运上火儿,满肚子鼓胀起来才能串个层层叠叠。人活着,也就是一口气,有点毛病说他、劝他,哪怕骂他,也是为他好,都是为激起他那胸中一股阳刚之气——得,老人家是跃马纵枪十二招,招招不离我的后脑勺。

几十年过去了,师傅“以饼悟世,以饼育人”和“醒面”“晕擀”中的哲理,潜移默化着我的一生。

窃书

那年头儿看书犯禁。师哥刘力力有库房钥匙,那里面竟堆着很多被查抄和封存的旧书。借上夜班的机会,我窃出很多,一点一点夹在一个红彤彤的塑料皮里往家拿,不想被张管理员发现了。

“闷头看,谁也别说,谁也别借!漏了,就得坐飞机(挨批斗),知道吗?”管理员小声告诫我说。

一有机会,管理员也帮我往外顺,那书杂然相兼,有《悲惨世界》也有《科学育秧100例》。我说:“师傅,想让我当农民啊?”师傅说:“农民怎么着,没听说开卷有益吗?只有没用的人,没有没用的书,有意思的你给我当故事看,没意思的你给我当字儿念。记住一个是一个,没有多看书的不是。”这种秘密的“黑色收授”持续了一年多。

“我就不信十缸清水练不出个笔墨秀才来。”张师傅一股脑儿把食堂里各种文墨活计交给我。从决心书、倡议书、总结、报告,到替师傅们写的困难申请,文债滚滚而来。写出的东西,都要先念给他听。若不好,他沉吟良久说:“不行,疙疙瘩瘩,欠揉。”若文从字顺,他当即就捏着我的脸蛋儿叫好:“行,好活儿!”

渐渐地,我养成了一次成功的心性,只为听到师傅那中气十足的一声“好活儿”!直到他逢人就讲:“这小子越来越行了,我算整治不了他了。”

杂家“毛儿稀”

张清锐师傅时年50左右,胖,秃顶,曾经做过何应钦的家厨。上晓天文,下知地理,还特别诲人不倦。上灶像上弦,浑身的灵转,对做菜非常讲究,教徒极其严苛。但个人卫生不好,围裙脏过抹布,脸上经常泥一把、灰一把的。人们背后称其“毛稀”,他的徒弟不屑他的严管,一把大盐粒子撒在他的茶缸子里。张师傅好侠勇,众目睽睽之下竟一口喝干,众人再不敢造次。

杂学为体、厨学为用,张师傅的杂学了得。一日,他问我怎样辨别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的真伪,我哪里能知道。他告诉我,后世仿品甚多,但大多在细微处失其真髓。比如某一假画逼真异常,但瓦房上的一个小麻雀漏了马脚,那雀儿的一只爪子竟然占了好几个瓦垄。不光说,他还把这些杂学用很漂亮的楷体写在纸上送我,一张一张地竟积了一厚本子。

“小步,你明天开始背字典,从第一页开始,我天天考你。”考没几天,张师傅就因为反动言行遭到了批斗,因为他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从此,张师傅缄口不言。

那年头,学问是惹祸的根苗。

食堂有内部规定,不准吃1角5分钱以上的甲菜,众人多用饭盖住菜偷偷地吃,被管理员骂作“猫盖屎”。但众人仍不思改悔,俗话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张清锐是《聊斋》里法力无边的“崂山道士”,他经常用食材的“下脚料”为大家打牙祭。他可以把素菜做出肉味道,一日做鱼丸子,大批的鱼骨头没有扔,被他十八般烹馔做得脆骨如酥、醇香入髓。厨子个个吃得腮帮子生疼也不肯停箸,那味道几十余年不曾退去,何应钦真真好口福。

瘦马

一天,管理员让我到“华北局”去帮厨,华北局在西四附近,从厨房休息室的后窗可以看到巍巍的白塔寺。

为厨者有好多痼癖,比如同样翻烙饼,我们用的是2尺长的大铲,这里的常师傅用一块手指长的小竹片。那竹片黑里透红,从那厚厚的包浆看出是常师傅的至宝,但却不实用,太短,手指头竟被烫出水泡来。常师傅说我没见识,不灵光,说他儿子就是厨子,跟我一边大,就干得有模有样的。一个瘦瘦的烧火师傅过来替我打抱不平,说常师傅“食古不化”,“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姓马,人称“瘦马”。

中午休息,“瘦马”看到我透过厨房休息室的窗户画对面的白塔寺,就拿过我的笔。只一笔,我霎时就惊住了。他开始教我,从透视到色彩,从明暗到调子,好解渴。

原来他是鲁迅美院毕业的,大名鼎鼎的《毛主席去安源》作者刘春华的同学。因为说了错话,被下放到一个工厂当了厨工,专门烧火。

那是一次难忘的参观,“瘦马”带我到中央美院看一个内部画展,我看到了很多大家,包括刘春华的作品。我用“瘦马”送我的草绿色速写夹子现场临摹,“瘦马”的现场赐教引来许多赞许的观众。谁知道,这是一对厨子的教习。

不久,我们就分手了,我到他的工厂食堂找他。同事说,因为一个乱七八糟的罪名给弄进去了,以后别来了,免得“吃挂落儿”。再后来,连他的工厂也关门了,彻底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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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算来,“瘦马”师傅今年应该是80以上的人了,乱世中是否平安?是否归了正业?瘦马老师,我好想你!

“顺毛驴”袁师傅

管理员给我派了袁、张两位师傅,二人脾气迥异。袁师傅是个“顺毛驴”,一奉承就找不着北。他老人家卖饭,凑过来的都是阿谀之人,“袁师傅,他们烙的饼连嘴三层,您烙的饼就像一本书,一页儿是一页儿的。”于是买二两就给了半斤。张管理员知道他的毛病,看贼一样瞄着他,针对他搞了成本核算,烙多少饼,到库房领多少油和芝麻酱。袁师傅不惜想方设法去库房“偷”,被管理员抓了现行,他讪笑道:“得得得,你说了算,我是磨坊的磨,听你(驴)的。”

遇上不对付的,他说话能噎死你。

“袁师傅,您蒸的馒头里吃出煤渣子来了!”

“煤渣子?那你可合适哩,还没管你要煤钱呢!”

那年头,都穷,可袁师傅永远说自己家趁钱,遇上来借的亦应对自如。

“袁师傅,借我点钱呗?”

“多少?你敞开说。”

“20块。”

“切,20,就为你这点钱让我跑趟‘行’里,美得你!”

数九寒天的,只要有人说他身子骨棒,他立马脱得精光,当头给自己浇一盆凉水。

刚参加工作的那年春节,父母让我到师傅家拜年,正磨蹭着,袁师傅穿着件“貂儿”看我来了。父亲骂我不懂人情世故,下午忙不迭买了半斤茶叶去师傅家回礼了。

食堂里的少年少女少不得凑在一起说话聊天,袁师傅看出谁跟谁有点那个了,就在一旁一惊一乍地摔锅砸碗,铁青着脸乜斜你。乖乖,气死王母娘娘了。

“模特儿”张师傅

张师傅则不同,脾气贼好,每天跟着他用煤火烙出百多斤大饼,总是被煤气熏得打晃。张师傅从酸菜缸里撇一碗飘着白毛的酸菜汤让我喝,说是解煤气。日久生厌,后半辈子一闻见酸菜的味道就漾上恶心来。

张师傅跟我说话,从来都是商量的口气。

“小步,是不是该烧火了?”

“小步,是不是该和面了?”

“小步,是不是该卖饭了?”

师傅,我都干了,您得答应我一件事,待会儿给我当模特儿。于是,张师傅拿张报纸做样子敞开让我画。

“您干吗老是拿本书?”

“显着有学问呗。”

“您拿倒了。”

“没事,你画正了不就结了。”

“您怎么出汗了?”

“嗨,看书出汗,一辈子白干。”

别以为他真没有文化,那天,只有我师徒俩,张师傅低声说:“趁着没人,我给你写几个‘反动’的字!可不许跟别人说啊!”

他在面案上摊开一层白面做底,用红糖在上面撒出了“黄金万两”四个字。那字叠罗汉在一起煞是有趣。我拍手叫好。张师傅示意我低声,又撒出了“招财进宝”四个字,那字左右相连,像一条飘荡的小船。此时突然门响,张师傅慌忙抹平白面,颜色更变,着实又出了一头白毛汗。

万恶的旧社会尚能“黄金万两”,幸福的新社会却咸与为贫,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上学

我渴望上学,机会真就来了。那年,北京经济学院的招生老师来到工厂招一名“工农兵大学生”,管理员领着食堂的一帮老少堵着门去推荐我。真就事成,贴出了红榜,可惜临开学说我肝脾肿大给退了回来。我不服,接连拿下几个医院的合格证明,哪里还用得上,是让人家给“顶”了。

后来就励志起来,管理员给我找了一间小屋,下班就在里面看书。一个寒夜,屋里爆冷,鞋里塞上刨花,正瑟瑟着,管理员给我推来一车“大同块(煤)”,亲自生上火。那煤是从锅炉房“偷”来的,那里烧锅炉的老马脸酸得很,逮谁骂谁,管理员为了我也是拼了。

我开始经常被借调去办各种活动、展览,明白人跟我说,都是你们管理员向着你,见天儿到领导那里坐着说你的好哩。

一天,管理员和我蹬三轮车到很远的地方去拉粮食,他对我说:“这回,我到底把你给‘鼓捣’出去了,明天会有一个高人领你走的。记住,‘在行恨行、出行想行’,甭管走到哪里,永远别忘了你的这段厨子的经历。”我的泪珠子顿时就掉出来了。

第二天,我正在烙饼,一个身着旧军装、年届40的老帅哥儿,走到我跟前,一眼高一眼低地瞄看我。许久才说,“你就是管理员说的那个小秀才吗?你是喜欢继续烙饼啊,还是愿意跟我学‘吹喇叭’‘抬轿子’?”看我疑惑,老帅哥仰天大笑说:“一看就是一老实巴交的孩子,走,跟我干吧!”

他叫徐声桐,参加过抗美援朝,某部队文工团的话剧演员,据说在《地道战》里演过一角儿,台词只一句,却风靡了全国——“啊!赵平原,我们的大队人马来了,赶快把我放了,我可以在皇军面前给你求求情,保证给你留条活路!”时任我们厂的宣传科长。当天,我被调到了宣传科。

几年后,我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北京经济学院。因为居无定所,上学时得了阑尾穿孔,管理员想方设法给我弄了一套小房子住。房子虽小,却承载了我人生最浪漫、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做饭生涯虽短,生而为人的种种道理都浓缩在里面,我遇上了那么多贵人。

张清锐是贵人,他教我杂学。

“瘦马”是贵人,他教我逆生长。

袁师傅是贵人,他教我仗义。

张师傅是贵人,他教我随性。

张管理员是贵人,他学徒出身,吃过大苦,不愿我重蹈他的覆辙,像疼儿子一样疼我。少年遇贵人,我之大幸!

“在行恨行,出行想行”,离开百味杂陈的厨房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总是回味不够。那里的人情世故浓缩着煎、炒、烹、炸的人间百味,此后不曾有过。

如今,文中说到的几位师傅都先后故去了,每年清明,我必到张管理员的墓上祭扫。闭目凝思,人生长河滚滚而去,开源处就是那食堂的后厨。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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