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2024-07-08

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精选7篇)

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篇1

短篇伤感爱情故事小说篇一

那一年,似乎忘记了具体的时间,久别的校园里已是落叶纷飞,正赶上休假日,空荡的只有影子一个人,她穿着洁白的碎花长裙,安静的踩着绵长的青春,纪念着失去的懵懂岁月。她悄然的,如一片雪花,轻柔的飘出了校园,在校门口那一段单行道上,肆意的呼吸着充满尘灰的气息,一样的单行道,却早已时过境迁。

那是的爱,有着懵懂的搏动,有着青春的印迹,年少的她也可以拥有那么多想要释放的恋曲,然而,当用尽全力的爱过,生离死别的聚过,再不过是最后的伤痕累累,咫尺天涯的陌路与共。这一刻,爱不再是挂在悬崖边那朵洁白的雪莲,因为摘到的时候,早已不再有爱的奇迹。

那时的她,一个初入花季的少女,凸显的羞涩和稚嫩萦绕着她娇小的身躯,她习惯走在那条单行道上,因为那是品尝青春的必经之路。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那天中午,艳阳高照,忽然一辆单车逆行而来,飞速撞向了她,她重重的倒下了,惊吓之中,她微微抬起头。委屈的看着慌忙从单车上走下来的男生,“对不起,你没事吧?”男生问道,影子木讷的望着,并没有回答,男生扶起影子,准备将影子送去校医室,影子定了定神,动了动僵硬的脚,发觉无大碍,便拒绝了男生的提议,男生看影子尚能走路,便说:“我是高三D班的在俊,你呢?”“高三A班,影子。”她怯怯的回答,“影子,”说着笑了笑,便挥了挥手骑着单车,消失在迷蒙的视线。影子就这样望着,那个远去的男生,久久的望着。

回到班级,依然是繁忙的学习生活,她托着下巴,面朝向窗外,她想着,那个撞进他心灵的男生,嘴角无意间露出一丝微笑。一连几天,她并有遇见他,她只记得他白皙的帅摸样,阳光般的笑容,还有,那个“在俊”的名字,正如她脑海中刻下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也许,这只是一种念想,但不论如何,心潮已经跌宕起伏荡,涟漪早已次第泛开。

初秋的雨滴,滴落在心头,留下思念的味道,她不敢去D班,怕见着他,可又想去看看那张无法忘怀的容颜,她矛盾着,苦恼着。她常常站在走廊里,看着对面D班的教室门口,也许,能够触摸到一点影子吧。落叶旋转而下,有点悲伤,风拂过她无暇的脸庞,缭乱了她乌黑的长发,发丝乱舞着,就像她的心绪。正当她惆怅之际,却看见对面有个男生对着她微笑,在俊!她惊慌的移开了视线,又忽然正视着他的笑容,她羞涩的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浅浅的酒窝已代替了她内心的回应。

在俊笑着,便离开了那里,她转过头,看见他提着什么东西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了,她的心扑通个不停,于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假装镇静,在俊走了过来,“送你的,上次撞了你,就当道歉来着。”说着递了过来。影子不敢接,犹犹豫豫,有些为难。“拿着吧,我这是负荆请罪,不要不给面子啊。”影子这才接了下来,“是什么?”影子好奇,“打开看看。”在俊坏笑着,“我觉得这很适合你,谁让你这么瘦。”拆开包装纸,原来是一盒德芙巧克力。

夜晚的灯火异常璀璨,像火流星,一点一点的侵袭着整座城市。入口即化的巧克力,就像初春的爱情,隐约而甜蜜。爱情来的时候,是意想不到的,静悄悄的,有点虚幻。往后的日子,她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寻常的爱情,自然的相爱,毫不忌讳的十指相扣,以为这样就是地老天荒。鲜嫩欲滴,像草莓一般鲜艳的爱恋,在她的眼里,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感动和憧憬的。

高考那年,她与他进了同一所大学,因为爱情,而选择继续在一起,经营者他们之间的永远。大学前三年过的稍纵即逝,他们成为了校园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从高三到大三,再到即将开启的大四生活。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那么静止不变,为了他们之间的承诺,许下一世的相濡以沫。

然而大四下半年,一个黄昏雨后,在俊对她说,家人让他出国,“影子,我们一起去吧,去英国,那里的夏天悠长清凉。”从他不舍的眼中,她看见了诚恳和惋惜。可是,她不能走,她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也许在现实面前,一切都不再那么从容。“在俊,多好的前途啊,珍惜吧。也许以后的路,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走。”

现在回想起来,她一定会答应他,而当时22岁的她,又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包括今后的规划,还有那时的梦想。也或许,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至少,她不能为爱牺牲一切。

然而,爱就是爱了,那么多年的回忆,也足足存在着,就像一句话说得好:“如果你爱她,就要给她走最好的路,找最好的对象,过最好的生活,叫她忘记你,而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没有爱,生活落得如此凄凉,她一个人重复着剩下的单调的大学生活,然后拼搏着未来的职业生涯。刚开始,在俊还会打一些电话过来。日子久了,便断了联系。影子想,也许曾经的美好,够她回忆一阵子吧。

高中的校园外,那条单行道已经拓宽了,校园里再没有如初的气息,显得嘈杂、喧嚣。她默默的走着,可再也没有一个莽撞的人撞过来,那个让她受伤的人已经离开。

导师安排了她去一家外企工作,那是一家知名公司,在最繁华的地带有着一栋独立的写字楼。工作是辛苦的,但是薪水却也是很高的,在一次交流会上,我代表公司去研讨。进了电梯,她竟然看见了在俊,与其说是在俊,不如说是一个长得和在俊一模一样的男人,只是没有在俊一样看着她的眼神,那个眼神是陌生的,就像是不认识。她惊呆了,于是,缓了缓神,轻轻地叫了一声:“在俊?”那个男人茫然的看着她,然后淡淡的一笑,这时的电梯门开了,他竟然走了出去,留下她悲伤和疑惑的神情。

她想,也许他有着自己的生活,有着自己崭新的人生,何必再去打扰,那种陌生,深深地刺痛了她的每一根心弦。她后悔着当初没能答应他,和他一起远走天涯。有时的爱情,真的经不起距离和时间的考验,那种骨子里的陌生,像魔咒一般,诅咒着世间的幸福。

她最终选择了离开了那座城市,去了最遥远的海南,哪里有着属于她的夏天,还有初秋的味道,渗进她的脑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不愿在提及她的爱情,像薄纸,其实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在一次与导师的联系当中,影子得知,原来在俊在英国的单行道上逆行,出了车祸,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忆了。如五雷轰顶,她不知所措的会想起那个陌生的眼神,本是一阵安慰和欣喜,却在一瞬间转为苍白和无奈,不一样的原因,却是同样的结局,没有了过去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爱情,已无能为力。

她有段时间很想告诉在俊,自己就是影子,然而,物是人非,过去的种种又有着什么意义?新的开始,也许不仅仅是上天对于他的恩赐,也是对于她自己的忘记。

许久的泪水还是倔强的掉了下来,一样的单行道逆行,可是谁都回不去…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捉弄着他们的命运,这一道过往的伤痕,也许是青春年华里,最残忍和最难忘的回忆。

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篇2

《红玻璃的故事》虽然是一个短篇小说, 但却是对女性生命轨迹的浓缩。小说以女性视野来写女人的故事, 完全从女性经验出发书写一对母女孤苦的日子, 勾勒出女性凄清悲苦的一生。王大妈即使在丈夫离开十五年且没有音信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以乐观的态度来面对生活, 当她看到外孙女小达儿从万花筒里看美丽的世界来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时, 她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根本就不能实现的梦, 成年后小达儿的梦会一点点破碎, 成为永远不能拼贴的碎片。可是自己却一直在被自己和生活欺骗着, 自己一直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着, 没有希望和光明。这种完全被排斥在历史之外的女性命运属于千千万万的女性, 尤其属于蒙昧的农村女性。

本文用第三人称的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 叙述者对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王大妈的内心活动都做了细致的描写。让读者知道王大妈在去女儿家前同从女儿家回来后的心理和实际活动的巨大反差, 形成强烈的对比, 从而表现她以往的欢乐与愉快是没有任何基础的。她的生活本来就是苦的, 她的女儿和外孙女的生活也是苦的, 当她得知这一切的时候, 笑容就永远地消失了。在开篇时说“王大妈是榆树屯子最愉快的老婆子, 又爱说话, 又爱笑, 见了人总是谈闲天, 往往谈得忘记了做饭, 往往谈得忘记了喂猪。”于是表面上看王大妈是一个健谈、外向的快乐的乡村农妇, 但是最后王大妈却因为从沙河子屯走了一趟亲回来就和以前不同了, 她已经窥破了命运的奥秘, 感到穷苦孤独, 而且生活可怕。在走亲路上见到新坟王大妈会想着白石的香炉就值一担豆子钱。而在走亲回来再次看到那座新坟就再也不是赞美那墓石和香案的讲究, 而是在想这里埋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是一个解脱了的人。佛里丹曾说“要是一个妇女不听取自己内心发出的不满足的奇异呼声, 她可能就不那么痛苦了。”正是意识到穷苦孤独、生活的可怕, 她已经窥破了命运的奥秘, 同时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这里正是因为她作为女性的艰难的觉醒才走上了觉醒而无奈的死亡的道路。

封建父权制不仅剥夺了女性行动的权利, 也剥夺了女性话语的权利, 使女性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不仅女性的生命被摧残, 而且女性作为独立的人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她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烧锅家的三媳妇被称为立子他三婶;烧锅家的三媳妇的小姑被称为立子他二姑姑;柱黑儿他娘;小达儿的娘等等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女性只是作为男性的附属物而存在着。女性没有作为独立的人的属性。

萧红在揭示男权社会对于女性造成伤害的同时, 也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 对于女性自身有着更为深刻的思考。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男性对于女性的压制。古往今来, 人们总存在着“男尊女卑”的心理。中国女性从小就被束缚在礼的框架中, 长期的压抑造就了女性强大的忍耐力。尼采说“男性为自己创造了女性形象, 而女性则模仿这个形象创造自己”。“王大妈为人勤劳, 生就一身筋肉, 身量有男人高, 腰粗, 臂膀壮, 有着一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和一双能操作的大手, 胃口也健旺, 一吃就是一斤土豆子两碗黄米干饭, 所以过的也蛮幸福。”王大妈有一身筋肉, 腰粗, 臂膀壮, 大手。拥有这些模样和身段王大妈才有可能在男人离家的情况下还能生存, 对王大妈形象的塑造就是典型的女性形象男性化的异化。女性对于如何争取自己做人的权利是茫然的, 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拥有怎样的角色, 她们所能做的也就是传统所赋予她们的任务, 生儿育女从事家务, 在家庭中她们是从属的, 是没有自我的。

萧红从创作开始就一直关注女性的命运, 对她们的悲惨命运感同身受, 并且对传统男权制度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妇人, 从人者也, 幼从父兄, 嫁从夫, 夫死从子。”这是《礼记》中为女子所下的定义。于是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着一种思想即要求女子服从。男权中心社会赋予任何一个男人统治压迫女人的天生权力, 不论这个男人本身在社会中的地位如何, 他总能有机会去奴役女人。王立作为小说中出场的一名有名有姓的男性, 他的身上也体现着几千年父权制社会赋予男性统治的优越地位。王立可以说母亲的唠叨是蘑菇。一个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的十五岁还在流鼻涕的男孩, 在一出生因为性别就被社会赋予了天生的权利, 可以有姓名, 可以成为家里对外的顶梁柱。

文中用一个个小卫星来环绕着核心事件来展现王大妈在所谓欢乐生活的表层下, 内心深处所被激起的对生活的不满, 对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以及觉醒之后的无路可走的悲哀, 内心的凄凉只可以死来解脱。“什么最痛苦, /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 (《苦杯·三四》) 萧红这两句感悟极深的苦涩诗句, 实际上已经向读者解释了王大妈当时顿悟后的心里感受。作家的人生体验或多或少都会对作家的创作产生影响。“人生体验的有效性原则表明, 文学创作最需要的是那种深彻到作家生命记忆和原初感动的人生经验的积累, 这是文学作品之所以感人、之所以恒久的重要原因。”萧红是一位感性的作家, 她对女性悲剧命运的认知和自身经历是分不开的。特殊的人生体验最后升华为一种情感的沉淀, 所以她才对女性的悲剧命运有那么深沉的思索和同情。

萧红生命的最后时刻沉醉在红玻璃的故事里, 为女性的悲剧一唱三叹, 为自己“半生尽遭白眼冷遇”的人生感叹不已。萧红用自己生命体验表达了女性艰难的觉醒之路及对觉醒之后道路的悲剧探索。所以萧红还是走上了与王大妈一样的道路, 梦醒之后选择了死亡, 这年她不过三十岁。

参考文献

[1]张弘, 主编.萧红小说经典全集[M].时代文艺出版社, 2003.

[2]佛里丹.女性的奥秘[M].程锡麟, 译.广东经济出版社, 2005.

草木爱情(短篇小说) 篇3

平原上的那条瘦弱小河叫条河,条河不过是一条河的简称罢了。河水弯弯曲曲流过村子的时候懒懒地睡了会儿,便泊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湖水极是清澈,因形状像一瓣雪花,人们便管它叫雪湖了。湖的周围散布着几十户人家,他和她便是这村子里的。不过一个在村口,一个在村尾。

她的爹四棍儿是天生的一副好吃懒做的风流嘴脸,自从想方设法娶了她没过门就大了肚子坏了名声的娘,就去了一棍儿,变成了赌棍、恶棍、酒棍三棍儿了。她娘生她的时候是第七次了,之前的六个丫头四个被她爹卖成钱赌掉喝掉了。生她的时候,她的娘还是从破烂的席片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挺着个鼓鼓的肚子趔趔趄趄扶着墙,给供奉的送子娘娘烧上了三炷凄凉的信仰……然而及至看清了婴儿腿间,她的娘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水。这个曾经冰雪风流的俏女子认了命,决定以后不再生了。

她的爹回来一见还是丫头,隔着襁褓一脚把她踢了老远。她没死。 她的爹又想把她卖了,她的娘就拍着席片疯了一样哭号,哭喊的不外还是她处处不称心的命……之后,也就只有风一阵雨一阵地养下了。因生得孱弱,软软的,就那么一把,可可怜怜的,都说怕养不活,喝了一些鬼先生画的符咒烧成的脏水,竟也磕磕巴巴地活了下来。她的娘巴望着她的命会平坦暖和一些,就叫她棉。当然,叫得多的还是小三儿。

村子里的孩子就像猫儿狗儿一样,没有什么童年可言的,但她记得她是在爹娘无尽的争吵中长大的。爹喝醉了就砸东西,骂她娘大腿叉了几百回老子日辛夜苦倒绝了后,然后再打。打起劲了也拉过她的被他爹卖剩下的两个姐姐大丫头二丫头补上两脚几巴掌。她躲在娘敞露不整的怀里,睁大眼睛惶惶地看着她娘拍着泥地一板一眼已经流不出泪的干哭,还有她瞪着充满酒精度数的眼珠子暴跳如雷的爹,以及两个蜷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瘦小姐姐……

他则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无非春种秋收,一棵庄稼走过了汉又经过了唐,走不过的是代代轮回的手掌,家家都是一样的四季更替罢了。

村里的孩子都很野,逮鸟,捉鱼,放牛,偷瓜,瞎跑,打架……什么事都不怕,都做得出来,玩的也格外地野,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和她们家三个丫头玩儿。他们当着她们姐儿仨的面喊,嗳,小破鞋儿小破鞋儿……在乡下,这是最恶毒的骂一个女孩子的混话了。她们的娘年轻时唱花旦,做过不清白的事,她们自然而然也得是。

也说不清为什么,谁说得清呢?慢慢地他发现了,他真是欢喜见到她,他喜欢她。他比她大。他先是心疼她。当身边的男孩子一蹦一跳朝她们喊小破鞋小破鞋呼啦啦傻笑的时候,他看见她迅速地低下头去,红着脸颊从他们一片叫笑声中极快地跑过,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他没有附和着叫,也没有笑,他只默默地站在男孩子堆里,静静地看着她惊惶地逃跑,他知道她肯定伤心地哭了。

有一回,他们几十个男孩子在新犁后的田地里打土坷垃仗,大家一边用一只手护着头护着眼睛,一边拼命地抓土坷垃,你砸我,我砸你,大呼小叫,大大小小的土块来回地飞,很疯,他领着弟弟也参与其中。玩得正热闹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她跟着两个姐姐来地里挖野菜。他们不打了,却突然把手里的坷垃一窝蜂似的掷向她们,大姐二姐挨了几下,随手反洒了几把土,眼看敌不过就骂着跑开了。她们一边跑,一边朝她喊,小三儿快跑快跑啊……她跑得慢,也许是饿着,跑着跑着就没有力气了,跑不动了,所以挨到身上的坷垃最多,辫子散了,鞋跑掉了一只,浑身上下都是碎土。那些土砸在她小小的身子上,他知道她会很疼。傻了吧唧的二牛蛋子捡了她的鞋在手里傻呼呼地摇摆着,还喊,小破鞋儿钻野地儿,公鸡上了母鸡的背儿……男孩子们也都这么喊,小破鞋儿钻野地儿,钻野地儿……他冲到二牛蛋子跟前想夺回她的鞋,还没挨身就被石头一把推开了,照他屁股上连踢了几脚,骂道,想干什么?石头是他们这群孩子的头儿,是大哥,说一不能二的,谁开罪了他就再也别想在男孩子中间玩儿了。这以男孩子来说,这是那个年纪关系极为重大的事情。他看了看石头,愤怒又犹豫,他没敢反抗,他不想被伙伴们孤立。石头就站在田垄上命令说,砸她,砸小破鞋儿。男孩子们得令就再砸了,起着哄。唯独他迟迟没有,抓了一把土,看着她,又任它们从手里落下。石头和其他的男孩子看见了,不满地冲着他说,你咋不砸呢大海?是不是看上小破鞋了?噢,小破鞋是大海的花媳妇了啊,噢噢……他不砸,男孩子们就叫着起哄说她是他媳妇,这是极羞辱难听的话。然后他们说,你和女的玩去吧。这表示他们就要从队伍里开除他了,这样一来,他不得不砸她,但她没躲。他砸的时候心里喊着丫头你快跑啊,你快跑啊……她没跑。虽然他没有用力砸,但他仍然看见坚硬的土块一点一点重重地击在她单薄的身上,像砸在一道彩虹上。她剧烈地趔趄了一下,然后她皱着眉头,慢慢地弯下腰来,蹲在地上,紧紧捂住被砸的胸口,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他想他还是砸疼她了。就这样一个场景,他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看见她眼睛里溢出并慢慢滚落的惊愕和难过。他低下了头,眼睛像被马蜂蛰了,脸上羞愧得发烫,不敢再看她,周围仍然是同伴们的笑声。他只记得她眼睛里的泪水,她的眼睛很大,也很美。他的心里比她还要难受。

他为此愧疚了好几个月,直到知道她真的没有受伤,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才算长出了翅膀。事情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但是他永远会记得那一场景:她疼得捂住胸口,慢慢地蹲下来,眼睛里带着惊愕和痛苦的神色,小心地擦去挂在颊上的眼泪……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再也不许人伤害她,再也不会了。

他被打的那天,是个寻常的夏天的晴日。蝉嘶哑着喉咙高一声低一声地叫,风止树静,连叶子都不动一动,热气扑面,似乎还带着好几吨的重量,空气里铺满了滚滚的沉闷。他们一帮野孩子在湖里扑扑腾腾地洗澡,打骂,玩水,到后来被路过的大人骂上了岸,怕他们不知深浅泅到了深水里。他们就在岸上光着屁股玩玻璃珠,其实大多是比较圆的小石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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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扎着辫子,穿着一件她娘用旧布料改做成的小裙子,跟着她大姐来湖里捞水草回家喂猪。本来是离得很远的,但是男孩子一见忽然就来了精神,纷纷跳水游到湖的那边,手舞足蹈去嬉戏她们取乐。他们向她和她姐姐撩水,扮鬼脸,模仿着做一些男孩子一知半解道听途说来的下流动作。在这样沉闷的午后,百无聊赖的男孩子忽然就野得越来越过分了,他在心里也只能默默忍了又忍,攥着拳头看着他们,直到石头他们伸手去扯她的裙子。他在一边终于愤怒地哭了,血直往脸上涌,他跑过去,跳起来伸手奋力去掴石头的脸。他没有够到,他没有石头高大。石头把胆敢造反的他举手就扔到水里,扑上去狠狠揍他,并且看着他挣扎。石头哈哈浪笑,翻来覆去揍够了,然后站在岸边往他身上撒尿,志满意得地再大笑……他把自己鱼一样沉在水里,他不想让她看见他在流泪,不是因为挨打,而是他满心的愤怒还不能保护她。他在湖边久久地躺在水上,水里的眼泪咬着牙无声地流淌。男孩子们都走了,天都快黑了,他从浅水里爬起来,恨恨地吐了口唾沫,洗了把脸,就看见了她还在岸上树下静静地守着他。他看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笑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以前他以为她不会笑的。但是后来回家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我会长大的,等着看吧,谁也不敢再欺负你。她看着他,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并且踮起脚去给他擦眉脸上的泥水。她信他。

随之,他就像一株庄稼一样,迫不及待地带着一股子愤怒在心里恶狠狠地命令自己的身体拔节、生长、长大、长高。要很高很大。他要保护她。足够的高大,才能保护她。那是他最柔软和心疼的想法。

那一年他才七岁,她四岁。

从那以后,逐渐再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喊她小破鞋了,他为她一次又一次拼命地和取笑她的男孩子打架,他让每一个骂她的人怕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的小、单薄,打架的时候他就拼命地打。没见过他那样打架的,是真拼命了,缠着人家打,不放过了。但是渐渐地就没有人敢惹她了,因为这时的他已经长得非常接近高大威猛了。

他和她一块去割草,放羊,捉蚂蚱,放风筝,等等。他上树掏鸟儿,她心疼那些刚孵出的鹅黄初覆的小鸟,他就不掏了。她柔顺地跟在他后面,很安静,但他知道她此刻的心是快乐的。有时候他也和她调皮,比如捉鱼的时候,故意潜在水里不出来,然后猛地从水下浮出一串笑声和一个水淋淋的脑袋,手里抓着一条大鱼向她挥舞,闭上眼他也可以想见她在岸上担心着急忽又惊喜的样子。他水性好,总可以在别人不敢潜入的深水里捉到肥大的鱼。怕她在家里吃不好,他就在河沟里架起火用河水给她煮鱼吃,他却舍不得吃,把剩下的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他叫她棉儿或者叫她丫头。一见到她,他心里就那样呵呵地欢喜,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说给她听,但又常常只是看着她,就什么都也不用说了。他笑,她也笑,她眼睛亮亮的有水也有云。她让他把衣裳脱下来,她给他缝补,把女孩子眉间心上一抹尚不解风月的绵长切切实实缝合在密密的针脚中。她总是很柔弱,很懂事,安静,让他心疼。

十五岁那年,他已经初步长成眉眼炯炯初具规模的男子汉,也就意味着开始用还正在加宽的双肩去试着担起家中入不敷出的负担。他随父亲去县城里卖布。来回一百几十里地,一天一趟,两副扁担,四条腿,渴了路上就近喝一瓢凉水,饿了咬几口杂粮煎饼,一天星出去一天星回来。他不觉得多苦,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心里念想她,发慌,止不住地想。那些想就像柳絮,轻轻一触就起,飘啊飘落满了心上为她生根发芽的柔软土地。挑着扁担走在来或往的路上,往往是越想越厉害,心里说不出的那个地方,毛茸茸的,说不出的痒,恨不得会飞,又很韧,丝丝缕缕的,特别特别折磨人。每次经过村口他都有忍不住扑到她家里的冲动,看上一眼就好,就看上一眼就好。但是他起身的时候她还没醒,他回来时她早已睡了。他见不到她。

她,其实也是。

那天早晨,其实还是夜里,经过村头她家门口,他说爹,我怕是闹肚子了,你先走着,我解个手就来。爹挑过他的担子,一步步走了。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几步奔到她家土墙屋后面,贴着耳朵听,其实什么也听不见,想喊她,思前想后,又不知如何开口,焦心地难受,急得上墙的心都有。磨蹭到最后,他也只是捶了一拳斑驳的土墙,长叹一口气,抹了把眼睛,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开了。他还是见不着她。

她心里也着急。她家两间屋子,姊妹仨一张小床,外面就是爹娘的床。那两扇摇摇欲坠一碰就吱呀作响的破门,她半夜装作解手偷偷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不让它发出不知轻重的声音。

他和她还隔着两道该死的木门。两颗着火的心,现在还烧不到一起。

直到后来,攒了点钱,他家买了一匹健壮的驴子,并配了一个木车,也就不用刚半夜就起身了。他的爹也因长久的负重受寒,腿部静脉曲张得几乎不能走远路了,大多数生意就交给他去料理了。爹有时替他赶赶车,腿实在疼了,就只能在家里歇着。

他第一次自己赶着毛驴车从她家门口走过的时候,天刚刚泛起稀稀落落的亮色。他心里憋闷得慌,就唱了一支野朗朗的歌儿。但是,他忽然听见木门吱呀着开了,探出一个人,是她。她靠着门框迈出左右鞋穿反了的左脚,犹自喘着起伏的粗气,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梳理,乌黑的一片长长地散在身后。猝不及防,他一下子被她惊住了,她是这样的美,这样的美啊。他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她,她也痴痴地望着他,笑,又流出了大粒的眼泪,笑是真,泪也是真。他惊喜,她也是。可是,他太惊喜了,情急之下却扬手给了毛驴一鞭子,毛驴遂振奋仰头颠簸着走快了。他回头,见她还在后面看着他,渐渐就看不见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他要挣钱。娶她。

那天回来的时候他买了两把木梳子。听说这样的梳子梳头不伤头皮,一把给娘,一把给她。他还把梳子和扎头的丝绳、簪子,还有几尺最好看的红布包在一起,远远地扔给候在路边装作割草却不住地望着路上动静的她。

他高声吆喝着毛驴走了。驾,驾。他心里快活极了。

第二天他比平常赶车早些,经过河上的小桥,看见她挽着个篮子在水边捞水浮菱,她黑且长的头发用丝绳松松扎着。望见他来了,就从贴身的衣裳里小心取出那把木梳子月牙般斜插在密密的云发间,向他害羞地笑笑,低了点头,看脚尖的绣,又忍不住不时地抬眼迅疾地看他一眼。他忽然跳下车子,大步急跑过去,没有迟疑,就拦腰抱住了她。他说丫头,想死你了。她红着脸颊想着挣扎了两下,低下头,也就安静了,眼睛里溢满了水汪汪害羞的亮,任他透心透肺地紧紧抱着,她的心可是跳得好厉害呀。她想啊,抱着,真好,原来是这么的好。她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着花朵和符咒,出门在外是避邪的,她要给他戴上。他先是看着,当然也抱着,后来他则不断亲吻她柔美的发,由初时的迟疑到密集,甚至有些莽撞了。他说丫头,要什么你说啊,我给你买回来。她拉着他的手摊开又合上,摇摇头,贴在他的心口。她说她什么也不要,就要你好就好。她想,一辈子最好的也就是这样子了吧。河水流啊,心在跳,也不知过了多久了,他说,棉,哥走了啊……但是他没有走,也没有松手。他又说,我该走了啊……说了却还是舍不得松开手。她忽然回过神来,伸手提醒他,哥,你看,车……听话的毛驴大约怕打扰了他们,已经自顾自上路了,已走了老远了。他才最后又最后狠心用力抱了抱她,说,丫头,你等着我。他急忙回到路上,快速追赶前面的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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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他十八岁,她十五岁。

但事实上并没有他想的顺利。首先他家里就不同意。女孩子虽好,但生养在那样的人家,太说不过去了,摞人笑话。他长得英武俊气,又是长子,父母心里当然是想给他找一个人品家世都是好的。他不乐意。他心里,满满的,除了她,还是她,他还能再中意谁呢?媒人上门提亲,他不能不理,倒水倒茶张东罗西,可就是不往亲事上说话题。他有他的主意。吵闹了几回,也没有结果。他脾气很倔,就这样和家里耗着。

隔上十天半月,她偶尔也能浅尝辄止地见上他一面,虽然也说不上几句话。满心的深情和火热却又只能用力地暗暗藏起来,翻来覆去的夜里,把心底滚烫的心事辗转化作当空的明月,只能远或近地看着。有几次他也失心地发疯,就想天不管地不顾地硬着头皮找个借口约她出来,抱着她,反反复复地说话。对她,他有说不完的话。但大多的时候也只是想想罢了,偶尔费尽心思见着了她,就又什么也顾不得了,都顾不上说话啊,一遍一遍热烈地交换彼此心仪的羞涩和潮湿,完全没有法子停下来。真想天天都是这样啊。真想啊。

喜欢一个人,你说还能怎么样呢?不见了不由得就灰心沮丧,见了,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开心,天地都明媚,就觉得好,什么都好,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日子就这样和河水一样一天天也苦也甜地划过。

那天夜里从村口突然传出来的惨叫声,其实村子里很多人都听到了,但谁也没有去管问。人们宁愿相信不过是两口子吵架罢了,习惯了。

先是她的爹三棍儿哎哟哎哟鬼哭狼嚎和声声凄切的告饶,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各种杂物包括骨头的碎裂声,后来则是她娘的哭声,那哭声特别地锥心和凄厉,一声一声高高地盘旋在村子黑魆魆的上空,久久不散,最后好像是她们姐妹撕心裂肺的哭喊……

过去当地婚俗里有一个约定俗成对女人生死攸关的婚姻程序叫做晒红。即婚后的第二天新娘子拜了公婆吃了饭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昨夜的床单。洗当然只是个意思,最重要的是把床单上清白女儿家骄傲的夜红炫耀出来,摆在床单最显眼的地方,洗好之后,挂在门前路边早就拴就的麻绳上,有些展览的意思,目的当然是向夫家和村中众人彰显新媳妇在娘家做姑娘时的清白的品行。所以这是一个女子关乎一辈子做人脸面两大家子大人颜面的大事情。但是村口三棍儿家的两个丫头过门第二天就被夫家鼻青脸肿地打回了娘家。人们才知道这一家的女儿花早就被人采过了。实实丢尽了八代祖宗的人。人们议论说这一家人还能指望会长出什么好品种呢?

其实事情就发生在那天夜里。她的爹伙同别人抢了一家土绅,事发后被拿了,软骨头经不过敲打,就把同伙们一五一十全都供出来了。她爹挨了几顿打出来了。同伙们那可不是剥下一层皮的罪,他们其中有人犯了命案还抢了人家姨太太糟蹋了姑娘。他们没死的出来后自然就是报复她的爹和她家了。底下不必细说了吧。

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就引上了这个话茬,他的娘说你看见了吧,个个都是……那两个字没有说出来,他娘说茅坑里你还指望有块嫩豆腐吗?你说小王庄的那姑娘多好,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你说你看都不看人一眼,成天和那下作的小狐媚子眉来眼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啪。没等娘说完他就忍不住把筷子重重放下,到院里铡草喂驴去了。

夜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娘只知道他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踏实。第二天入黑的时候,他把她约到了离村子较远的河边,并且给她带了一身鲜红的衣裳。到了河边,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开始脱她的衣裳。她按着他的大手,按着按着,她哭了,她说大海哥,我脏了……她难过得再说不出话来,他不会要她了。他没有言语,默默把她寸寸柔和地打开了。她真是美。他叹息了一声,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把她抱起来,走进了清凉的河水里。他轻轻给她清洗她如雪的身体,洗着洗着他就滚滚落下了大颗的眼泪,觉得她是这么的珍贵和易碎。他心疼。

后来,他把她从水里抱上岸,给她穿上红衣裳。穿好了,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三儿,都过去了,哥不嫌你。

那个夜晚是他主动要了她。他说谁想说什么就说去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还是要对她好。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十八岁。

他们的事村人慢慢就都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好了。他还是村子里那个高大结实知礼懂事的男子,卖布,种地,建设家园,村人莫不交口称赞。在那个多难多乱的年代,日子虽然支离破碎,因为有个奔头,却也有滋味,活得硬气,若风雨无阻,他想他可以给她幸福。

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她敢在路边等他了。在他出村没人的时候,她甚至伸出手给他整理熨平衣襟,摸摸他粗糙刺手的胡茬和分明的眉脸。都默默地站在那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个人打心里涌出的是源源不断的安静和眷念。这样的感觉是那样地好。还是他笑,她也笑。他看见有桃花在她俏丽的脸颊上朵朵次第开了。他伸手拍拍她云朵般蓬松的发,回身,他朗朗地喊了声,驾。他走了。他觉得路很宽敞,很平坦。

但是事情总是不那么如意。她老不成器的爹三棍儿却在一天输红了眼把她在赌场上许卖给了上扬镇一家乡绅做填房。

那个乱世里哪有道理可讲?

直到轿子来接她,他才知道,就急忙抄根扁担心急火燎就往村口赶,正撞见几个汉子把她往小花轿里塞。他奔过去,先是老远就暴喝一声,跑到跟前更是霹雳般暴喝一声,一扁担砸碎了轿子,随即飞脚踢在一个汉子的小腹上。他喊,放开她。他头发散乱,两眼圆睁,像激怒的雄狮。那是完全不要命了的拼命架势,一根扁担虎虎生威,在场的人都被镇住了,没有谁愿意为这把命搭上。几个人只有虚着叫了两声落荒跑了。 他迈步上前左右给了她爹两个大耳光,一脚把他踹到门口粪坑里了。他帮她整了整被撕扯破烂的衣衫,虎啸一声翻身扛起她,走了。

我所知道的祖父和祖母年轻时候的故事基本上也就结束了,我实在是想不到晚年慈祥寡言的祖父和白发婆娑操持家务的祖母还有这样近乎传奇的爱情。即使作为长孙,他们也没曾给我讲过,我也是从村子里起落的口舌里断断续续听说的。也许村子里随便那些有年头的树木,那些风雨道路,那些一茬茬流传的庄稼也比我知道得更多吧。但是这些都不要紧,因为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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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祖父给他的两个弟弟陆续都说妥了亲事,打点好了房子,才在老屋里和祖母完了婚事。他们把新造的房子给了爹娘和弟妹们住。

我们那里以前古老的婚礼上还有一些小插曲,比如吹眼睛,堵耳朵,咬心口,新娘子给公公婆婆以及丈夫洗一次脚等等。我来扼要在这里说几个吧。

吹眼睛是新娘子在婚礼上轻轻吹灭男子的眼睛,因通往男子的心是要经过其眼睛的,现在给她吹灭了,就看不到其他女子的好处了。 堵耳朵就是男方用一朵小花或者是金银珠玉之类的饰品堵住新娘子的耳朵,堵之前是要对着耳朵说一段情话的,说得女子耳朵红得好像熟透了的果儿,就可以堵上了。这双耳朵就只专属于一个人的嘴巴和誓约了。堵耳朵在闹亲的时候往往是最热闹的了,因为参加的人可以起哄,要新郎说情话。还有就是咬心口,女子要在男子心口上切切实实地咬上一下,是要让他一辈子在心里记住她给他的疼的意思。

虽然是早已走失的风俗,你也可以试试。

祖母在咬祖父的时候,他问她,还疼么?她知道他是指那次在田里用土坷垃砸了她。她绯红着双颊说,不疼了。祖父就轻轻拂开她的鬓发,说那你这回可要使劲咬啊。祖母的一把眼泪忽然就噎住了喉咙,她咬得很仔细,她给他的疼是一辈子。

第二年祖母生下了父亲。

那年她二十岁,他二十三岁。

底下的事情同那一代人一样,他们跑过反(逃日本),遭过难,挨过饿,日子坎坎坷坷……但是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心爱着,风里雨里都搀扶着,相濡以沫。

他们一生勤谨,待人诚心,是村子里的人非常敬重的夫妻。我在一首诗里写过祖母:

棉——

我轻轻地喊

生怕隔世的怀念

惊醒你三尺黄土下

寂静的长眠

棉——

你的名字 暖 且微咸

喊一声 眼里的盐

便淹没了整个平原

想你初嫁时 长发半绾

汁液丰满

祖父的旱烟勾勒出你洁白的温暖

老实的誓言驻扎于你内部的柔软

你左手持勺 右手握锄

让日子和土地皆是温情平坦

开花 结实 把苦难和疼痛

在太阳下晒干

在纺车上

蘸着月光

把心事纺成线 织成布

丈夫和儿女衣着体面

穿出贫穷却从容的尊严

你是——

粗糙而细腻的棉

或是芳香的茧

八十余年

默默无言

……

祖父最后是在祖母怀里走的,很安详。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握着祖母的手,带着最后一抹笑意,就走了。

她是他今生最美好的田垄,任他反复商量和深耕,生长出五谷和爱情。她是他最适宜的墒情。或者是两棵最普通的庄稼,他们一起生长,开花,孕育,经历冷热、风雨、霜雪,繁衍子女,最后又一起老去,并且给子孙留下一段回忆,作为他们最温柔最美的埋身之地。他们是村庄里最普普通通的草木爱情。甚至油盐酱醋里磕磕碰碰,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就是爱情。

这一年,他八十一岁,她七十八岁。

祖父走后,祖母又守着他的相片想了他将近六年。

她临走的时候,气色忽然很好,能下床走动了。她缓缓上前用手轻轻地擦了擦祖父的照片,然后才如释重负地安心坐下来,取下头巾里包裹的三尺白雪,让姑姑蘸着热水给她梳头。她跟姑姑说他喜欢她年轻时一头的黑亮黑亮的长长头发,他喜欢……说的时候语气沉湎而温柔,微露出女孩子时不胜娇羞的笑容。她还说她就要见到他了,要见着他了……反反复复地念说着,说着,但是她忽然孩子气怯怯地问姑姑,她说,闺女,你说,娘还好看么?姑姑给她扎好头发,忍着两眼的泪,说,娘,好看,好看着呢,爹会喜欢。

责任编辑 侯建军

短篇伤感爱情故事 篇4

那一年,王小慧36岁,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和刘杰的爱情,是典型的传统爱情,相亲,谈话,直奔主题——婚姻。没有谈情说爱你侬我侬,都是为了给父母一个放心,在感觉彼此有一些担当的时候,结婚,生子,挣钱,养家,如此而已。虽不再谈爱情,但王小慧依然相信爱情,相信爱情的怦然心动。

没事的时候,王小慧最爱去的地方,是好友紫玫的干洗店。小店干净且煞有情调,前厅有一个小小的吧台,紫色的藤花铺着,柔和的音乐环绕着。来店的顾客,品一壶茶,自是喜上眉梢,如沐春风。时间久了,有的人来,不为洗衣,反倒只是为了坐坐。王小慧便是其中一个。

“紫玫老板啊,我的衣服洗好没有?”一个很好听的男声。王小慧忍不住回头看,雪白的运动上衣,漆黑的运动裤子,高高大大的身材,一脸亲切的笑容,是玉树临风,又是邻家哥哥的样子。只瞥了一眼,王小慧的心,扑通通地跳起来。

他看到了王小慧,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王小慧的脸腾的红了,说:“您坐,您坐,我是来玩的……”

王小慧搞不清,自己怎么一下子乱了方寸,平时,她是多矜持的人呀!

王小慧扭头看他拿了衣服出门,上车,仿佛是前世的影子,怎么那么熟悉呢?

“嗨,干吗呢?”紫玫叫她一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低头笑了。

“他是我这里的老顾客,在北京做销售,很有能力的一个家伙,也很有味道的一个家伙……”

王小慧听不清紫玫说了些什么,只是应着。她想,他到底是谁呢?

报喜鸟

王小慧觉得自己像一朵要灿然开放的花,她有了一种欲望,一种每天都想要看到一个人的欲望。

王小慧喜欢逛街了。她买了好看的高跟鞋,风情的裙子,甚至是,有一点性感的小吊带,配上她那呆板的小西装。偶尔,她还会化一个淡妆。她用心的装点,好像一朵朵花,在身体里,妖妖娆娆地开着。

刘杰从来没有注意到王小慧的变化,即便那天,从不喜欢显摆的她换上新买的裙子,问他,怎么样啊?他也只是抬头看一眼,说喜欢就好。当时,王小慧就一阵沮丧。

但内心的那种期待,到底还是让她的沮丧烟消云散了。

王小慧刚进店门,紫玫就被她惊住了:“呵,几天不见,漂亮了!”王小慧笑笑,自顾自沏了茶坐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几次三番之后,紫玫问:“咋啦?动真的了?别犯傻啊,人家可是有家有业有妻有儿的呀……”王小慧白她一眼,并不说什么。

“紫玫老板……”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王小慧的心狂跳起来,是他!

他说,过会儿要去参加一个签订仪式,麻烦紫玫快一点把他的衣服熨整一下。

爱情故事短篇现代青春伤感故事 篇5

班上有两个男生,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两个孩子,便对这个女生有了感情,更有趣的是,这两个男生是死党。

从春游那天起,男孩对女孩的感情越来越深,他们渐渐成熟了,也懂向女孩表白了,可是,他们两个都是女孩的好朋友,女孩不知所措,就这样,这段淡淡的友情延续了下去。

其中一个男孩被老师安排坐在了女孩的后面,男孩很开心,当然,女孩也是。时间长了,友谊深了,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男孩很开心,当然,女孩也是。

美好的时光总是不长,男孩很贪玩,被调到了第一排,就这样,女孩与男孩疏远了,男孩有他的朋友们陪伴,很快乐,而女孩呢?陪伴她的只有孤单、无视。就这样,结束了一个学期。

在暑假里,男孩上线了,女孩很开心,男孩总是给女孩问候、温暖,可女孩矛盾,因为,另一个男孩对她同样的好,女孩第一次哭了,静静的,哭了一整晚。女孩很天真,天真地问自己的玩具熊应该选谁,女孩怕伤了那两个男孩,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接近他们。

就在这天下午,坐在第一排的男孩被调到了一个女生旁边,那个女生很可爱。

渐渐地,男孩疏远了女孩,下课时总是跟他的同桌说说笑笑。在女孩被其他男生欺负的时候,男孩也不管了,女孩很伤心、很伤心。

但女孩不哭,女孩很坚强,她每天总是送给同学们最灿烂、最傻的微笑,就算没人家说是sb,女孩依然笑着,为的是,不让男孩看到她伤心的一面。

那天,男孩对女孩说,不喜欢女孩了,女孩没哭,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哦”。

女孩表面上很快乐,内心却是风起云涌。。。像打翻的调味瓶,但女孩知道,不能让大家看到不快乐的她。

这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活的很累,很累,但看到他们快乐,她很欣慰。女孩曾今跟她的朋友说:“我要的幸福,就是你们幸福。”女孩就是这样,她从来没想过自己。

评莫言短篇小说《冰雪美人》 篇6

莫言小说对于女性形象的刻画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敢于蔑视世俗成见, 反叛传统道德观念。比如《红高梁》里的“我奶奶”、《丰乳肥臀》里的上官鲁氏等, 都是叛逆的女性形象, 她们都用自己的独特方式大胆地追求爱情, 坚强地面对不幸的命运, 与世俗观念背道而驰。《冰雪美人》中的主人公孟喜喜, 在性格上秉承了“我奶奶”和上官鲁氏的坚强与叛逆, 她天生丽质且个性张扬, 做事我行我素, 不拘泥于陈规陋习, 甚至有点儿放荡不羁, 连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她也不放在眼里。在学校里, 她敢于穿别人不敢穿的衣服和高跟鞋, 用香水, 走路昂首挺胸, “目中无人”, 对于别人的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 她一概不理睬, 也不解释, 永远是那个“微微上翘的嘴角和嘲弄人的笑容”, 以一种无言的对抗显示自己对传统势力的蔑视。这样一个美貌的、充满现代气息且性格孤傲的姑娘, 却生在一个非常“偏僻落后”的、“离县城有一百多公里”并且“没有工业”的“世外桃源”般的乡镇——白马镇, 而且还是一个寡妇家里。“没有工业”的“世外桃源”说明这里与世隔绝, 远离现代文明。而她所在的学校, “制定了五十八条学生守则”, 这些条条框框更是令人窒息。正如一位莫言研究者说的“区域的偏狭, 带来的是人们思想的保守。由保守自然导致缺乏宽容与理解。” (1) 冰雪美人孟喜喜处在这样一种落后保守的生存环境之下, 她的与众不同的个性行为, 会被人们宽容和理解吗?会有怎样的遭遇呢?这是不言而喻的。

评论界认为莫言的很多小说“受了相对论的影响, 他站在一个非常的高峰, 充满同情地鸟瞰着纷纷攘攘的人类世界。莫言也是‘用一颗悲怆的心灵’去揭开我们民族文化心理的世界, 去寻觅我们民族‘迷失的温暖的精神家园’的。” (2) 《冰雪美人》也就是这样一篇佳作, 作者站在重新认知民族文化心理的高度, 揭示了一个非常严竣的社会问题, 那就是:现代文明与传统观念的冲突问题。在物质高度繁荣的现代文明社会中, 传统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危害究竟有多深?小说已经告诉我们了, 代表传统势力的年级主任、“我叔叔”、“我婶婶”乃至整个白马镇的人组成一个统一战线, 用冷漠、鄙视等无形的刀共同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冰雪般的女孩子——孟喜喜, 把她逼死了, 他们却“没有任何责任”,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这事竟然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读了小说后, 我们不能不感到莫大的震惊和悲哀。

当然, 作者创作的意图是要我们在悲哀与同情的基础上去追溯孟喜喜悲剧的社会根源, 从而提出了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任务——改革人们传统的思想道德观念, 呼唤人性的回归, 呼唤宽容与理解。可我们也知道, 要改革人们的观念谈何容易, 鲁迅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早就说过:“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 即使搬动一张桌子, 改装一个炉子, 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 也未必能搬动、能改装。” (3) 是太难了,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观念已经在人们头脑里根深蒂固, 要改变这种观念, 不是一朝一夕, 也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做到的, 有时甚至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古人云:“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中国还有句俗话叫做“枪打出头鸟”, 一旦有不同流俗的人, 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一般人也就习惯了随大流, 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孟喜喜可说是个走在时代前面, 敢行风气之先的人, 无论穿衣打扮, 还是言行举止, 或是思想意识, 都与她所在的那个乡镇里的人格格不入, 所以难免招来众人敌视的目光, 招来无妄之灾。她长得漂亮一点, 穿着新潮一点, 行为大胆一点, 就被那个“绾着牛粪饼子头、长脸短下巴”的年级主任无故找碴, 甚至有一次还当众指桑骂槐, 污蔑她是“卖那个的”, 孟喜喜因为不甘于被年级主任污辱而“用额头撞在年级主任的嘴上”, 以至后来被学校开除, 这中间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孤儿寡母被生活所迫开了个“孟鱼头餐馆”, 为了使餐馆的火锅生意红火起来, 她“化着浓装”, “身穿红色旗袍, 站在店门口招徕顾客”, 这本是一种经营手段, 体现了孟喜喜的生意头脑和眼光, 但他们那个乡镇的人却看不惯这种做法, 想当然地认为她干上了“那一行”, 也没有一个人为她说句公道话;最后她得了病, 来到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院——“管氏大医院”就诊, 这间医院的医生、护士——“我叔叔”和“我婶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 但从心里认定她得的是“性病”之类不干不净的病, 于是他们的态度非常冷淡, 甚至故意拖延, 让孟喜喜坐在那里干等, 他们却忙于给两个后来的急诊患者治病, 最终使孟喜喜无助又无望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冰雪一般美的孟喜喜就这样被毁灭了, 毁于这个社会群体的冷漠和鄙视。这就是“秀木”、“出头鸟”的下场, 孟喜喜身上开放的思想敌不过传统的道德观念!这也体现了作者的忧患意识, 如果都像孟喜喜生活的白马镇那样, 环境闭塞, 人们思想狭隘, 不做调查研究, 用老眼光看问题, 凭经验办事, 见风就是雨, 人云亦云, 后果实在堪忧!所以, 改革人们的观念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任重而道远哪!

其实莫言的《冰雪美人》也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我们知道, 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 鲁迅小说《祝福》的主人公祥林嫂, 就被鲁镇麻木不仁的人们用冷漠、鄙视等无形的刀“杀害”了, 而这些人总的说来都是被封建思想毒害而抱着陈旧观念的, 鲁迅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通过他的作品提出了启发农民觉悟的重要性问题。高晓声于改革开放之初的八十年代在他的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里也通过陈奂生的遭遇提出要改变农民落后的思想观念问题。莫言实际上是承接了鲁迅在新民主主义革命初期和高晓声在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初期的思考, 只是今天提出这个问题更具现代性, 意义也更加深远。毕竟, 社会已经进入商品经济时代, 物质文明高度发达, 物质文明的发展要求精神文明也要跟上来, 但传统的道德观念往往会成为现代文明建设的绊脚石。看看我们的周围吧, 尤其是一些偏僻的小地方, 在选拔人才上排外现象严重, 或者任人唯亲, 这不就是传统的乡土观念、家族观念在作怪吗?再看看, 计划生育搞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超生游击队”出现?这不也是传统的生男孩传宗接代和多子多福的思想在作怪吗?诸如此类的事情, 举不胜举, 都严重地阻碍着现代文明社会的进程。尤其是在农村, 经济本来就落后, 如果再不更新观念, 一味地用陈旧的、腐朽的、狭隘的眼光看问题, 坐井观天, 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那就永远也别想富起来, 永远也别想跟上时代的步伐。所以, 农村的改革能否更进一步, 能否早日实现现代化, 农民的观念转变是关键。《冰雪美人》所揭示的主题不得不让我们再次深思这个延续了几十年的老问题, 这也是作品思想内涵的深刻性之所在。

孟喜喜虽然死了, 但她傲立于冰雪, 至死也不向传统势力屈服的精神, 实在令人鼓舞。而且她的死, 也使一部分人猛醒过来, 比如小说最后“我叔叔”的表现, 他尽了最后的努力抢救孟喜喜, 当“我婶婶”说“我们没有任何责任”时, “‘我叔叔’瞅了瞅婶婶, 低沉地说‘你他妈的闭嘴!’”这些都说明“我叔叔”的良知回来了, 人性回来了, 他知道孟喜喜得的不是什么“性病”, 也相信了孟喜喜不是“干那一行”的。从这一点看, 孟喜喜的死是有价值的, 起码唤回了一部分人的人性, 让读者看见了一缕希望的曙光。传统的道德观念虽然暂时占上风, 但随着经济大潮对边远农村的冲击, 现代文明的观念也会逐渐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 作品其实也暗示了这个意思。小说不是讲到近来镇上旅游业发展, 世外桃源变成滚滚红尘了吗?观念的变革势在必行!

参考文献

①潘弘《无可奈何花落去——解读莫言的<冰雪美人>》, 高密莫言研究会出版的《莫言研究》第三期, 2007年12月。

②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

丧事(短篇小说) 篇7

可是一直到午后只有两个闺女守在跟前“咿咿呀呀”哭,那单调的女声告诉乡邻,郑家的独种儿子永远不回来了,那孩子像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十几岁就一个斤头翻到云里,二十来年连个口信都没捎过。

二日的傍午,一辆银灰小车蛇样悄然游进村口,有村民仔细端详,骇异嘀咕,那不是郑家儿子郑三改吗?还西装革履的气派了,鲜亮的王八盖子在夕阳下闪得扎眼。

更突兀的是面对僵挺的爹,三改揉了几回眼也没挤出一滴泪来。邻居私下说,在外面混了这些年,或许人的性情已经变硬?也或许因为这小子当初不正干,没少挨他爹的鞋底?

三改是泼了他爹一脸洗脚水跑出家门的。那年三改才十七岁,爹守着脚盆烫得龇牙咧嘴正舒坦,有邻居丫头找上门来告状说,三改趁她不备捏了她一把。爹一愣,拿起一只鞋,又拎起一只鞋准备双管齐下,三改抢先端起洗脚水先发制人,横空一抡在爹的脸上开了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爹死时两个姐姐好歹打听到弟弟的电话,力劝弟弟回来奔丧,三改没说回,也没说不回,就这么突兀地从天上掉下来。

大姐忙打来一盆水给弟弟洗尘,二姐对三改带来的陌生媳妇和儿子嘘寒问暖。大姐说,你这一回来家里就有主心骨了,花钱的事莫担心,俺和你二姐的孩子都打工,日子过得还不错,花多花少由俺姐弟仨均摊……

三改脸一板,出乎所料说,花多花少都由俺这个儿子一肩担,丧事要办得风风光光,先前谁把俺当人看?这回要让老爷子挺在棺材里也睁开眼看看,看俺到底是一只啥样的鸟?

大姐一愣,转而敷衍说,做儿子的能有这份孝心就行,当初爹妈为改胎生男娃,才怀上就给你取个胎名叫三改,千呼万唤才改成你这顶门头续香火的,从小到大又都是宠着的。只是呢,按俺这的规矩得先请个支客,支客是明白人,人家知道把钱花在脸上,而不是掖在脊梁沟里。

当年的赵大嘴还行么?三改问。大姐说行呢,从俺记事起,村上红白喜事全指望人家张罗。三改说行,那就把他叫来。

叫来?大姐诧异说,这可是殡送娘老子的大事,孝子该亲自上门去请才是。三改眼一乜,请?怎么请?花几个钱不就完了?

你是说花钱雇?大姐又是一番惊讶,你就是腰缠万贯,人家一连几天从头忙到尾分文不收,再说了,人家一不是村干部,村干部那是该做的;二又不欠着你的,乡里乡亲全讲个情分,孝子到跟前一个头磕下去,大礼一到啥都有了。

三改有点不耐烦:二十世纪都过去一竿子打不着了,还兴这陋习?要磕头你去请。

大姐又愣一会儿才拿下脸说,小弟你也是懂事后才离开家的,从开天辟地到如今,谁家的上人一倒头,孝子不是把磕头当走路呢?俺不是不去请,俺嫁到张家已是张姓人,由俺张姓的一个妇道人家去做那郑家孝子的事,人家不是要骂,是老郑家断了根,连续香火的也绝了?

二姐看看弟弟西服革履的,忙着解围说,大姐,不行就这样,你领伟伟去请,伟伟是爹的亲孙子,头一磕礼数不也尽到了?大姐颇不情愿说,也只好这样了,试试吧。

伟伟才六岁,觉得事儿好玩,乐颠颠跟着大姑跑。

谁知赵大嘴的孙子已经在大姐前头跑到家,到家就把郑三改的话对赵大嘴学了一遍。赵大嘴的儿子听了把嘴角一直吊到耳根上,牙疼般呻吟说,爹,这可是尽孝的大事,他三改只差个小屁娃来,说啥你也不能去。赵大嘴说,去,就因为他差个娃来,俺这回非去不中。

送走了郑家姑侄俩,赵大嘴换了身衣服出门就直奔郑家。儿子望着爹的背影苦笑说,这老头,如今啥都兴法治了,你一个支客还能把人家怎样呢?

赵大嘴来到郑家,首先秉承三改那“风风光光”的嘱告,张罗人扎纸器的扎纸器,进城选棺材的选棺材,买酒菜的买酒菜;村子大,村龄也古老,连装点灵堂和管账的,都有一套一套草根班子。这些班子再忙都是无偿的,充其量只落一口吃喝,在丧事上却忠诚地各司其职,从不与主人直接说话,只听从支客调遣,赵大嘴一时成了大内总管。

大姐私下对三改说,瞧,支客可不是谁都做得的,哪怕你家门户再大,亲朋再多,那亲疏远近,长幼辈分,支客摸得都比你还清。丧事上接待礼节也是有讲究的,什么客该谁去接?什么客谁去送?错一处那都是打人家的脸,掀翻桌子是常有的事;再比如,每个人的孝布该撕多长?那要按辈分的,一个辈分一个等次,同辈人中哪怕是三尺娃,孝布也该和一大把胡子的人撕得一样长,差一寸就是矮人家一分,打破头是常有的事,你瞧不请支客可成?

因赵大嘴调度有方,草根班子人人尽力,才半天不到,郑家的门前孝幡飘然干云,喇叭班子只有村长家娶儿媳请过两班,别人家大都只请一班,三改家请来四班,是四班喇叭比着吹,“哦哩哇啦”的丧调已把郑家抬上制高点;花圈、纸扎的彩电、冰箱、名牌轿车,从门前一直铺排到村口。

三改坐在门前的账桌旁才弹出一支大中华,赵大嘴到跟前淡然一笑说,大侄子,俺支客该做的都做了,还有一件大事得孝子亲自做。

三改说啥事?赵大嘴见他二郎腿下的皮鞋晃悠晃悠的,故作惊讶说,咿呀,腿上有毛病?还是孝鞋不合脚?可要俺重新给你做一双?三改恍然说,哦,瞧俺咋就忘记换了?忙着给赵大嘴递烟递椅子。赵大嘴接过烟,看也不看椅子说,椅子凳子都是客人坐的,俺支客的本分就是伺候客人,没有福分坐,你孝子恐怕更不该坐。见三改茫然睁着眼,赵大嘴说,瞧,凡来吊丧的四方乡邻,哪怕来的是三尺娃,孝子也该迎上去磕个头,这是规矩,磕累了要坐也只能坐地上。

坐地上?三改说,这俺倒有点不明白。赵大嘴说大侄子要是不明白,俺就更糊涂。俺只是瞎琢磨,瞧,凡在你家门前出出进进的,包括来帮着办事的,哪一个不是为你的上人来?最穷哪怕只来一刀纸,也是一份敬意儿,孝子贤孙就是县太爷,这节骨眼都该比人家矮三分,不知道坐地上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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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改说赵叔,你说的大事就是这?赵大嘴说不,这发丧前的件件大事俺都忙得差不多了,该轮到发丧这件大事了,你得跟着俺去请老龙头。

老龙头是啥?三改问。赵大嘴不屑说,一个大活人呀,你陈叔陈长水呀。三改想了想说,可是当年村西头活得挺埋汰,两口子合穿一条裤子的陈长水?他咋叫老龙头了?

赵大嘴没搭腔。因为三改不该不知道,老龙头和老龙杠子有关。老龙杠子是绑在棺材盖上的一根粗大主梁,若是棺材不大,就在主梁的两头绑上四根扁担八个人抬,若是棺材大又重,得绑上八根扁担十六人抬。因为村龄老,老龙杠子已经不知传了多少辈人,围绕它也聚集十七八个前仆后继的男丁,清一色都是穷汉,抬棺也不叫抬棺,叫擎重。擎重的汉子图一顿吃喝在其次,用上辈老龙头传下的话说,乡里乡亲的全讲个帮衬,村上老少谁没帮过俺?谁的先人不从俺的肩上走?可老龙头这个衔既不是上头任命,也不是由民选,只因为老龙杠子不是吉祥物,搁在家里晦气,愿意保管它的人一是耿直,二是不信邪,三是有威望。谁保管它,谁的头上就冠以老龙头的名分,也就是统领这十七八个人的头。

陈长水从十七岁开始擎重,三十多岁死了女人,年轻时虽穷得一窝孩子裤子苫不住屁股瓣,那老龙头却当得颇受人推崇,如今花甲之年仍卸不下任。时下山沟里还没建火葬场,只要村上老了人,哪怕丧家穷得揭不开锅,老龙头领着汉子一身汗一身泥把棺材送下地,埋了坟,回到门上舀瓢凉水一喝,转脸走人。

这种三岁娃都知道的事,三改说不知道,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听说请老龙头还要磕头,三改说赵叔,这年头啥事都在变,俺能不能把这也改革改革?花几个钱雇辆卡车,把棺材用吊车往卡车上一吊,不是更省事的办法?赵大嘴的大嘴张得像水瓢,半天合不拢。愣一会儿终于缓过劲来说,俺这山沟的路扁窄,连个拖拉机都不好跑,哪去雇卡车吊车的?三改说,那就雇拖拉机,使拖拉机也省了许多人力。赵大嘴想了想认真问,这话当真?三改肯定说,就这么办。赵大嘴喝彩说,好!这可是大侄子的一大发明呢,起身走了。

赵大嘴走后,三改的一根大中华还没抽半截,两个管账的先生找来,一个捧着记录吊孝人姓名的账册和毛笔,一个拎着装礼钱的布包,说三改兄弟,真对不住,俺两个家里都有急事,这管账的活你换人来做吧……话还没落音,又有人跑来说,眼见就要开中午的流水席,上百个客人要吃喝,厨房那边还没有动静,大师傅都跑哪去了?

三改不悦道,这些鸡零狗碎的事该去找支客的,找我不是白找?来人说,四处都找遍也没见个人影子,要是能找到,俺还敢来惊动孝子么?两个姐姐一听,着急了,支客就像电视上的节目主持人,主持人一失踪,整台节目不就停摆了?两个姐姐找一气也没找到,又策动一些至亲和舅舅表叔都去找。

三改一个人正兀自转悠,风水先生也来辞行了,说风水,风水,老朽夜观天象,青龙和白虎星犯冲,朱雀和玄武也韬晦无光,阴阳欠和,这棺地不好找。三改有点坐不住了,门前吊丧的人黑压压,三改大小也是在外面混的人,知道管账先生一撒手,等于断了支出收进的经济命脉;大厨一撂挑子,整个失去了后勤保障;风水先生一走,棺材岂不就撂在家里了?

三改正想弄清到底出了啥蹊跷?出去找支客的大姐回来了,一回来劈头就问,小弟,你在什么地方冲撞赵叔了么?三改满脸无辜手一摊,你是说赵大嘴?没有呀。大姐又问,那大嘴小嘴的也是你喊的么?你早上跟赵叔说啥了?一听说弟弟为的不去请老龙头,要雇小机子把棺材拉下地,大姐火了,指着鼻子质问,你也是在外面混了这些年的人?咋这没道理?那不是让世人骂,郑家老爹死在家里没人抬,没人埋,还得自家去雇小机子拉?三改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花钱雇是我雇得起。

老舅爷是拄着拐杖来的,听了气得一拐杖砸在桌面上:狗日的犊子,这要是传出去你能一拍屁股走人,让俺这老脸朝裤裆里藏?后辈子孙咋抬头?你今个必得去给支客和老龙头行大礼,赔不是,要不就是逼俺替你爹妈行家法,说着就喊几个表兄弟抄家伙。

三改毕竟是闯荡大世界的人,一开始是在大海上给走私的主子当马仔,后来在海边的城乡接合部私下开个赌狗场,没少和黑势力与警察周旋过,心想这点事能难倒谁?这边好言安抚住老舅爷,那边手一指旁边的几个堂兄弟说,你几个不是早在电话里说,要去我那公司打工的么?行,这就选出一个人来当支客,再派一个人去雇人雇拖拉机,剩下的人相帮着把事情办圆满,老爷子一入土你们就收拾收拾跟俺走。可是几个堂哥你看我,我看你,全一脸的茫然。只有一个堂弟年轻,人也活络,闪身站出来说,三哥,支客这担子俺挑了,都是同宗连脉的好兄弟,不信几个哥不支持俺,古话不是说兄弟一同心,黄土变成金么?俺保证把老爷子花花堂堂送下地。

老舅爷一听,颤巍巍吆喝孙女说,丫头,扶着俺走家!

老舅爷虽然气走了,三改一见丧事很快有人挑头往下办了,用指头弹出一支烟正想松口气,灵堂前忽然打了起来,是几个堂哥在捶新支客堂弟。

三改赶过去一问,才知堂弟原是个游手好闲只会花不会做的小混混,凡事儿好逞能,使不动人误了大事不说,几个堂哥见他才掌了支客大权,便私下指使媳妇把好烟好酒朝自家倒腾。三改正想从堂兄弟间重新物色支客人选呢,一转脸几个兄弟已经躲得没了踪影,二姐又从后面扯他的衣襟小声说,俺四叔放话了,他家的那棺地也不给用了,说眼下地皮子金贵,那棺地还留着他自己用呢。

地可是大事情,祖坟都埋在四叔承包的山坡上,这不等于不让爹进祖坟嘛?三改这才掂量出事态棘手——先人进不得祖坟,儿孙是要招世人骂的。可四叔是出了名的牛板筋,话一落地砸个坑,你就是抱个金娃子去换那几尺地,也是自讨没趣。三改这才发现还有花钱办不成的事,忙着去找大姐商量。大姐火爆爆问,小三你可是装糊涂?事情不明摆着?还不是因为你不去请老龙头?

三改低头转了几个来回,无奈问大姐,那你说咋办?大姐伸手拉起三改的儿子伟伟负气说,还能咋办?你的架子大,磕膝盖子上有黄金,只能俺领娃去请。三改低头转了一圈,脸儿灰灰的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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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龙头家,老龙头和赵大嘴已经喷了满屋子烟。

赵大嘴狡黠一笑说,二哥,俺气归气,不看活的,还能不看死的么?老龙头眼一睁说,要是单说死的,老成哥是和俺一起光屁股长大,不要说抬,就是背,俺也得把他背下地。可小三那王八犊子,从小他爹管教他,他就是对着骂,对着朝他爹的脸上抡耳光,如今都有孩子了还是这■样,俺瞧不上。

赵大嘴故作惊讶,咿——?小三把他爹的丧事铺排得恁风光,你咋就瞅不上呢?老龙头又眼一睁说,这些年他回来看过他爹一眼么?老成哥病重挺在医院里,看病钱都是两个闺女凑的,如今倒拿他爹的白事闹排场,那是拿钱作践村邻呢。赵大嘴这才“噗嗤”笑了,这么说俺哥俩是想到一起了?那好,按规矩满三天发丧,今个是第二天傍晚,俺就一直等他到半夜。他狗日的要是不来为他爹磕那个头,第三天傍午俺把这个孝子朝旁边一撂,只听大姐安排出殡,让小子把脸朝自己裤裆钻……说着附身去咬老龙头耳朵。

因为支客不在,管账先生和大厨也走了,灵堂前人头攒动着,吊丧的人已经在说闲话。脾气躁的已经开始骂娘了,说还从没见过这没有支客的丧事呢,礼钱没有人收,流水酒席也不见摆,郑广成老爷子活着时,人也满厚道呀,咋出过礼还叫人家饿肚子走?是穷得揭不开锅?还是子孙都不是爹娘养的?

三改左顾右盼又没有眼熟可以使唤的人,这边手忙脚乱去记账收礼,那边听见来禀报事情的人说,遍地贵重东西全没人管,已经被手脚不稳的人摸去不少。至少上百斤的好牛肉,还有两箱好酒不见了,牛肉是留切冷盘的。这个刚说完,那个跑来禀报说,你的一家表亲从远道赶来,支客不在,连出村迎接的人也没有,已经借孝布长短的由头和二姐撕扯起来,到处都乱成一锅粥了。三改把笔一撂,满地转悠,急火火盼大姐回来。

大姐是哭着回来的,说苦命的爹呀,你一辈子都是有头有脸的,咋临走还闹出这大丢人事?因为娘死得早,三改是大姐从小带大的,从没见大姐大哭过。一听说老龙头还是不愿来,要自己去请,三改的嘴上斜吊着一丝惨笑,惨笑凝固很久,呜哝说,俺去,俺去还不成么?大姐连忙说那正好,天才上黑影,按规矩明天发丧还来得及,俺这就领你去。

通往老龙头家的路似乎很长,三改好歹行到门前,大姐把他的孝布顶在头上,上下左右整理几回了,三改还是在磨蹭,抽烟。大姐气得把他朝门里猛一搡,三改就势一只膝盖着了地。老龙头的脸一扭,起身走了,出门就不见了踪影。三改的心一凛,不知又生出啥枝节?赵大嘴含蓄一笑说,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老家伙好歹为你爹争来这一跪,不知可是招呼那班擎重的人马去了?

这模棱两可的话依然让三改悬着心。可是赵大嘴一回到灵堂前,也回到支客的位置上,只吆喝了几嗓子,管账的、备置酒席的各班人马立马各就各位,重新去请老舅爷和风水先生的人跑得像兔子。赵大嘴一听说灵堂和锅灶前的东西被人摸去不少,举重若轻发话说,都是谁摸的?俺在村上孬好也混到一大把胡子了,不查不问都知道。要是顾脸的,你就不吭不响送回来,俺权当没看见;要是逼着俺把东西从你家拿出来,就不好看了。果然,不久还真有几个邋遢媳妇红着脸,羞羞答答往回送东西的。

三改蹲在地上看傻了。三改之所以蹲地上,因为支客说孝子是该坐地上的,自己至少该蹲着。赵大嘴来到跟前故作惊讶说,大侄子愣啥哩?又有啥发明了?三改苦笑说,我在想,那棺材找人抬和雇车拉,到底有啥不一样?赵大嘴抬高声说,俺也闹不清,可世道再变,人都是从他爹娘腿裆里掉下来恐怕还没变。俺只听说抬举,抬举,人抬人高,水抬船高,人活一辈子,临走时众人还把他高抬起来,图得是不是个敬待呢?俺没念过书,也不知“抬举”咋写,大侄子是上过几天学的人,也不识抬举么?

这分明在指着和尚骂秃驴,骂他不识抬举呢,可是三改虽然满肚子的火,只顾低头喷闷烟。

赵大嘴凑近来说,这事恐怕不算完,老龙头那驴脾气俺知道,发丧那会儿你还得在前头像模像样领幡,那老家伙要是听不见孝子哭,把棺材朝半道上一撂就走人,那么重的一口好棺材,俺一人可是搬不动。三改又一愣,爹也是七十出头的人了,丧事在村上又是最风光的,哭得出来么?还有硬逼人哭的?一想到自己“咿咿呀呀”的假哭,就破纪录了。若是不那样,棺材撂在半道上岂不更糟?整个一晚上,三改都是在琢磨怎么闯过那一关,三改是把发丧当成闯关了。

第三天早上都快八点了,还是不见老龙头的影子,三改的心也越悬越高。八点整,郑家门前的四班喇叭忽然磅礴起来,人潮涌动间,老龙头领着十六条汉子踩着钟点赶到。古旧的老龙杠子朝地上一撂,铜环“丁当”响,老龙头一头扑在棺材前连磕三个头,哭声动地说,老成哥老成哥,俺对不住你呀,从年轻起俺就哥儿兄弟到如今,俺这把贱骨头用得你那么金贵的儿子去跪嘛?你二十三岁那年娶媳妇,花轿是俺去抬,嫂子是从俺肩上走进门,如今你倒头了,俺这肩头就是给你当路走的呀,俺是心里堵,瞧你那王八犊子像孝子嘛?他给俺那一跪,是俺为你要的呀……

三改愣一气,硬着头皮随着赵大嘴一起上去劝。老龙头抬手拨拉开他,赵大嘴也不理他,只冲黑压压人群一声吆喝:发——丧——!老龙头像闻了三军将令,把泪一弹冲擎重的汉子一声喝:杠子扁担,上!果然个个都是好身手,捆绑纯熟,快速凌厉,眨眼间,八根扁担像给棺材插上了翅膀。

老龙头又是一声吼:起——棺——!十六条汉子齐刷刷一猫身,齐刷刷一挺身,庞大的棺材上了肩,每一动,都是整齐划一的,连步点都是一个节奏“嚓、嚓、嚓”,澎湃,悲壮。前头领孝的,后头送葬的拖了半里长,由赵大嘴前后节制着,像一条蠕动的人龙,号啕淹没了时空,大姐哭得尤其五味俱全,直到晕倒在村口。

三改一边努力哭丧着脸在前头举幡领丧,一边瞄着身边虎视眈眈的老龙头,时不时摸出餐巾纸抹眼角。好在波澜壮阔的嚎啕里,老龙头也听不清孝子哭没哭。眼见来到一座桥上,正庆幸相安无事,老龙头一声断喝:喊你爹过桥!每拐一道弯又是一声吼:喊你爹转弯!三改不敢有一点怠慢,只机械地喊,俺爹,过桥,俺爹,转弯……

已经看见不远的坟场了,擎重的汉子贸然问:要抢风水么?老龙头大喝:咋不抢?他妈死那会儿没抢着好风水,落下这么个“孝顺”儿子,这回俺得抢一棺好风水,给老成哥抢个孝顺孙子。一见距坟场还有不到二百步,老龙头振臂大吼:抢!十六条汉子忽地扯开了大步朝山坡上飞登,踩着步点齐声喊:吉脉,吉脉……喊声漫山遍野,悲壮苍凉,汉子们像一群飞起的燕子,棺也飞起来。

眼见就要到坟场,兀地“喀喳”一声脆响,八根扁担断了一根,棺材一斜一头栽倒在地,险些压死人。这怪事来得突然,蹊跷,在漠沟村还是头一回,吓得大家铁青着脸,愣半天不知主何凶吉?

赵大嘴忙着找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绕着棺材四面打量,轻声吟哦:是人心违和,物物相克?还是丧家没命享用那棺瑶台之地?命里有时自然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见也来到四叔的地皮上了,风水先生摆手说,就地埋了吧,棺不落二地,这是天意。若是拗着再换个地方,丧家恐怕还要搭上一条命。

老龙头只得吩咐汉子们挖坑,入棺。埋好坟,汉子们撩起衣襟擦把汗,转脸就走,撂得三改一人兀自愣着。

三改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新坟距离祖坟虽说只差几十步,却孤零零被撂在大片祖坟外,这可犯了丧家大忌。三改怔着,怔着,蓦地一头扑下喊,爹,你这辈子咋就老和俺过不去?喊罢头触地,喉管里满是“咿哧咿哧”的古怪声,像是哭,又像是笑。

责任编辑:李 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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