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精选12篇)
短篇小说 篇1
短篇小说作为一个独特的、自足的、有其自身规则和规律的文学样式, 要给它下一个定义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 不计其他种种因素, 短篇小说比长篇小说涵盖的范围更广。从法文的Récit, 即人物众多、情景复杂到足以与长篇小说作等量齐观的巨幅短篇小说到散文诗、人物素描和抒情短章, 都可算作短篇小说。然而, 当我们尝试给短篇小说下一个大致的定义时, 仍然不可单独只看短篇小说本身, 而需要考虑它与其老大哥长篇小说的关系:即短篇小说有别于长篇小说。与长篇小说如此对照之下, 确乎可以看到一些确定无疑的特征, 虽然这些特征尚不具备法规的性质, 因而也不能作为条文来加以引用, 但它们能说明短篇小说就文体而言, 确实可以自成一类, 而与长篇小说, 或者其他类似的长篇叙事作品做泾渭分明之判。
与此同时, 值得注意的是, 不管短篇小说的定义如何不完备, 习惯按照短篇小说文类规则和规制进行创作的短篇小说家们觉得要写出优秀的长篇小说是件很犯难的事情了。试以19世纪末两个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莫泊桑和契科夫为例予以说明。这两位都留下了大量的短篇小说集, 在描绘他们那个时代法国和俄罗斯的生活图景方面无人能出其右。就量而言, 莫泊桑笔下的世界比其同时代的福楼拜广阔, 并且更丰富多样, 而契科夫笔下的世界则远比其先行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广阔。综合来看, 可以说莫泊桑和契科夫的描写确实把他们那个时代的各种情境和人物都穷尽了, 而福楼拜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像荒野里孤寂的鸟儿, 忠实而又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呼喊。归根到底, 他们是把同样一部小说写了一遍又一遍, 描绘着同样的情境, 塑造着同样的人物。
几个世纪以前, 与但丁相比, 史上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薄伽丘在其创作中表现出同样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我们只是把《神曲》及里面的那些静态人物在诗歌的丰碑上雕成浮雕, 则我们对佛罗伦萨、意大利以及中世纪的一般情况所得到的了解就会少得多。与之相对, 薄伽丘的描写则是无与伦比的。与《神曲》不同, 《十日谈》以全景的方式展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小说的目的无他, 就是赞美生活的丰饶富丽与多姿多彩。
但是当莫泊桑和契科夫在长篇小说或者巨幅短篇小说 (可视为中篇小说——译者按) 上一试身手时, 其表现就远远不如他们在短篇小说上那么有才气, 那么令人敬服。契科夫的某些接近长篇小说的短篇小说, 以及莫泊桑的《俊友》, 不像是长篇小说, 倒像是吹大的、扯长的、兑水冲淡了的短篇小说, 正如某些现代画家所画的壁画, 其实不过是画架上的画不成而比例放大的版本而已。在契科夫和莫泊桑的长篇小说或者巨幅短篇小说里, 缺少一种使长篇小说——即便是拙劣的长篇小说——成其为长篇小说的素质。契科夫长篇小说中写到的细节缺乏内在必要性, 稀释了其小说中浓烈的抒情成分, 而莫泊桑也只是推出一组组彼此脱节的长距离镜头, 各图景之间缺乏联系, 只靠同一个主人公的存在来维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 在他们试水长篇小说时, 使他们成为伟大的短篇小说家的那种素质却成了他们的软肋。有人可能会指出, 我们讨论的是不同的技巧, 契科夫和莫泊桑不过是没有掌握长篇小说的技巧而已。但这样说并不解决问题, 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契科夫和莫泊桑的技巧不适合长篇小说, 因为他们只善于在短篇小说中表达他们的心声, 而不是相反。这样, 我们转了一圈, 又回到了起点:长篇小说与短篇小说的突出的区别性特质是什么呢?
最根本的、最本质的区别是叙事设计或曰叙事结构的不同。当然, 人们现在所写的长篇小说, 可以说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很多小说具有奇异的、实验性的叙事结构, 人们将来也还会继续这么写下去。这似乎让我们前面说过的话有些不成立。然而, 经典的长篇小说家们, 如福楼拜、陀思妥耶夫斯基、司汤达、托尔斯泰以及稍后一些的普鲁斯特、乔伊斯、托马斯·曼, 均以他们的作品证明了长篇小说里确实存在一些共同特征。其中最重要的是可以称之为“思想意识”的东西, 它是故事主题的骨架, 故事的血肉在其之上生长成形。换言之, 长篇小说具有一种从头贯穿到尾的、使其各部分结为一体的骨质框架结构, 而短篇小说, 不妨说, 是没有骨架的。自然, 长篇小说的思想意识不是精确明晰、预先设定的, 也不可以拆解压缩成一篇论文, 正如脊椎骨不是在我们成年之时由外力强行加入我们体内, 而是与我们身体的其他部分一起长大的一样。思想意识正是长篇小说与短篇小说之分野所在。从相反的方面讲, 正因为缺乏这种骨架, 短篇小说才无法成为长篇小说。正是思想意识, 不论其多么不准确, 多么互相矛盾——生活本身就是充满矛盾的 (小说家不是哲学家, 而是一个见证人) ——使得长篇小说具备了那些使长篇小说成其为长篇小说的特质。
特质之一是情节, 或曰赋予小说以故事性的不断变化、前后相继的事件序列。有时候, 甚至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情节就是目的, 但是优秀的长篇小说家绝不会这样写;可以说, 在固定程式起主要作用的侦探小说中, 情况经常是这样。对于优秀的、真正的小说家而言, 情节就是各种思想主题的总揽, 各个主题则以不同方式互相对立、互相交融。所以情节之构成不仅包含对情感的直觉式表达 (例如短篇小说里) , 而且, 更主要的, 包含以诗歌的方式表达但又意义明确的思想观念。例如在《罪与罚》中, 从小说的第一页开始, 作者就把各种思想观念, 如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思想观念、索尼娅的思想观念、斯维德里加伊洛夫的思想观念、马尔美拉陀夫的思想观念和波尔菲里法官的思想观念等等, 呈现在我们面前, 这些观念的主张诉求纵横交错、互相碰撞、互相抵触, 构成了小说的情节。书中所有这些人物都是自主的, 完全意义上的人, 但是他们也同时是思想观念, 不难从他们身上抽象出他们身上负载的意识形态观念, 而在莫泊桑和契科夫的短篇小说中, 则很难从人物身上做这样的抽象。《罪与罚》中的情节从这些思想观念衍生而来, 而这些人物身上则成为了这些思想观念的化身。换言之, 正是这部典范性巨著的宏大结构使得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够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多页, 却丝毫不给人留下把故事刻意拉长或者兑水冲淡的印象, 而契科夫巨幅短篇小说和莫泊桑的长篇小说给人的印象却正是如此。情节的曲折变换、意外事件的发生、矛盾冲突、背景的转移, 以及意外出现的救星, 从来不是作者从外部进行干预的结果, 也不是生活内容的无穷无尽的丰富多彩使然, 而是思想观念之必然的、辩证发展的结果。从某种角度来说, 称长篇小说为民事记录是大错特错的。这样说短篇小说倒是更准确, 因为短篇小说让各种各样的带有自己独特个性的人物从读者眼前一一走过。实际的情况是, 许多长篇小说不是可以与民事记录媲美, 而是可以与哲学或者道德文章比肩。
情节之外, 连人物的品质也由是否具备思想观念决定。贝鲁加的安德罗乔 (1) 、羊脂球 (2) 、大草原上的男孩 (3) 都是短篇小说中的人物;拉斯柯尔尼科夫、于连·索黑尔、包法利夫人、安德烈公爵 (4) 、布鲁姆以及普鲁斯特笔下的“我”以及托马斯·曼《浮士德博士》里面的主人公都是长篇小说里的人物。熟悉上述小说, 了解其中人物的读者不可能感知不到第一批人物与第二批人物的不同。第一批人物只是在短暂的时间和狭小的空间内, 在特定的一瞬间被捕捉住, 履行着一个确定事件里的义务, 这个事件构成小说的实体。第二批人物则经历了漫长的、丰富的、历经磨难的发展, 他们集人物生活史与意识观念于一体, 而他们生活于期间的时间和空间既是真实的, 也是抽象的;既是现实的, 也是超验的。短篇小说里的人物是情感抒发的产物, 而长篇小说中的人物则只是象征物。显然, 永远不可能将一个长篇小说中的人物予以压缩, 而后置其于短篇小说里, 正如不可以将短篇小说里的人物拉大拉长而置于长篇小说里一样, 除非他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因此, 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的区别在于以下诸项:
人物非思想观念化。只是根据有限时间和空间内的行动需要, 我们得以在切线平面上近距离地和他们瞥上一眼;
情节极其简单, 有的故事迹近散文诗, 则全无情节可言——假如有情节复杂化的情况, 那也是生活的复杂性使然, 而非思想观念的激荡融合造成;
心理活动的作用是表现事件的发生, 而不表现思想观念;
追求以技术手段来获得在长篇小说中需要漫长的延伸式分析才能做出的综合。
当然, 这一切与短篇小说的最主要品质关系不大——我是指那种作者和读者双方都能体悟到的不可名状、不可言传的叙事魅力。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魅力, 它毫无疑问来自于一种比长篇小说更纯粹、更抒情、更凝练、更决绝的艺术形式。与此同时, 足可弥补长篇小说之不足的是, 长篇小说对现实的表现比短篇小说来得更深入、更复杂、更辩证、更多面, 更形而上。
可以这样说, 短篇小说更近于抒情诗, 而长篇小说可视为论说文或者哲学论文的同侪。
摘要:“国外理论译丛”专栏宗旨:一、介绍欧美有关语言学研究与教学、文学研究与批评、翻译研究与实践等方面的新观点、新思潮或学科核心理论, 以促进国内相关学科的研究与理论建设;二、为从事相关领域研究的高校师生及相关从业人员提供一个发表翻译成果的园地, 以促进我国翻译事业的繁荣。本栏目接受英汉、德汉、法汉、俄汉等双语稿件, 但只刊出汉语译文。本栏目稿件要求 :稿件是对原文的直接翻译,而非编译 ;稿件须随附原文,以便审校译稿质量 ;稿件字数不限,长文将分期刊出。
参考文献
[1]Andreuccio da Perugia是薄伽丘《十日谈》中的人物, 见小说的第二日第五个故事。
[2]Boule de Suit是法国作家莫泊桑的短篇名作《羊脂球》的同名主人公。
[3]Boy of the steppe指契科夫短篇小说《草原》里面那个单纯没见过世面的小男孩, 名叫叶戈鲁什卡 (Yegorushka)
[4]PrinceAndrey是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主人翁之一。
短篇小说 篇2
我妈说生我的时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外面滴水成冰,冷到什么程度呢?隔壁二子叔家五岁的长生哥穿着开裆裤走出了村子,因为找不到回来的路,被大家找到时,小鸡鸡都被冻坏了。以致后来的很多年里我们在一起玩,谁也不能提起这个,二子叔像疯了样照我们屁股上踹两脚,然后抱起长生哥回家,以后会有好多日子,我和山子都见不到长生哥,也不敢去二子叔家找他去。我妈就叹气,唉,别不长心,话到嘴边留半句懂不懂,多伤人呀。你二子叔是你爸爸和山子爸爸的叔表弟,挺大年纪才讨个老婆有了娃。老婆脑子有点毛病,娃又这样了,也够他熬心的了。
说话那年是我出生后的第五年!我五岁!山子八岁!长生哥十岁。我们三个都是一爷公孙的表兄弟,混在一起的_,那第四个主角是三奶奶家的孙女~羽喆。妈说,三奶奶已经出五伏了,算不得亲戚,但是同是一个姓氏,我们还是很尊敬这个奶奶的,她们家的羽喆更是我们的公主。
羽喆羽喆,你长大了要嫁给我们仨谁?我仰着鼻涕拉瞎的脸问羽喆。
山子和长生哥还在因为羽喆闹着别扭。长生哥说,羽喆要我背,我后背搭的花轿比你们高,比你们稳,不会让羽喆摔了的。
山子不服气的拽了拽军绿服说,高有什么用,羽喆要我背,以后就是我的新娘,我妈说,长生你没有小鸡鸡了,不能娶老婆,不能生小孩的。
长生涨红了脸,一把把山子推倒,山子骨碌爬起来和长生扭做一团,打的稀里哗啦。
羽喆掀开脸上的红手帕,喊着,长生哥,山子哥,你们别打了,别打了,长大了,我给你们仨做新娘行不行呀?
山子和长生哥听见羽喆的话,停下了打闹,山子破涕为笑,长生哥却哭了!哭的很大声。
我只是仰头看比我高很多,很漂亮的羽喆,正午的太阳晃的我睁不开眼,羽喆像一朵花一样,头顶着红红的手帕。日光作为背投映衬着女孩美好的轮廓。那个昏黄的午后,七岁的羽喆说,长大了要做我们三个人的新娘。
二
我十二岁的时候,山子十五岁,长生哥十七岁,羽喆十五岁。中间我们好了七年,这七年我们一直相信羽喆能做我们三个人的新娘。
最先挑事的还是山子,他把我推在墙上说,冬子,你说,你将来不娶羽喆,羽喆做我老婆。我被山子的凶劲吓到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长生哥一把把山子推开,眼睛里都是愤怒,羽喆像个女王一样坐在墙头上游荡着双腿笑着。
山子淘气的拿块砖头打破了村里小石头家的玻璃,因为他经常趁我们不在欺负羽喆。山子狂笑着,羽喆,看见没有,谁要欺负你我就这么报复他。
然后石头家的门外响起了石头妈的骂声,山子跑的老远,笑得发狂,大声喊着,羽喆将来要做我的新娘,我的。
第二日,石头领了两个半大孩子,没有去找山子,却在半路上跟踪着羽喆,羽喆往后山老池子洗澡去了,石头几个人抱起羽喆脱下来的衣服起着哄。长生哥就出现在哭的稀里哗啦的羽喆面前,一个人和他们几个打成一团,当羽喆哭着和山子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长生哥眼角流着血,双手插兜,倚着墙,低头着,一句话不说。然后我喊着,长生哥,你怎么会出现在羽喆洗澡的地方,莫非你天天跟踪着羽喆,知道她在那里洗澡?
长生哥就是腼腆的笑,不否认也不承认,骂我臭小子,山子气的鼓鼓。
后来,小石头再看见我们恨恨的伸出拳头,对羽喆扮鬼脸,我看你的长生哥能在背后保护你一辈子咋滴。
羽喆就回头望着长生,长生堆起嘴角笑的灿烂。山子哼哼的走的快,不回头看我们仨,我就围着羽喆问,你看侠女十三妹里的十三妹像不像你?像不像你?长生宠爱的揉着我的头。
秋天还微冷的时候,三奶奶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羽喆的爸爸煤矿出了事故永远回不来了。寒冬刚到,羽喆妈妈就从远方回来了,来接羽喆跟随她去嫁人。
羽喆把这事告诉我们的时候,我还在翻看小人书,奥了一声,有些失落,山子说,羽喆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长生哥把兜里缩成一团的皱皱巴巴的纸币塞在塞羽喆手里,羽喆哭着说,我不想离开你们。然后哭成泪人般
我没有了看小人书的兴趣了,低头看脚尖,长生哥一拳捶在树上,几片枯黄的树叶飘落下来,长生哥悲愤的眼里蓄满雾气,手上流出血来。
在我们三个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羽喆离开了我们。
三,
那年我十七,山子二十,长生哥二十二岁了,我们在村口外的土墙边吸着烟,讨论着村里的女人,挣钱,远方,还有未来。当然还有羽喆。
山子说,羽喆一定出落的很漂亮,她是那么好看。
长生前额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是吸烟,一口紧似一口,呛的干咳。
我捶山子一拳,喂,偷看隔壁二翠洗澡感觉怎么样?
山子说,那肥女人,胸大的吓人。浑身白肉,像刚褪了毛的猪。
我们三个笑的发狂。可是,羽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三奶奶去世了,羽喆也忘了我们在这吗?丢失羽喆消息的几年中我们三个在寂寞的长大。
四,
我二十三岁了,大学里谈了女朋友,不咸不淡,总是和羽喆作比较,我的死党问我,那个女孩有那么好?我就说,长生哥和山子都觉得她好,我也就觉得她好。说不出来哪好。死党骂我,猪,这玩意也能跟风。
那年,毕业季,和同学们喝多酩酊大醉,于是在酒精的怂恿下,和最后一任女友在出租屋里上了床,酒醒后,站在阳台上任寒风猛烈的吹,眼泪流下来。用脚使劲踹着阳台栏杆。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揪扯着疼。
山子,在一家公司做些销售,打电话聊着聊着就开始沉默,冬子,我要找羽喆去,我问他,你去哪找?山子开始沉默。
长生哥在家乡务农,弄了一个小的养鸡场,二子叔不许长生出去外面世界,总说长生个性太温柔厚道,会受尽欺负。
山子还是放弃了去茫茫人海寻找羽喆的念头,这么些年,也许和我们缘分的线早已经断了。
喝醉的夜晚打来电话,冬子,我旁边睡着一个女人,她主动的,我知道我他妈的贱,可是她长的真像羽喆,像羽喆呀。哥们要坠入凡尘了,过去的一切都他妈的告别吧。
转湖(短篇小说) 篇3
1
如果不是单位派人送来那张体检卡,这会儿他们已经在转青海湖的路上了。根据之前的计划,这一天,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个叫关宝东的地方。
关宝东,是一座山峰的名字,地处从青藏公路拐入环湖西路的路边上,紧靠着青海湖畔—— 一座山峰逶迤绵延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形成了一个高高的断山头,看上去很险峻。关宝东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怙主的鼻梁。的确,这险峻的断山头,很像是一个倒下的巨人高昂着自己的头,使得他的鼻梁突兀在这天地之间。大自然的奇巧,总是超乎人们的想象——在这高耸的鼻梁下,居然还有一个洞穴,就像是巨人的大嘴一般。当地传说,这个洞穴是直通拉萨的——曾经有一个朝圣者,让一只山羊驮上草料,把它赶进洞穴里,自己便踏上了前往拉萨的朝圣之路。等他一路艰辛,来到拉萨,满怀着喜悦之情匍匐到布达拉宫前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他的山羊,已经通过洞穴,抵达了拉萨。那山羊看到主人到来,一路咩咩叫着跑了过来,而它身上的草料,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在这个洞穴面前挂满了五彩的经幡,洞门一侧有一座用就地取材的青石板堆砌成的供台,供奉着几盏酥油灯,几碗净水,虔诚的朝圣者甚至把一些贴身佩戴的饰品——珊瑚、玛瑙、塑料珠子、玻璃项链、铝制或者铜制的仿金银手镯、耳坠等,也供奉在了这里。
转湖的朝圣者把山上的洞穴视为神迹。朝圣者到了这里,就会往洞穴里钻。洞穴里狭窄崎岖,一片黑暗,人们纷纷拿出手电筒,或者拿出手机来,打开上面的手电筒功能,一团一两米远的亮光便出现在每个人面前,大家就着这点光,小心地往里走去。这才发现,走进十多米就无法再往前走了。人多的时候,先前钻进去的要出来,后面又有人不断往里钻,于是就堵在里面,两边的人都不能动了,甚至想转身都有些困难。这时候,那个总是站在供台一侧的红衣僧人便走进来,指挥着人们走出来或走进去,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认真,就像是一个正在疏通道路的城市交通警察。
多杰和措果是一对夫妻,工作、生活在城里。妻子措果几年前就退休了,丈夫多杰,也因为健康原因,在自己刚满60岁的时候办了退休手续。多杰属羊,依照藏族习俗,羊年恰好是转湖之年——沿着高原上那些圣洁的湖泊右绕而行,就会得到这自然圣湖的加持和护佑,所获得的殊胜和功德,是平常年份的12倍。多杰此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从事摄影工作,平日里经常出差拍片子,在家的时间反而很少,退休了,闲了下来,跑惯了的多杰有些不习惯,妻子措果却有些暗自高兴。
就在多杰退休不久的一天,吃了早饭,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聊着天。措果从他们的双人床下翻出了几本影集,那里都是多杰这几年外出时所拍的照片,其中一个影集,整整一大本都是青海湖的照片。
“天哪,这些都是12年前的照片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两人翻看着照片,多杰便想起了拍这些照片的时候,“那一年是羊年,我48岁,照老家的算法,是49岁!”多杰说。
“对啊对啊,你跟拍老家牧区的阿克巴顿一家转湖,可怜的阿克巴顿,快要转完的时候不行了……”措果也想起了那一年的事。
于是,两个人回忆起了一些往事,互相补充着,完善着。其间,他们为一些已经离去的人惋惜着,怀念着,也为一些依然健在的人祝福着,“祈愿三宝保佑众生,保佑我们吧!”措果不断地说着。
“转眼间,又是一个洛扩(藏历纪年法,每12年为一个洛扩),今年又是羊年啊!”多杰感慨着。
“是啊,你的本命年啊!”措果忽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你现在退休了,羊年是要转湖的,咱们去转湖吧!”
“去转湖?”多杰似乎没想过这件事。
2
多杰和措果开始为转湖的事情忙碌着,他们买了露营的帐篷、冲锋衣、旅游鞋、太阳镜以及一些户外用品,至于转湖必备的经幡、风马旗、宝瓶之类,他们打算从转湖开始的地方买,买那种已经得到寺院加持过了的。他们把转湖的出发地,定在了青海湖南岸的甲乙寺,这是青海唯一一座由一位女活佛执掌的寺院,高处有一座立佛,金碧辉煌,远远地就能看见。他们打算从西宁乘坐长途客车在寺院附近下车,在寺院里向着那座立佛发愿、祈祷,然后就让自己的转湖之路从那里延伸出去,再在那里圆满结束。
措果从多杰12年前拍摄的照片中选出了一些,用这些照片罗列出了一个转湖线路图。他们打算每天步行30至35公里,用大概两周的时间完成转湖。措果每天翻看着那些照片,转湖路上的每一站都已经烂熟于心,她还到西宁的宏觉寺,请那里的驻寺喇嘛为他们卜算了一个适于出行的吉日。做这些的时候,措果的心里充满了暖意,她祈愿她属羊的丈夫在这羊年的殊胜之年,通过转湖,得到平安,获得吉祥。她满怀期冀地等待着他们出发的那一天,不断给丈夫多杰说:“咱们这是去度蜜月呢!”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还会涌出一片少女一样的绯红。
这一天,措果又在翻看那些照片,翻到了关宝东的那一张,多杰便开始给她讲那个朝圣者与山羊的故事,措果被这个简单的故事打动了——尽管她之前也不止一次地听过这个故事——“可怜的羊儿,多可爱啊!”她不断说着,眼睛里布满了泪花。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是单位——严格说,是原单位——打来的。一个她并没有听出是谁的女孩儿亲切地叫她会计阿姨,说要给她送一张体检卡来。
3
一张免费的体检卡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了他们正在准备去转湖的时候。措果拿着那张小小的,印制有些粗糙的小卡片,看着丈夫,脸上是一副被惊扰到了的样子——好似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另一件小事忽然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她把小卡片递给丈夫多杰。多杰接过卡片,细细看了看上面的说明,想起措果最近一段时间每天到了下午就会非常疲累,脸色也很苍白,之前也劝她到医院查查,便对措果说:“也好,本来就想让你到医院查查的,刚好咱们要去转湖,在走远路前检查一下身体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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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看着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了!”
“没关系的,就是检查一下,不会耽误事情的。再说,免费检查身体,如果不去,有些可惜。”多杰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做好了一定要让措果做完这次检查的决定。
“……”
“如果要去,明天就去!”
第二天是个周末,多杰和措果便去了体检卡上指定的医院。整整一个上午,他们在呛人的来苏水的味道里,不断地从一个科室走到另一个科室,尿检、血检、拍片,等这些结束的时候,措果已经累得有些走不动了。
大夫留下了他们的联系电话,说结果出来后,会电话通知他们。
“还是别去转湖了,看你才一个上午,就成这样了!”
“你说什么呢你?”措果瞪了多杰一眼,又推了他一把。
多杰呵呵笑着,说:“走,吃午饭去!今天要大吃大喝哦!”
自从多杰退休,措果忽然发现,比起年轻的时候,他们变得宽容、大度,懂得体贴对方。而年轻的时候,他们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有时候甚至几天里相互不搭理,在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想起这些,措果心里就会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没有好好去在乎这个人,她心里也明白,多杰也一定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4
星期一,也就是两天后,离他们要去转湖的日子也只有两天了,措果已经把她的冲锋衣穿在了身上,那天去早市的时候,甚至戴上了那副防紫外线的墨镜,说是要试试合适不合适。从她的神情,多杰看到了那种期盼已久的事情即将到来时的喜悦与欢快——就像是儿时期盼藏历新年的到来,还没等到除夕之夜,就把阿爸阿妈为自己准备的羊羔皮袍子穿在身上一样。多杰看着老婆出门的背影,不由无言地笑了。
措果刚出门,多杰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话筒里一个男医生大致描述了一下体检结果,便说:“情况不是太好,复查一下吧!”那声音有些职业的冷酷和轻描淡写。
医生的话让多杰感到了莫名的惊恐,放下电话,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在心里给自己说,不会有什么事的,措果不会有什么事的,稳住啊,别让措果看出来。
措果从早市回来,摘下眼镜,脱了冲锋衣,换了拖鞋,把装满了各种蔬菜的手拉车放在厨房里,便开始说早市上的见闻。
“不知道是谁家的,一只小山羊拴在一辆卖锅盔大饼的车上,好可怜的样子。”
措果坐在沙发上,多杰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措果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说:“我在那儿等了好长时间,一直没见主人过来,我还想着,干脆把小山羊买下来,在转湖的时候把它带上。”
多杰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说:“带上干吗?就让它先走,等咱们转完湖了,它可能就在甲乙寺等咱们呢!”
措果听出来多杰在开玩笑,立刻回应道:“好啊,好啊!”说着站起身来说,“走,咱们现在就去把那只小山羊买回来!”说着,复又把刚刚脱下来的冲锋衣穿在身上,说,“要是咱们转完湖,再去朝觐拉萨就好了,到那时候,咱们把小山羊放在关宝东,等咱们到了拉萨的时候,它也从那个洞里到了拉萨!”
多杰听着措果的话,自己也站起来,穿好了外套,说:“走,咱俩还真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医院里。”
“怎么,检查结果出来了?”
“那天咱俩去做体检,尽想着去转湖的事儿,有几项该检查的内容没检查。医院刚刚来电话,要补上!”
措果愣怔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又要检查啊,可咱们去转湖的时间到了啊!”
“耽误不了的,这不是还有两天吗?”
“我不去了!”
“不去不行!”
5
措果住院了。
措果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住院。“我不住院啊!不用住院啊!后天就要去转湖的啊!”她冲着多杰喊叫着。
“大夫说是要调理一下,听大夫的才对!”
“可是,耽误了转湖啊!”
“转湖的事就往后拖几天吧,等你出院了,你再到宏觉寺让那里的喇嘛重新给咱们算个日子。”
“这已经是年底了,再过几个月就藏历年了,羊年过去了,都猴年了啊!”
“是啊,不是还有几个月吗?不着急。”
在多杰和大夫的劝说下,措果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办理了住院手续。
她换上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脸上依然是一片乌云,多杰准备出去给她买饭吃,她冲着多杰的背影喊道:“不许告诉女儿!”
多杰转过身来,看看措果,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多杰便给远在北京上学的女儿打了电话。
“你阿妈病了!”多杰在电话里说。
“怎么回事儿啊?我明天就请假回去!”女儿的声音里立时有了哭腔。
“我也是这个意思。”多杰说,“不过,不要说是我给你打电话了。”
“那怎么说?”
“你一会儿给你阿妈打电话,就说是学校安排到青海实习,你马上回来。”
女儿忽然出现在病房里,这让措果很意外也很不悦,她狠狠地朝紧跟着女儿进来的丈夫多杰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女儿可不是我叫来的哦!”多杰看着措果不断起伏的胸口,向女儿使使眼色,有些心虚地说。
女儿坐在措果的病床前,说:“阿妈,我是来实习的,到了才知道你住院了!”
“你和你阿爸唱双簧呢!”措果转过身来,又瞪了女儿一眼。
6
一晃几天过去了,措果还是惦记着转湖的事。她让多杰把她用照片罗列的那个线路图拿到了医院,每天都在翻看。
“要是咱们已经在转湖的路上,今天到了关宝东了。”这天早上,多杰和女儿都在病房里,她翻到那张关宝东的照片,停下手来,看着多杰说。
“嗯,咱们的小山羊,都到了下一站等咱们了。”多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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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别让小山羊等急了啊!”措果说,“大夫说没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没说,我估计快了。”其实,多杰刚刚得到了大夫准备手术的通知。
“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你们瞒着我?”
“哪里有的事儿!你就是好多年没好好看过病,需要调理一下!”
“阿妈,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女儿说。
“可是,怎么就不让出院呢?眼看着羊年要过去了!”措果无奈地说了这么一句,审视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丈夫和女儿的表情都很平静。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悠然飘过一丝悲凉的感觉。她知道,要是她真的病得很严重,丈夫和女儿肯定也会这么说,也会让她看不出来。
啊!不用住院啊!后天就要去转湖的啊!”她冲着多杰喊叫着。
“大夫说是要调理一下,听大夫的才对!”
“可是,耽误了转湖啊!”
“转湖的事就往后拖几天吧,等你出院了,你再到宏觉寺让那里的喇嘛重新给咱们算个日子。”
“这已经是年底了,再过几个月就藏历年了,羊年过去了,都猴年了啊!”
“是啊,不是还有几个月吗?不着急。”
在多杰和大夫的劝说下,措果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办理了住院手续。
她换上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脸上依然是一片乌云,多杰准备出去给她买饭吃,她冲着多杰的背影喊道:“不许告诉女儿!”
多杰转过身来,看看措果,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多杰便给远在北京上学的女儿打了电话。
“你阿妈病了!”多杰在电话里说。
“怎么回事儿啊?我明天就请假回去!”女儿的声音里立时有了哭腔。
“我也是这个意思。”多杰说,“不过,不要说是我给你打电话了。”
“那怎么说?”
“你一会儿给你阿妈打电话,就说是学校安排到青海实习,你马上回来。”
女儿忽然出现在病房里,这让措果很意外也很不悦,她狠狠地朝紧跟着女儿进来的丈夫多杰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女儿可不是我叫来的哦!”多杰看着措果不断起伏的胸口,向女儿使使眼色,有些心虚地说。
女儿坐在措果的病床前,说:“阿妈,我是来实习的,到了才知道你住院了!”
“你和你阿爸唱双簧呢!”措果转过身来,又瞪了女儿一眼。
6
一晃几天过去了,措果还是惦记着转湖的事。她让多杰把她用照片罗列的那个线路图拿到了医院,每天都在翻看。
“要是咱们已经在转湖的路上,今天到了关宝东了。”这天早上,多杰和女儿都在病房里,她翻到那张关宝东的照片,停下手来,看着多杰说。
“嗯,咱们的小山羊,都到了下一站等咱们了。”多杰说。
“是啊,别让小山羊等急了啊!”措果说,“大夫说没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没说,我估计快了。”其实,多杰刚刚得到了大夫准备手术的通知。
“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你们瞒着我?”
“哪里有的事儿!你就是好多年没好好看过病,需要调理一下!”
“阿妈,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女儿说。
“可是,怎么就不让出院呢?眼看着羊年要过去了!”措果无奈地说了这么一句,审视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丈夫和女儿的表情都很平静。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悠然飘过一丝悲凉的感觉。她知道,要是她真的病得很严重,丈夫和女儿肯定也会这么说,也会让她看不出来。
“你别着急,好好治疗,等出院了咱们就去!”丈夫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羊年转湖,又是你的本命年,这样的机遇12年才有一次,可不能错过啊!”措果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从病床上欠起身来,“我有主意了!”她说。
多杰和女儿都看着她。
“你去转湖!”措果大声说。
多杰看看她,又侧身和女儿对望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一个人去转湖!”
“你不去了吗?”
“我怕我住院耽误了你,你先去,我要是早点儿出院,就打电话给你,你等着我就行了!”
“这又何必呢?咱俩一起走就是了!”
“你就听我的吧,你去转湖,不要耽误了今年的好年份!”
“可是,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啊!”
“你就当是和我在一起!”
“……”
“反正现在女儿也在,打水送饭也不需要你。”措果说,“你到了一个地方就把照片发给我,就等于和我一起转湖!”
女儿听明白了阿妈的意思,便对多杰说:“阿爸,阿妈说的也是!”
“可是,大夫说……”
“没事的,阿爸,有我呢!”女儿说。
7
措果执意要让他先行去青海湖转湖,并为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而高兴。多杰看到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这么高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便答应了妻子,走出病房。
“我去收拾一下照相机,明早就出发!”多杰说。
“这就对了嘛!”妻子高兴地说,“快去吧!”
回家路上,他特地绕道去了一趟早市。他想买点儿新鲜羊肉,给妻子炖点羊肉汤,再悄悄通过女儿,把羊肉汤送到病房去——与措果结婚这么多年,厨房里的事,他几乎从来没有管过,唯独是煮手抓羊肉炖羊肉汤的事,他可以凭借着儿时在草原牧区的生活经验,在措果面前露一手。措果也认可这一点,但她从来不说多杰的手艺好,而是说他手气不错,“每次的调料下得刚刚好,盐的咸淡也刚刚好!”
在早市里,多杰买了羊肉,果然看到了那只拴在卖锅盔的车上的小羊羔,他便问卖锅盔的商贩:“这小羊羔是要卖的吗?”
“哪里哦,这是我家儿子的宠物哦!要是把它卖了,我家儿子要敲碎我的脑壳的了!”商贩用四川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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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杰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他诧异于城里人把什么都当宠物养。他向商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掏出手机,把小羊羔拍了下来。
多杰到了家,把羊肉炖在锅里,便拿出自己的照相机仔细擦拭了一遍,把一些拍摄要用的器材——三脚架啦、充电器啦、储存卡啦之类也收拾好了放在摄影包里,但心里却一直踏实不下来——他心里在不断地问自己,难道真的一个人去转湖吗?
离开医院的时候,措果说,按照他们当初的计划,让他先坐长途客车到甲乙寺,“到了寺院,别忘了拍一张立佛的照片发给我!”措果说。
这会儿,多杰呆坐在沙发上。他拿着手机,想给女儿打个电话,又怕妻子知道了,说他优柔寡断,像个女人——这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她经常指责他的一句话。不好打电话,他打开了好几天没有打开的手机微信,翻看着微信里的朋友圈。忽然,他看到一位搞摄影的朋友在朋友圈里发了他在转湖路上到了甲乙寺的照片——那尊立佛高高地站在朝霞之中,初升的太阳在立佛的边缘勾勒出了柔顺的金光。
朋友为照片配了文字:转湖路上,拜谒立佛,祈祷众生离苦得乐,祈愿家人幸福安康!
多杰看着照片,看着照片下方的文字,心里也如朋友一般祈祷一番,并特别祈祷自己的妻子能够早日康复,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立刻把朋友的那张照片复制下来,并给朋友留了言:照片借用一下啦!
正在这时,他接到女儿的电话,女儿在电话里说:“刚接到大夫通知,阿妈手术的时间提前了,安排在了后天!”
“我这就去医院!”多杰也顾不得把照相机和那一堆摄影器材收拾好,到厨房一看锅里的羊肉,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下调料的最佳时间,好在羊肉汤也算刚刚炖好了,便急忙装在保温杯里,直接往外走去。
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多杰把手机里的小羊羔的照片发给了妻子,立刻收到妻子发来惊讶的表情,和一串文字:“你把小羊羔买下来了吗?难道你真的要带小羊羔一起去转湖吗?那些神话虽然美,但不要当真啊!别把人家小羊羔给害了!”
多杰看着文字,给妻子发去一个大笑的表情,妻子即刻给他发来了一串用铁锤敲打脑袋的表情。
多杰便回复妻子道:“我连你都没带,哪有心思带小羊羔啊!”
刚发出去,就收到妻子的回信:“我随后就去找你!”
到了医院,多杰把羊肉汤交给女儿,自己不敢到妻子的病房里去,就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到了晚上,干脆和衣在长椅上睡下了。
8
第二天,初升的太阳照在医院病房的窗棂上,一缕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见缝插针似的窜入了病房。
措果刚刚醒来,她的手机就清脆地响了,那是收到了一条微信的声音。
措果打开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甲乙寺立佛的图像。
“哇,你阿爸已经到甲乙寺啦!”措果兴奋地对女儿说着,把手机给了女儿。
女儿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心里闪过一丝哀伤,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不许打扰你阿爸转湖,让他好好把湖转完!”措果对女儿说。
“要是他惦记你,中途回来了呢?”女儿把手机还给措果。
“那我就把他赶出去,不让他到我跟前来!”措果说着,再次看着屏幕上的立佛,用额头轻轻碰触了一下,说,“我就自己出院转湖去!”
女儿看着自己的阿妈,一时无语。
多杰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他想一定是妻子给他发来了回复,急忙从躺椅上坐起来,打开手机。手机屏幕上却是女儿的一条微信,女儿让他暂时不要到病房来,说阿妈会把他赶出去。
多杰能够猜测到妻子的心情,但又在担心着她的病情,便给女儿回复微信说,他就在长椅上待着,一旦有什么事情,他就及时赶到。
9
又是一个清晨,阳光明丽。
多杰在住院部走廊里的长椅上又度过了一夜,当他醒来的时候,一缕阳光打在他脸上。他眯缝着眼睛,正在恍惚之中,他的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
是措果发来的:“咱们到哪儿啦?”
多杰先是愣怔了一下,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想到今天是给妻子做手术的日子,心里便不由有些紧张。这时,措果又发了一串问号给他,却只字未提手术的事,好像今天的手术与她无关一样。多杰深谙妻子的性格,也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没有风度,急忙从手机里翻找那位搞摄影的朋友的微信,想发一张朋友转湖的照片先搪塞一下妻子,因为紧张,却怎么也没找到,只好找出一张早先存在手机里的,在青海湖畔的祭海台上煨桑的照片,发给了措果。
照片发过去了,却迟迟没有收到妻子的回复,多杰正在纳闷,措果给多杰发来了微信:“没进步,照片的角度和构图跟12年前一模一样!”
多杰忽然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恍然明白,这原本就是他12年前拍的一张照片,他也知道,这张照片就在妻子用他的照片拼接出来的那个线路图中。
多杰从长椅上站起来,他的额角不由流出了汗水。
10
手术安排在早晨6点。
一大早,多杰就守候在措果的病房门口。不一会儿,被安置在手术车上的措果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措果躺在手术车上,显得很平静,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多杰,朝着多杰轻轻点点头,眼睛里透着询问的神色。
多杰也朝着渐渐远去的措果点点头,他明白妻子眼神里的意思。他拿出手机,给妻子发了一条微信。
妻子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这会儿在女儿手里,女儿打开手机,看着手术车已经推进了手术室,便转过身向多杰走来,她看着自己的阿爸,泪水溢满了眼眶。她把手机轻轻放在了阿爸的手里。
手机屏幕上,依然是耸立在甲乙寺高处的那尊立佛,这是他们转湖要出发的地方,最终也是转湖结束后回到原点的地方。
责任编辑 卢悦宁
短篇小说定义刍议 篇4
文学的历史有多长, 短篇叙事小说的历史就有多长;散文体小说的历史有多长, 散文体短篇叙事小说的历史就有多长。但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短篇小说, 却是最新的一种文学体裁。19世纪早期, 短篇叙事故事发生了一种变化, 这使布兰德·马修斯在19世纪晚期郑重宣布:一种以简短、结构紧凑、简洁干练、效果统一为特点的新体裁诞生了!这种新型体裁的源头可以在欧文、果戈理、坡和霍桑的作品中找到。由于坡是第一位对新型故事进行理论思考并试图予以定义的人, 所以说, 短篇小说的定义和这种形式一样久远。假如定义周全有效, 这种定义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 既没有被修订过, 也没有受到检验讨论, 就当然没什么不对。可是, 现有的定义是有问题的:其术语太过宽泛, 措辞也不严密。
比如说“简短”这个词。多简短算是简短?从长度上来说, 一个3页的短篇小说与30页的短篇小说的长度之比, 与一个30页的短篇小说和一个300页的短篇小说的长度之比, 是相同的。显而易见, “简短”是一个相对概念, 与其说是作品的实际长度, 倒不如说是指作者的长度观念。福克纳的《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比《沃许》要短, 但是我们都称它们为短篇小说。《罪与罚》是《包法利夫人》篇幅长度的两倍, 但两者都是长篇小说, 尽管《包法利夫人》只有350页。
还有其它的术语——“结构紧凑”“简洁干练”“效果统一”——这些可以适用于所有艺术形式。“美”通常被定义为整体中的各部分之和谐, 因而很多文学理论家将“有机的整体”作为评判的标准。
短篇小说中只写一个情节表现一个人物, 这个观念很有用, 但并不总是适用。许多短篇小说都突破了单一主人公的限制。劳伦斯的作品《马贩子的女儿》和《普鲁士军官》都有两名主人公, 而在福克纳所作的《干旱的九月》里则至少有三名。诚然, 短篇小说的情节大都围绕一个主人公展开, 但是很多长篇小说也是如此。
根据总体的目的和结构定义短篇小说似乎更为合理, 而这也正是我所尽力去做的。首先, 我研究霍桑的文学理论, 注意到他的文学思想与其小说创作之间的清晰关系。然后, 结合文学理论及一批有代表性的当代大师的作品, 我找到了一些共同点, 这对我大有裨益。
短篇小说源自于浪漫主义传统。形而上学的观点认为, 在这个世界上, 感官之所感只是部分存在, 还有超越感觉之外的存在, 这为短篇小说的结构提供了合理的依据, 而这同时也成为短篇小说家用来探索真实本质的工具。根据形而上学的观念, 现实存在于日常世界的表象之外, 所以在短篇小说里, 叙述的表面之下隐含着意义。叙述的框架蕴含着象征, 此象征物的作用是质疑表象的世界, 指向外延世界表面现实之外的真实。
然而, 仍然有一些短篇小说不符合我提出的定义。他们结构简短紧凑, 并且具备统一性, 但是它们不具有象征性结构所具备的深度和复杂性。这类小说我将其另行分类置于“简单叙事”条目之下。简单叙事的结构与短篇小说的结构相去甚远, 正如散文传奇小说的结构与长篇小说的结构有天渊之别一样。既然长篇散文体小说已经有两种分类, 那么把短篇小说分成两类, 看起来也是合理的, 尤其是因为短篇小说与散文传奇小说之间共性很大, 而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的相似性或短篇小说与简单叙事体之间的相似性则要小得多。
按照我作的区分对短篇小说进行价值评估, 就会更容易且更有根据, 而价值评估, 在我看来, 正是批评的目的。
附原文
Short narrative fi ction is as old as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short narrative prose fiction is as old as the history of prose fiction.But the short story, as we know it today, is the newest of literary genres.Something happened to the short tale earl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to cause Brander Matthews later in the century to proclaim the birth of a new genre characterized by brevity, a closely wrought texture, freedom from excrescence, and a unity of effect.The origins of the new form are to be found in the writings of Irving, Gogol, Poe, and Hawthorne.Since Poe was the fi rst to theorize upon the kind of tale then being written and to attempt to defi ne it, the defi nition is as old as the form.In itself, there is nothing wrong with a defi nition that has not been revised or subjected to much examination in better than a hundred years, as long as the defi nition is valid.But the defi nition that we have is something of a problem.Its terms are too broad;its diction imprecise.
Consider, for example, the word“brevity.”How brief is brief?There is as much difference in length between a three page story and a thirty page story as between a thirty page and a three hundred page story.Obviously“brief”is a relative term, applying more to the limits of the author’s conception than to any actual page length.Faulkner’s“A Rose for Emily”is shorter than“Wash, ”but we call them both short stories.And Madame Bovary is no less a novel because it runs to some three hundred and fi fty pages than, say, Crime and Punishment, which is more than twice as long.
And the other terms—“closeness of texture”“freedom from excrescence”“unity of effect”—can apply to all art forms.Beauty is often defi ned as the harmony of parts in a whole, and a large number of literary theorists take the idea of the organic whole as a standard for judgment.
The idea that a short story deals with a single character in a single action is useful but not always applicable.Short story after short story belies the limitation to a single protagonist.Lawrence’s“The Horse-Dealer’s Daughter”and“The Prussian Officer”have dual protagonists, and in Faulkner’s“Dry September”there are at least three.Granted, most stories do deal with a single protagonist, but so do many novels.
It seems better to define the short story in terms of its overall purpose and structure, and this is what I have tried to do.Beginning with an examination of Hawthorne’s literary theory and noticing the clear relationship between what Hawthorne thought literature should be and what his stories were, then moving to the literary theory and a selection of stories by representative modern masters of the form, I find similarities which seem to me to be useful.
The short story derives from the romantic tradition.The metaphysical view that there is more to the world than that which can be apprehended through the senses provides the rationale for the structure of the short story which is a vehicle for the author’s probing of the nature of the real.As in the metaphysical view, reality lies beyond the ordinary world of appearances, so in the short story, meaning lies beneath the surface of the narrative.The framework of the narrative embodies symbols which function to question the world of appearances and to point to a reality beyond the facts of the extensional world.
There is, however, a group of stories which does not fi t the definition that I propose.They are brief, closely wrought, and unifi ed, but they do not have the depth or complexity provided by a symbolic structure.These stories I categorize separately under the title of simple narrative.The structure of the simple narrative is as different from the structure of the short story as the structure of the prose romance is from the structure of the novel.Since there are already two categories for long prose fi ction, it seems reasonable to suggest two categories for short fi ction, particularly since there is greater similarity between the short story and the prose romance than there is between the short story and the novel or the short story and the simple narrative.
Given the distinction that I make, the evaluation of short fi ction should be easier and more valid, and evaluation I take to be the purpose of criticism.
注释
现代短篇小说:绝杀 篇5
根良妻说:“谁就是你,除了上班,整天就光想着打牌?人家来是看你那事咋样。”
根良摆摆手,气呼呼的说:“能咋样?”
根良妻说:“人家叫你再莫打盛菜碟的主意。”
根良瞪了眼:“啖话多得很,啥都给人说!”
根良妻不理:“人家还叫我给你捎两句话”
根良问:“啥话?”
根良妻说:“丢车保卒,一子穿心。”
“丢车保卒,一子穿心”咋听这话,根良心里像揣了小兔,跳上窜下的,甭说,这同学交往的时间长了,总有旁人听不懂,解不开的话——这围棋里面有三三、打劫、一条龙,这象棋里面有丢卒保车、马后炮什么的,可这丢车保卒,一子穿心,自己可是从来没听过的呀,莫非这两个货,又会拿出什么阴招损招来不成。
四
一瓣书香
是日,宏达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室主任一职的竞职演说,如期在公司三楼的会议室举行。按抽签顺序,根良放在第一位。
根良的演说,纵横贯通,既有对公司历史的回顾褒奖,又有对公司现状的客观抨击,继而在结尾处历数公司办公室近年来存在的弊端,以及如若自己当了这个主任后将采取的革新手段,其演说如歌如泣,很是撩煽人。
根良是在一片掌声中走下台的。
就在高洋清了清嗓子,卸下口罩,准备登台演说时,楼道传来喧哗,台下响起一阵骚动,三四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径直来到会议室。
根良惊出一头雾水,心里想今天这是咋了,但没得开口。
只见那帮人穿过行人,径直走到高洋跟前,为首的就是根良的铁杆同学金升,金升对根良挤挤眼,从腰间变戏法的拿出一根粗细如香烟,一尺见长的金属物件,对着高洋的额头点来点去,那物件先是发出吱吱的几声怪叫,继而通体发出蔚蓝色的光,末了,金升取下口罩对高洋说:“我们是县‘非典’防治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有人向我们举报,说你近几天从阎富市回来后,有发热咳嗽症状,经仪器检测,疑似“非典”初期,能否确诊,尚需作进一步观察,在这非常时刻,希望你能够密切配合我们的工作,到医院呆几天做进一步观察好吗?”说完,金升用手把戴着的口罩向上扶了扶,瞟了眼根良,诡秘的一笑,向随同的几个人挥挥手,那几个人便把高洋连拉带扯带出了会议室。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发生在极短时间内,根良和在座的人,还未从云里雾里走出来,那帮人已带着高洋,乘坐一辆乳白色、印有红十字的急救车,呼啸着出了公司大门。
演说结束后回到家,根良给妻子说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根良妻说:“得是高洋叫金升隔离了?”
根良说:“啥叫隔离,说话咋恁难听,恁叫进一步观察!”
“观察也罢,隔离也罢,对咱肯定是好事。”
“好事?”
“你想,高洋叫去进一步观察,这观察,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观察完的,错过了这几天,他高洋竞争主任的事不就黄了?你不是少了个对手?”
根良一想是呀,不管什么原因,按照前两天公司副经理的说法,不参加竞职演说,皆视同自动放弃,这可是公司党组会议定的,会上定的,不会有错,也不会有变,这样一来,公司办公室主任的人选,也只有在他和拴民之间产生了。
想到这儿,根良觉得一下子宽慰了许多,心里舒畅但还犯嘀咕,想这金升也够阴的、够毒的了,一件事关一个人命运前途的事,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被他轻描淡写的化为乌有,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要说也怨不上人家金升,更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要怪也只能怪高洋自己了,迟不发热,早不发热,咋就偏偏在这非常时期、在这紧要关头发热呢?
第二天,高洋二舅风风火火赶来昌平县城,高洋二舅这次来昌平县城,第一时间就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引起波动,被好事者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说是县上五大班子都集体出动了,先是陪着高洋二舅去下面的乡镇转悠,继而又陪着去了县医院和防疫站,说是去下面乡镇转,只是样子,核心是去县医院和防疫站,那纯粹是针对高洋这件事来的。
根良是在第二天中午,在和金升的一次电话通话中,对这件事得到证实的。
金升说:“高洋二舅这个时候来金平,确确实实是为高洋这件事的,不过,当官的就是有水平,在政治上,那嗅觉,比狗都灵!”
根良问:“这话啥意思?”
金升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哈哈笑,声很大,震得根良耳根发颤:“这都不懂呀,你想,高洋临阵被踢出决赛,他当舅的能善罢甘休?风风火火的来昌平视察工作,只是幌子,还不是来施加压力,你没见,昨天来我单位,陪同的那些领导,屁股都没脉了,连我站长也一个劲地问我,高洋的“非典”是真是假,我说观察期未满,确诊的可能性不能排除。身边高洋二舅便开口了,说这样做很好,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大意不得,轻心不得。尽管那口气看起来轻轻松松,但你不知道,说话时那脸阴阴的,比驴脸吊得还长“。
根良再问:“对高洋的观察还得多长时间?”
金升嘿嘿一笑:“你那事啥时结束,就啥时解除对他的观察,不过,到时你得请我吃饭。”说完,高洋挂了电话。
五
一瓣书香
根良糊糊涂涂的断定了经理家里墙上的那挂不停摆动的挂钟,确确实实是在敲了晚二十一点后,才在经理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声中,慢腾腾的走出经理家的大门的。
之前十分钟,根良背着妻子,把家里那个盛菜碟,偷偷摸摸的拿了出来,去楼下商店,要一张污油油的报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又急匆匆地套了个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做贼一般,轻手轻脚的来到经理家里。
根良是铁了心地要把自家的祖传送出去。
进了经理家门,根良说明来意,经理盯着根良看,那眼光带着刺,从上往下,从前往后的来回在根良身上梭,梭得根良浑身不自在。根良原以为经理见到这盛菜碟,会像狗闻着肉腥味那般激动不已,哪知经理却像变了另一个人一般,脸上挂着霜,问都没问她手上提这什么东西,冷冰冰的接连说了几遍,说别再叫我犯错误了,便硬生生的把根良拒之门外。
沦落门外的根良,沮丧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盛菜碟如果在这时再送不出去,那不但是自己近多天来的焦虑、不安和一切的努力,付了流水,同时也辜负了金升的一片良苦用心,可——
无计可施的根良回到家,全亮和妻座客厅看电视,见根良阴着脸进门,妻起身进了里屋,全亮问说还是恁事?根良点点头没吭声。全亮骂说熊样,不像个男人,多大事,我来给你摆平!然后喊里屋根良妻,说拿两根黄瓜拍了,叫我和你老汉喝两杯。
酒喝到夜阑更深,全良摇摇晃晃站起来,拍着根良的肩膀说:“放心,车到山前有路!”
根良苦笑:“路?路在何方!”
就在根良和全亮喝过酒的第三天,宏大有限责任公司的拴民,以涉嫌行贿被金平县纪检委“双规”。
隔日,宏大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室主任竞聘一事尘埃落定,大门口贴一张红纸黑字的告示。
公示
宏大有限责任公司中层领导干部竞争上岗工作,经过民主推荐、实绩考核、笔试、面试、组织考查、公司党组推荐等程序,经宏大有限责任公司党组研究决定,拟聘根良同志为宏大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室主任人选,现公示如下:
根良,男,汉族,陕西人,1970年2月出生,现年38岁, 中共党员,大专学历,1990年9月工作, 1990年9月至今,先后在公司统计处、宣传部、办公室工作。
经公司党委研究,拟任命根良同志为公司办公室主任,试用期一年。
如果对该同志的拟任职务持有异议,请在7天内,通过信函、来电、来访等渠道向公司各位领导或人事教育处、监察室直接反映,并尽可能提供有关调查核实线索。对反映问题者将为其严格保密。
宏大有限责任公司
二00八年十月七日
公司领导电话:
8xx9xxx
8xx7xxx
人事教育出电话:
8xx6xxx
监察室电话:
8xx5xxx
大侠(短篇小说) 篇6
过了李记包子铺,就是一条死胡同。胡同里有个人影晃悠着往外走,像是喝醉了。再往前就是医院的太平间了。门上了锁,我凑近看了看,像是许久没被打开过。几年前,我在太平间假装过僵尸,从这头跳到那头,又从这扇门里跳出来。那天是喝多了,其他人冲我竖大拇指,说我是好样的。后来我就后悔了,怕遭报应,太平间阴魂不散,不是闹着玩儿的。几年过去了,我像是果真遭了报应,干什么都干不好,有我没我都一样。
继续向前走,就是医院的围墙,箭簇似的指着天。门口一边一个乞丐在地上趴着,姿态各异。我犹豫了一下,没掏出钱来。进了医院,万青青不见人影。我四处转悠,还是没找到她。救护车径直开过来了,有个人被抬了进去。那家伙瞧了我一眼,像是要给我好看。我被猛地拍了一下,一扭身,就瞧见了她。好个万青青,一身蓝,身后的马尾一甩甩的,随时会转身消失在某个转角。我说:“护士不都一身白么。”她没回答我,让我跟她走,像是害怕被人瞧见。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听她的。
头一阵子,我们约好了要去世外桃源的,她却没来。上学那会儿,她就不把我当回事。我像是很少被人当回事。有几次,我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或者是公司17层的窗口,我点起一支烟,说好的,一支烟燃完,我就一跃而下。我给自己数数,就像睡不着数羊似的(后来我开始数面包了,我家楼下就是面包店)。数到99的时候,也许是98,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不敢向下跳的局面。我把烟头扔了,又点起一支。往下跳这个事也就被搁置了。
她没有来。我很想扼住她的咽喉问,为什么不来。还有什么比世外桃源更像世外桃源呢。推开窗,就是鸟语花香。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是把窗户推开了,给她打电话,想让她听听鸟叫。她不接我的电话。她像是消失了,或者从来没出现过。过一段时间,她还会来找我,说要不来世外桃源吧。我又信了她的鬼话,事情就像我要跳楼似的,没一次是真的。是时候吓她一跳了。要不然总以为我就是一颗台球,被打进去了,就会自动滚回来。
她走在我前面,在我印象里,她总是在我前面走。
她说:“不是说好了,不要来找我。”她回头瞧我一眼。
我说:“不是说好了,去世外桃源么。”
她说:“你是不是来好几天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像条狗似的,在我家楼下转悠。”
我说:“我只是想趁你不备,突然出现,好吓你一跳。”
我已经走在她的斜后方了。
她说:“好吓人呀,我好怕怕。”她侧过头做了个害怕的动作。
我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说:“知道,没人比我更知道你了。”
她说:“你知道个屁,我想让你滚。越远越好。”
我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无处可去了。”
我们不再说话了,只是习惯性向前走。一路走下去,进了住院部,这里真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着病服的四散开来,晒太阳,或者发呆。太阳哧溜下不见了。我想大概是哧溜一下。没有阳光,这些病人猛地晦暗下去。
我率先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说:“太平间。”
我说:“太平间的路应该往回走。”
她说:“那个太平间早就废弃了。现在是仓库。”
我问:“你带我去太平间干什么。”
她说:“你这种人就该去那种地方。”
我说:“我是哪种人。”
她说:“都是我的错。那天我就不该伸手过去。”
我说:“你的手真像老人的手。”
她说:“你真把自己当回事。”
我说:“那天,你伸手过来,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一伸过来,我就抓住了。我以为你憋了很久,才把手伸过来的。你早就想把手伸过来了。我说的对吗,你别不好意思承认。我早就等不及了。”
我们开始并肩走。我开始回想那天的情景。电影院,爆米花,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我一把抓住。湿漉漉的,是因为我手心里的汗,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出手汗。
她说:“我喝多了。而且你这人看上去尤其可怜,可怜虫似的。”
我说:“你把我玩腻了,就想甩我。”
她哈哈笑起来。她笑起来总是旁若无人,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们进了放射区,天色将晚,CT两个字母跃然墙上。有不少人拿着片子,从大楼里走出来了。有个家伙还对着天光照,好像是不相信那一根根骨头是他的。她问我做过CT吗,我说做过。我想起之前做CT的事来了,一下子忘了正和万青青走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并和万青青肩并肩走着。
她说:“婚姻就是一台CT机,一旦进去,什么东西都现了形。”
我说:“本来就在,你只是看不见而已。”
她侧过身子看我,说:“他妈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真让人恶心。”
她又恶狠狠地说:“这辈子最讨厌什么都知道的人,恨透了,简直恨透了。”
她把我甩在身后,继续向前走。
2
这里有个小门,是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偏门。谁能想到这里还会有个偏门呢。我问万青青:“是不是一脚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万青青笑了笑,像是没什么好笑的才笑了一下。她说:“你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出了这个门,就是几栋高楼。我们进了医院家属区,几株梧桐树在道路两旁站着岗,像是什么都知道。
我的手机响了。铃声乍然响起,吓了我一跳。估计那几个朋友有些不耐烦了,想问问我怎么还没消息。万青青回头看我,像是早就知道似的。我沒有接,铃声又响起了。这家伙就是个急性子。我接了电话,没等对方说什么,我就说:“急个毛,等我消息。”
万青青并没把我的电话当回事,继续向前走。后来想起什么来,就把脚步放慢了。我们俩又开始并肩走。她说起了一个女病人。说这个女病人让她想起了我。
我问:“为什么会想起我。”
她让我听她讲下去。
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你。”
那个女病人手术很成功,恢复不错,像是从没生过病的样子,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迎接新生活。她就在病床上干坐着等她老公,老公开车,说是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突然感到不适,到了卫生间就吐血不止,经过半小时抢救,没抢救回来。她老公到了医院,见了一具女尸,万万没想到。
她说:“我就觉得那男的是你。”
一路走下去,就出了那个小区。迎面就是县城的南环路了。一座大橋横跨护城河。叫它大桥是因为之前的小桥。小桥还没拆,沿着南环路再走上两站,就能看见它了。大桥赫然就在眼前,还没有华灯初上,有些风尘仆仆。
我想着那个女病人呆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出神。那人应该很瘦,眼神闪烁,又毫无内容。
我说:“那个女的可能是不想回去了。感觉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么一想,整个人就特别沮丧。我也有这样的体会,本来好好的,什么也没发生,突然觉得没意思,干什么也没意思。打个比方,我去了家好吃的饭馆,菜都上来了,刚准备大吃一顿。这时候,想起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来,胃口瞬间消失了,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甚至会跑到厕所里干呕上一阵。胃口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就像人活着,也是说不清楚,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半小时后会发生什么。”
万青青不说话,像是想起什么来了。整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我问万青青:“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说:“就是这里。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们老来这里转悠,那时候还没有这座大桥。时间过得真快,一切都变了。”
护城河边是很多人遛狗散步的地方。她靠在石头栏杆上,拉开阵势,要和我聊聊。风吹过来,她的样子有些撩人。
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说:“我以为你有什么要和我说。”
她说:“那你他妈的跑这么远,跟踪我,像条狗似的在我家附近转悠,想要干啥。”
我说:“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你家旁边的棉纺厂。棉纺厂收棉花的时候,棉花堆得像山一样,你还记得吗。”
她说:“就为了一个梦,一堆破棉花?”
我继续说:“小时候,我爹赶着小驴车,走上几十里的路过来卖棉花。我就坐在高高的棉花堆上,浩浩荡荡进了县城。一过那个小桥,我就知道棉纺厂快到了。我爹那样笑,像我这样笑,我笑给你看。就是这样。数着钱,我就有很多好吃的,李记的包子,张公的烧鸡等等。棉纺厂好白呀,人人都是白的,像是每个人都会腾云驾雾。”
她说:“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你是为了一堆破棉花来的,和我屁关系没有。”
我说:“后来你就从那堆棉花了出来了。”
她说:“然后呢。”
我说:“没有然后了,然后我就来找你了。又不想让你知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说:“我离婚了,你是不是知道我离婚了。我又养了条狗。”
我说:“我不知道你离婚了。这是你不来世外桃源的原因吗。”
她说:“你混蛋。”
我说:“我不知道你离婚了。”
她说:“和你没关系。”
我说:“你约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你离婚了,还说和我没关系。”
她说:“你是不是想对我下手。”
我说:“你怎么看出来了。”
她说:“瞧你鬼鬼祟祟的。你要真对我下手吗。”
我问:“是因为那个电话吗。”
她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找了两个人猫起来,绑架我,把我弄到一个小黑屋里,想干啥干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说:“又被你猜到了。”
她说:“快点,我早就等不及了。快点下手,绑架我。你这个混蛋。”
我说:“你真有想象力。”
她说:“是你太有想象力了。你是不是一见我,就想上我。”
我说:“我在你眼里真是好样的。”
她不再说话了,扭过头看那座桥。桥上的灯亮了,天还没黑透,闪烁的灯光显得很傻。
她突然说:“你看那里。”她把胳膊伸了出去,五指张开。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桥洞。桥洞倒也是个世外桃源。”
她说:“你开始想象了,是吗。”
我好好看了看她,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我来找你,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来世外桃源。”
她又指了指,指向了第一个桥洞。为了看清楚那个桥洞,我们不得不向桥那边又走了几十步。
她问:“你知道这里面住着谁吗。”
我问:“是不是老神仙。”
她说:“王超。”
我问:“王超是谁。”
她说:“还有几个王超。”
我说:“中国有那么多王超。”
她说:“你的同桌。”
我想起来了。想起了王超,我的同桌。这家伙穿着绿军装的样子,恍如眼前。
3
那时候,王超总是穿着绿军装,日子久了,绿军装就变黄了。我问万青青是不是这样,她说记不太清了。我还记得他喜欢吹泡泡,舌头上卷,聚集一些唾液,就开始不停地吹气。唾液就像肥皂泡似的,被他吹出去。一个接一个,有时候小泡泡会吹到前排女生的马尾上,就破掉了。我笑个没完,王超让我住嘴。后来我就向他学这一招,始终没学会。我的舌头没法子上卷,生物学里也学过,跟染色体什么的有关系。我一下子明白了,有的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你一辈子也可能做不到。
我喊:“王超。”
只有风声,没人应。
万青青说:“你喊个屁,他还没回来。”
我说:“真是王超么,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万青青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说:“你不是答应我要来世外桃源的么。这不是骗我么。”
万青青说:“我只是说让你等我。我又没说一定会去。”
我又大声喊:“王超。”像是发了狠,给万青青点颜色瞧瞧。
万青青说:“说了他不在,你还不信。再说了,他还记得你吗。”
我说:“他怎么了。”
万青青说:“我也不清楚,有同学说他成了大侠,我死活也不信。大侠你懂吧,就是疯子,他们都管疯子叫大侠。我没事就在这里转悠,那一天我看见了他,披头散发,恶狠狠看我一眼,我一瞧,不是王超还能是谁。他真像别人说的那样,疯了。你知道么,他就那样盯了我一眼,我吓了一大跳,跑回了医院,差点被车撞上。想不到王超竟然成了一个大侠。”
我说:“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这个。”
万青青说:“我想和你说世事无常。”
我继续注视那个桥洞。那是最大的一个桥洞,墙壁上挂着不少塑料袋,有白色的,黑色的,还有黄色的,像是一面面小旗帜。万青青说那是他吃的东西,从垃圾堆里或者什么地方捡回来的东西放在塑料袋里挂起来。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别人说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万青青说:“我还想告诉你,咱们就到此为止。”
我说:“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万青青说:“意思是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说:“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到此为止了。”
万青青说:“就是为了说到此为止,我才这么说的。”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我的手机。那个家伙又要催我了。我还在犹豫,王超的那些塑料袋让我有些沮丧,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接了电话,等他说话。
“还干不干。不干我就去干别的了。”
我说:“你再等等。”
挂了电话,我对万青青说:“我们再走走吧。”
我给那人偷偷发了短信,说我们就要去小桥头了。意思是让他们去那里猫着。
天快黑了,有不少人晚饭后出来遛狗了。有条狗凑过来闻我的裤腿。我很想俯下身子拍拍它的脑袋。还没等我想好,它就放弃我了,继续向前走了,把那条狗链子扯得笔直。
万青青说:“我要离开这里了。穿上这身衣服我就浑身不自在。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有很多人在挠你似的。”
我有些惊诧,问她:“你要去哪儿。”
万青青说:“不告诉你。万一你再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把我吓个半死。”说完就笑了起来,她说起要离开这个地方,整个人也不一样了。
瞧她这副样子,我又不忍心下手了。我就给那个家伙偷偷发了消息,告诉他算了,一切都算了,就像我从来没这么说过,让他们该干啥干啥。没想到这家伙又把电话打过来了,质问我说:“你是不是在耍我,不干也得干。”我就急了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那家伙说:“你是不是心软了。”我把电话挂了。万青青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事,闹着玩儿。”万青青说我一点正经事没有。
我说:“往回走吧。”
万青青说:“不走了。我该回去了。”
我说:“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万青青说:“我想和这个世界一刀两断。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和你一刀两断。”
我说:“为什么。”
万青青说:“你还记得写作文吗。这一张没写好,我就把它撕了,再换一张。就是这样。”
万青青说有人等她,那人就在小桥头。我们就此分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马尾一甩甩地走向了新世界。我竟对她的新世界毫无兴趣。也许是王超的缘故。
4
我折了回去,想看看王超回来没有。天黑下来了,想要看清那个桥洞,没那么容易了。我就喊:“王超。”一声接着一声。还是没人应我。
我就在附近转悠,过桥,盘桓一阵子,再过桥,如此往复。我也像个大侠了。
我继续想王超,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家伙的具体模样来了,只知道他总穿绿军装或者黄军装,喜欢吐泡泡。他学习说不上好,也并不坏。有些人注定让人忘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三年高中读下来,就像是没这个人。要不是万青青告诉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起他来了。
遠远走过来一个人,穿绿军装,老是回头看,像是后面有人似的,嘴里念念有词。我喊:“王超。”他没听见,我又喊了一声。他看向我,问我:“你是谁。”我们俩面面相觑。十几年过去了,我和王超在桥头上谁也认不出谁。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王超。王超不是我,我早就不是王超了。王超是个混蛋。”
我说:“一猜你就是王超。还穿着绿军装呢。”
他说:“你这家伙胖了。脖子都短了。”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他说:“你这家伙怎么说来就来了,吓了我一跳。头两天我还梦见你了,你这家伙。”他说话时不看我,像是和另外一个人说话。要不是正和我对话,我还以为他又在自言自语呢。
他接着说:“我梦见你一脚把球踢到女厕所里了,你这家伙。”
他又问:“你还记得那个女厕所吗。”
我不想顺着他说的说下去,就问他:“你还记得万青青吗。”
他说:“说那个婊子干啥。你还记得那个女厕所吗。”
我说:“她不是个婊子。你胡说八道。”
他的脑袋歪着,像是虚空里还有个人,正和他喁喁私语。
他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万青青不是个婊子。那好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是来看看她。她却把我带到这里,告诉我你在这儿,而且很久了。”
他说:“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了。他们懂个屁。”
我说:“咱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吗。”
他说:“你想和我喝一杯么。你这家伙。”
我说:“还是你知道我。我们俩喝一杯,去哪儿呢。”
他说:“就去桥洞吧。你去买酒,我在这里等你。你真是胖了,脖子上都是肉。”
我说:“你还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说:“别废话了。”他像是和他身边的人说,别废话了。脑袋向一侧歪着。我转身过桥,去那边小超市买酒。我还回头看他一眼。他还是不看我,又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我像是被他感动了,身子轻盈,飞身越过了垃圾桶。这么轻轻一跃,像变了个人似的,像是回到很多年前,去上学的路上。或者看见王超正在吐泡泡,泡泡就在眼前飞,飞呀飞,冷不丁地破了。
买酒回来后,他还在桥头站着。头发蓬乱,手中还拄着个龙头拐杖。远远看过去,他正对这个世界发号施令。
我走近了,突然阴风阵阵,面对他,像是面对我自己。
我说:“走,去喝酒。”
他说:“刚才碰见万青青了。”他这么一说,吓了我一跳。
我说:“她去哪了。”
他说:“她过桥去了。和一个男的。”
我想继续发问,他哈哈笑了起来,说:“和你开玩笑呢,我没看见她。”这么一下,我就释然了,王超还是那个王超。
我们跨过栏杆,进了桥洞。为了阻挡穿堂风,王超还砌了半堵墙。他就靠在半堵墙上,我只好侧着身子。除了一点怪味,这个地方还真不错,远远看过去,护城河黑魆魆的,我从未如此端详过这条河。像是正在这条河上飘着,飘下去,不知道去哪儿。就那样一直飘着。
我们俩一人一瓶白酒,使劲碰了一下。他灌进去一大口,我也灌进去一大口。
喝完他就笑了,像是那个王超真的回来了。
我说:“你还会吹泡泡吗,舌头上卷。”
他说:“吹什么泡泡,我有好多事要做。”
我说:“你在做什么。”
他说:“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我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人一直跟着你。”
他说:“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他又喝一大口。吞咽的声音也被放大了,他踢了我一脚,让我也快点喝,别像个娘们儿。
我们俩默默地喝。
5
万青青给我发了个短信,只有两个字,再见。我想了想,也回了两个字,再见。她又回了一句说,老死不相往来。我回了个好字。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问我在哪。我说:“正和王超喝酒呢。”她说:“你放屁。”我说:“真和王超喝酒呢。”她说:“你这个神经病。”我说:“你打电话来,就是骂我神经病。”她说:“我有点舍不得你。”她这么说,我有点意外,只好沉默下来,电话那头也沉默下来。我以为她哭了,就说:“我也是,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她说:“你不想知道我要去哪儿吗。”我说:“不想知道,我怕我忍不住再去找你。”沉默了一阵,她又问我:“你是不是找了人跟踪我。”我说:“我没那么无聊。”她没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我喝大了,感觉整个桥洞飘起来了,摇呀摇,像是在船上,或者月亮上。
我说:“王超,我和你一样。”
他说:“我和你不一样。你什么也看不见。”
我说:“你到底能看见什么。”
他也有些大了,说:“我能看见很多人。就在我身边转呀转。他们不停地说话,和我说话。我都懒得理他们。这是桥洞吗,当然是桥洞,是这个世界的桥洞,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它不是桥洞。”
我问:“那是什么。”
他说:“我说得太多了。他们会怪罪我。”
我又问:“他们是谁。”
他说:“他们就是他们。和你们不一样。”
我说:“他大爷的。你以为我喝多了。你说的是神仙吗。”
他说:“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搞破坏的。这个世界哪里有神仙。”他换了个姿势,和我开始面对面,开始盯住我。他这么看着我,我有些心虚。
我说:“我是来找万青青的。不过我是想给她点颜色瞧瞧。我找了两个人,假扮大侠,那种把黑丝袜罩在头上的大侠,突然出现在我和万青青面前,把我们俩塞进某辆车里。再把车开向田野,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吓吓她。等她吓得够呛的时候,再告诉她这只是个游戏。”说完,我喘了几口粗气,像是真正得逞了似的。
他说:“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我说:“后来他说你在这里。我就放弃了。”
他说:“你这个神经病。”
我说:“我也不清楚。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沮丧。”
他说:“没什么好沮丧的,他们都在,你怕什么。”
我说:“他妈的,他们是谁。”
他说:“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我,不过他们说了,要看我表现。”
我说:“谁,是谁。他们是谁。”我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说:“你看不见,像你这样的肉眼凡胎能看见什么。”
我说:“你看见什么了。”
他说:“我看见你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你。”
我猛地回头看,除了几个高高悬挂的塑料袋,什么也没有。
我说:“你别吓唬我。”
他说:“没吓唬你,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相信我,你这家伙,我从来不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我向里靠了靠。沉默了一阵,我们继续喝酒。
我看了看护城河,就问他:“你敢跳下去吗。”
他说:“为什么要跳下去。”
我說:“什么也不为。就问你敢跳下去吗。”
他说:“不跳,神经病才跳呢。”
我说:“我们一起跳。”
他说:“我跳,你跳吗。”
我说:“只要你跳,我就跳。”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跃而下。一个黑影在我眼前倏地消失,紧接着就是落水的声音,比一块石头落下去更响亮。
我探了探脑袋,他在水里喊:“你这个骗子。”
评莫言短篇小说《冰雪美人》 篇7
莫言小说对于女性形象的刻画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敢于蔑视世俗成见, 反叛传统道德观念。比如《红高梁》里的“我奶奶”、《丰乳肥臀》里的上官鲁氏等, 都是叛逆的女性形象, 她们都用自己的独特方式大胆地追求爱情, 坚强地面对不幸的命运, 与世俗观念背道而驰。《冰雪美人》中的主人公孟喜喜, 在性格上秉承了“我奶奶”和上官鲁氏的坚强与叛逆, 她天生丽质且个性张扬, 做事我行我素, 不拘泥于陈规陋习, 甚至有点儿放荡不羁, 连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她也不放在眼里。在学校里, 她敢于穿别人不敢穿的衣服和高跟鞋, 用香水, 走路昂首挺胸, “目中无人”, 对于别人的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 她一概不理睬, 也不解释, 永远是那个“微微上翘的嘴角和嘲弄人的笑容”, 以一种无言的对抗显示自己对传统势力的蔑视。这样一个美貌的、充满现代气息且性格孤傲的姑娘, 却生在一个非常“偏僻落后”的、“离县城有一百多公里”并且“没有工业”的“世外桃源”般的乡镇——白马镇, 而且还是一个寡妇家里。“没有工业”的“世外桃源”说明这里与世隔绝, 远离现代文明。而她所在的学校, “制定了五十八条学生守则”, 这些条条框框更是令人窒息。正如一位莫言研究者说的“区域的偏狭, 带来的是人们思想的保守。由保守自然导致缺乏宽容与理解。” (1) 冰雪美人孟喜喜处在这样一种落后保守的生存环境之下, 她的与众不同的个性行为, 会被人们宽容和理解吗?会有怎样的遭遇呢?这是不言而喻的。
评论界认为莫言的很多小说“受了相对论的影响, 他站在一个非常的高峰, 充满同情地鸟瞰着纷纷攘攘的人类世界。莫言也是‘用一颗悲怆的心灵’去揭开我们民族文化心理的世界, 去寻觅我们民族‘迷失的温暖的精神家园’的。” (2) 《冰雪美人》也就是这样一篇佳作, 作者站在重新认知民族文化心理的高度, 揭示了一个非常严竣的社会问题, 那就是:现代文明与传统观念的冲突问题。在物质高度繁荣的现代文明社会中, 传统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危害究竟有多深?小说已经告诉我们了, 代表传统势力的年级主任、“我叔叔”、“我婶婶”乃至整个白马镇的人组成一个统一战线, 用冷漠、鄙视等无形的刀共同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冰雪般的女孩子——孟喜喜, 把她逼死了, 他们却“没有任何责任”,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这事竟然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读了小说后, 我们不能不感到莫大的震惊和悲哀。
当然, 作者创作的意图是要我们在悲哀与同情的基础上去追溯孟喜喜悲剧的社会根源, 从而提出了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任务——改革人们传统的思想道德观念, 呼唤人性的回归, 呼唤宽容与理解。可我们也知道, 要改革人们的观念谈何容易, 鲁迅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早就说过:“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 即使搬动一张桌子, 改装一个炉子, 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 也未必能搬动、能改装。” (3) 是太难了,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观念已经在人们头脑里根深蒂固, 要改变这种观念, 不是一朝一夕, 也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做到的, 有时甚至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古人云:“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中国还有句俗话叫做“枪打出头鸟”, 一旦有不同流俗的人, 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一般人也就习惯了随大流, 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孟喜喜可说是个走在时代前面, 敢行风气之先的人, 无论穿衣打扮, 还是言行举止, 或是思想意识, 都与她所在的那个乡镇里的人格格不入, 所以难免招来众人敌视的目光, 招来无妄之灾。她长得漂亮一点, 穿着新潮一点, 行为大胆一点, 就被那个“绾着牛粪饼子头、长脸短下巴”的年级主任无故找碴, 甚至有一次还当众指桑骂槐, 污蔑她是“卖那个的”, 孟喜喜因为不甘于被年级主任污辱而“用额头撞在年级主任的嘴上”, 以至后来被学校开除, 这中间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孤儿寡母被生活所迫开了个“孟鱼头餐馆”, 为了使餐馆的火锅生意红火起来, 她“化着浓装”, “身穿红色旗袍, 站在店门口招徕顾客”, 这本是一种经营手段, 体现了孟喜喜的生意头脑和眼光, 但他们那个乡镇的人却看不惯这种做法, 想当然地认为她干上了“那一行”, 也没有一个人为她说句公道话;最后她得了病, 来到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院——“管氏大医院”就诊, 这间医院的医生、护士——“我叔叔”和“我婶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 但从心里认定她得的是“性病”之类不干不净的病, 于是他们的态度非常冷淡, 甚至故意拖延, 让孟喜喜坐在那里干等, 他们却忙于给两个后来的急诊患者治病, 最终使孟喜喜无助又无望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冰雪一般美的孟喜喜就这样被毁灭了, 毁于这个社会群体的冷漠和鄙视。这就是“秀木”、“出头鸟”的下场, 孟喜喜身上开放的思想敌不过传统的道德观念!这也体现了作者的忧患意识, 如果都像孟喜喜生活的白马镇那样, 环境闭塞, 人们思想狭隘, 不做调查研究, 用老眼光看问题, 凭经验办事, 见风就是雨, 人云亦云, 后果实在堪忧!所以, 改革人们的观念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任重而道远哪!
其实莫言的《冰雪美人》也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我们知道, 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 鲁迅小说《祝福》的主人公祥林嫂, 就被鲁镇麻木不仁的人们用冷漠、鄙视等无形的刀“杀害”了, 而这些人总的说来都是被封建思想毒害而抱着陈旧观念的, 鲁迅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通过他的作品提出了启发农民觉悟的重要性问题。高晓声于改革开放之初的八十年代在他的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里也通过陈奂生的遭遇提出要改变农民落后的思想观念问题。莫言实际上是承接了鲁迅在新民主主义革命初期和高晓声在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初期的思考, 只是今天提出这个问题更具现代性, 意义也更加深远。毕竟, 社会已经进入商品经济时代, 物质文明高度发达, 物质文明的发展要求精神文明也要跟上来, 但传统的道德观念往往会成为现代文明建设的绊脚石。看看我们的周围吧, 尤其是一些偏僻的小地方, 在选拔人才上排外现象严重, 或者任人唯亲, 这不就是传统的乡土观念、家族观念在作怪吗?再看看, 计划生育搞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超生游击队”出现?这不也是传统的生男孩传宗接代和多子多福的思想在作怪吗?诸如此类的事情, 举不胜举, 都严重地阻碍着现代文明社会的进程。尤其是在农村, 经济本来就落后, 如果再不更新观念, 一味地用陈旧的、腐朽的、狭隘的眼光看问题, 坐井观天, 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那就永远也别想富起来, 永远也别想跟上时代的步伐。所以, 农村的改革能否更进一步, 能否早日实现现代化, 农民的观念转变是关键。《冰雪美人》所揭示的主题不得不让我们再次深思这个延续了几十年的老问题, 这也是作品思想内涵的深刻性之所在。
孟喜喜虽然死了, 但她傲立于冰雪, 至死也不向传统势力屈服的精神, 实在令人鼓舞。而且她的死, 也使一部分人猛醒过来, 比如小说最后“我叔叔”的表现, 他尽了最后的努力抢救孟喜喜, 当“我婶婶”说“我们没有任何责任”时, “‘我叔叔’瞅了瞅婶婶, 低沉地说‘你他妈的闭嘴!’”这些都说明“我叔叔”的良知回来了, 人性回来了, 他知道孟喜喜得的不是什么“性病”, 也相信了孟喜喜不是“干那一行”的。从这一点看, 孟喜喜的死是有价值的, 起码唤回了一部分人的人性, 让读者看见了一缕希望的曙光。传统的道德观念虽然暂时占上风, 但随着经济大潮对边远农村的冲击, 现代文明的观念也会逐渐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 作品其实也暗示了这个意思。小说不是讲到近来镇上旅游业发展, 世外桃源变成滚滚红尘了吗?观念的变革势在必行!
参考文献
①潘弘《无可奈何花落去——解读莫言的<冰雪美人>》, 高密莫言研究会出版的《莫言研究》第三期, 2007年12月。
②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
布勒特·哈特短篇小说探析 篇8
布勒特·哈特出生于美国东部纽约州的奥尔巴尼市,父亲是个教师。在哈特九岁时,父亲去世,哈特随母亲迁居纽约市。由于家庭困难,他13岁便离开学校去谋生。1854年初18岁的哈特来得加利福尼亚,时运不济,他在加利福尼亚的生活极其艰苦。他不仅从事过如邮递员、司药员、排字工人、等多种职业,还去金矿做过短期采矿尝试。虽然最终哈特并没有在加利福尼亚获得金钱财富,却在其他方面收获颇丰。哈特投身在这个完全崭新的世界里,一方面他接触了各类各样的人和形形色色的社会关系,了解到这个另类世界里那些奇特的性格、世俗、环境和灵魂,为他后面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另一方面,加利福尼亚壮丽的大自然景观在哈特心中已留下不可磨灭印象,并成为他日后创作中绝妙的艺术背景色调。加利福尼亚这所社会大学让哈特成为了真正的人和作家,他的创作征程也从这里开始[1]。
一、布勒特·哈特短篇小说主题
布勒特·哈特最喜欢选用资本主义社会中到处流浪、受贫困煎熬和发财渴望驱使而来到加利福尼亚的淘金者作为小说作品中的主人公。这些人热爱自由、英勇豪迈,与各型各色的市侩偏见格格不入,加之贫穷和发财的渴望驱使他们来到加利福尼亚金矿区。在他们粗犷的外表之下包藏着无穷无尽的温柔、真诚和人道[2]。1868年他的短篇小说《咆哮营的幸运儿》问世,作品正是描述了一群大胆妄为、天不怕地不怕,将斗殴、赌博、闹事视为常事的淘金者,因为一个刚出生孤儿的到来,灵魂受到彻底洗礼的故事。《咆哮营的幸运儿》在《大陆月刊》一发表便轰动了全国。1869年,哈特又出版了另一部相同题材的短篇小说《扑克滩放逐的人们》。这部小说讲述了因劣迹昭著被逐出淘金者居住区的四个下层社会卑微人物,受到一对天真纯朴的青年男女的感染,在面临外部危险的关键时刻,相互关心, 患难与共, 展现出镇静乐观的无畏精神和内心善良的品质。这部小说让哈特蜚声海外。还有《田纳西的伙伴》这篇哈特风格十足的短篇小说同样是参照加利福尼亚边疆移民形象而创造出的。作品讲述了强盗田纳西拐走了伙伴的妻子,之后又因拦路抢劫的事败露而被判处绞刑 ;而他那表面粗鲁凶悍而内心却充满同情心和侠义感的伙伴不记旧怨,冒险为田纳西讲情,甚至为他举行葬礼。除以上三部作品,《密格尔丝》、《卡拉维拉的布朗》和《约翰·奥克赫斯特先生的奇遇》等都是哈特以加利福尼亚生活为素材加工出的优秀著作。这些作品虽然表面新异、情节离奇,但其引人入胜之处在于以生活事实为依据的艺术构思和一种现实主义的描写。布勒特·哈特在这些作品中真实地再现了他所观察到的加利福尼亚那不同寻常的生活细节和情调。一时间哈特的短篇小说成为了美国各地杂志编辑们求之不得的抢手货,甚至连一向自持高贵的《大西洋月刊》也竟然投标一万美元以赢得哈特文学作品全年的出版权。[3] 虽然后来哈特离开了加利福尼亚,但加利福尼亚题材依旧是其创作中的主要源泉,在七十年代,他写了大量不同体裁的作品,但都少不了对加利福尼亚生活习俗的描写。哈特对加利福尼亚题材的忠实让其短篇小说展现出鲜明而独特的艺术特征。
二、布勒特·哈特短篇小说评价
布勒特·哈特对加利福尼亚边疆严肃而真实的描写,也引起了欧洲许多国家的关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哈特最初的几篇加利福尼亚故事赢得了英国文学家狄更斯的热烈欢迎。哈特对加利福尼亚现实生活中人物性格的深刻观察及琢磨入微细节描写所形成的真实感让狄更斯大为感动,以至于他认定当时尚未成名、年青的作家哈特就是自己的学生、继承人。德国作家马科斯·诺尔道将哈特誉为“加利福尼亚的歌手”。翻译过布勒特哈特短篇小说和诗篇的德国诗人弗莱里格拉特认为,哈特在加利福尼亚发现了“爱情的金子,善良的金子,忠实的金子,人道的金子,这种金子就是在严峻的、疯狂的心灵中也将永远存在。”
三、结语
陈思和倡导加强短篇小说创作 篇9
2009年8月, 著名文艺评论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撰文说:当前的小说创作, 仍然摆不脱长篇小说领军主打, 中篇小说摇旗呐喊, 而短篇小说充当分母的局面。长篇是将帅, 中篇是主力, 而短篇小说, 充其量也不过是生死在线的兵卒。短篇小说越来越不景气的标志之一, 就连《人民文学》这样的权威杂志都经常性地把整本版面慷慨地留给了名家的长篇小说, 如果此风一长, 短篇小说大约真的会落到堂下妾灶下婢的境地, 再这么下去就是无家可归, 街头流莺了。他以为短篇小说在长篇小说张扬的压力下要自强自信, 作家们应该更加关注的是如何发挥短篇小说的长处, 使人们在繁忙纷乱的生活节奏下, 在瞬息万变的事务间隙, 习惯于攫取短篇之精, 享受短篇之美, 使短篇小说在现代人的阅读习惯中争得一个自己的空间。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 深受读者喜爱的大作家们, 其创作都是以短篇见长的, 如鲁迅, 沈从文, 张爱玲, 冯文炳, 孙犁, 汪曾祺, 高晓声, 陆文夫等等。当下有些作家虽以长篇炫技, 但真正成功, 并确立文学史地位的, 仍然是短篇小说, 如苏童, 阿城, 迟子建, 刘庆邦, 赵本夫, 李锐等等。虽然当下在传媒宣传的推波助澜下, 图书市场已经形成了长篇小说独领风骚的局面, 但绝不是说, 短篇小说就应该衰亡下去, 希望总是在实践当中显现其力量的。
重读短篇小说《杜鹃花开的时候》 篇10
貌合神合
此处的“貌”指的是三部分文字展示的内容, “神”指的是小说明确的主题。小说主要讲奴隶主洛木布衣用各种条件诱惑意志薄弱的社员克多退社, 破坏社会主义合作化建设。克多的母亲成功做通了儿子的思想政治工作, 使其悬崖勒马, 坚决走社会主义合作化道路。小说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写洛木布衣老头叫上克多一起到山上去捉野鸡。在路途中, 他试图探听有关合作社调整的信息, 可是他并没有在这小伙子身上获得什么信息。
第二部分写洛木布衣劝说克多退出合作社。洛木布衣跟克多算了经济账:克多一家三个劳动力, 去年在合作社干了一年, 除粮油等实物外, 分到一百多元的副业收入。如果一只野鸡拿到永北城去卖, 最少也可以卖到两三块钱, 克多他们第一天抓到四只野鸡, 每人各分两只, 那么一天很容易就得到五、六块钱, 一个月就是百多块, 抵得克多一家人一年的收入。洛木布衣还愿意与克多家、接米毕摩家建个互助组。克多受诱惑后决定退社。
第三部分写克多的母亲开会回来, 把儿子从洛木布衣家叫回来, 向儿子诉说家里与洛木家之间的冤仇。原来克多的爹妈是洛木家的娃子, 洛木布衣将他们配在一起, 生下克多和妹妹。克多两三岁时被洛木布衣卖到四川去, 到民主改革后才回来。洛木布衣还活活打死了克多的父亲。而之前对克多比较热情的洛木布衣的女儿佳佳小时候让克多的母亲挨了不少打骂。说完, 母亲问克多:“你说!你到底是要跟她家, 还是跟我?”这时, 克多耳边响起了父亲临死那句话:“以后见到儿子, 告诉他我的苦, 我的仇, 要记住奴隶主!……”克多选择了应该选择的路, 他们第二天就搬到合作社那边去, 坚持跟合作社走一条路。
通过概括, 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篇围绕主题铺垫巧妙的主流作品, 貌合神合。奴隶主洛木布衣蓄意诱惑克多退社以破坏合作化有三步骤:准备阶段, 行动阶段, 原形毕露阶段。前两阶段暗示了洛木布衣的“良苦用心”, 邀请克多打猎是为了了解有关合作社的最新信息, 分给克多九只野鸡并让女儿陪克多一同去卖野鸡也是诱惑克多退出合作社, 最后, 他的“苦心”被以前凶恶的行为更好地证实, 主题随之水落石出。
貌离神散
可是仔细分析这三部分, 它们呈现出三种不同的审美倾向, 导致鲜明的主题变得含混。
第一部分类似于汪曾祺、孙犁等作家的创作风格。小说展现了一幅西南边陲的乡土风俗画。开篇即用家常话叙述着洛木布衣老头早早起床, 带上那只用一头二十多斤的山羊换来的、会招引朋友的“油子” (野鸡) , 叫上克多。接下去是生动有趣的捉野鸡的过程:选草丛、结扣子、编草圈、揪小鸡发出声音。
笼内的野鸡倾听了一下, 认为这是雌野鸡向它叫唤, 两颗蓝眼珠一转, 便放开喉咙“多哈, 多哈”地叫起来。
突然, 卜喇喇一声一只彩色缤纷的雄野鸡, 拖着长长的尾羽, 箭也似的落到笼子边。看到笼内的野鸡, 好象冤家相逢, 气得圆睁着两眼, 一边“兹尔, 兹尔”地怒骂, 一边用力猛向笼内扑去, 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吸几个窟窿, 但隔着笼子没有办法接触到对方。它沿着笼子团团转着, 想找一个空隙钻进去, 决一个雌雄。转着转着, 不防一脚踏进扣子里, 它猛然一挣, 扣子越勒越紧。洛木布衣听到野鸡的挣扎声, 忙从草丛里跳出来一把抓住它。
之所以引用这么一大段文字, 是为了让我们更深切地感受到第一部分给读者展示的独特边地风情。
我们可以把洛木布衣与《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创业史》、《山乡巨变》等小说中的地主形象作一比较, 以此感受奴隶主洛木布衣的独特处。后者描写的地主始终是人民对立面的固定反面形象, 即使出现了接近人民的时候, 也很容易判断出那是一种“伪善”。《太阳照在桑乾河上》中狡诈的地主钱文贵土改时逼迫侄女黑妮去找农会主任程仁的目的是为了在政治上有保障。而奴隶主洛木布衣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粗笨的克多, 甚至还认为自己那馋懒奸滑的儿子根本就不能和这头老熊相比。小说开篇也是用中性词汇“洛木布衣老头”称呼他。奇异的捕猎情趣加上慈爱能干的老头使人忘记这篇小说的写作时间和背景。
第二种部分接近赵树理“问题小说”的风格, 通过小说传递云南边疆合作化进程中存在的问题。克多要求退社的主要原因有三个。第一, 单干的收入超过入社的收入。第二, 合作社离家有七八里, 一天跑来跑去不方便。第三, 退社后可以与有牛有犁的农户组成互助组, 不会耽搁生产。这三个原因确实是存在的, 60年代初, 云南省委也为此制定和实施了不同的具体政策:“对另一部分单家独户或居住地离生产队较远的社员……不得强迫他们搬家集中 (实际上是允许单干) 。有些地区无办社条件的, 仍采取互助组办法。既重视传统的、比较具有一定规模的副业, 又不轻视那些吹糠见米的零星副业。”小说实录了当时的一种现实, 而没有《不准走那条路》、《山乡巨变》等小说中“走资走社”两条道路斗争的火药气和政治教育味。
第三部分描写奴隶主和娃子之间的阶级斗争, 一个60年代司空见惯的少数民族受苦受难、翻身做主人的主流故事。
三部分涉及了文化、经济和政治三个领域, 出现了三个不同性格的洛木布衣:慈祥能干的老猎手、精打会算的单干户、吃人连骨头也没有比老虎还厉害的奴隶主。虽然三部分并非完全独立, 其中有作家的用心铺垫, 但这种铺垫并未将三部分完善缝合。小说是展示边地风情、呈现问题还是揭露斗争?我们该如何理解这样一个三位一体的阶级敌人?这些造成了主题的含混, 也让本来的“貌合神合”变为“貌离神散”。
那么该如何理解如此明确而又含混的主题呢?含混既可以表示作者故意或无意造成的歧义, 又可以表示读者心中的困惑。该小说呈现出的这种含混是不是出于作者的有意呢?作者李乔50年代初曾3次到凉山彝族地区工作。他在1958年的短篇集《挣断锁链的奴隶》的“后记”中说:“自己亲眼看到了各兄弟民族解放前后生活的鲜明、强烈的对比……这一切都如此地激动着我, 我不能不尽我之所能把它们记录下来。”作家彭荆风对李乔的文品与人品的三个印象之一是“他是位对革命事业和新的生活具有极大热诚的作家”。有论者把五六十年代李乔的创作称为“李乔现象”, 并归纳其本质特征之一是:主题的统一性, 无论是长篇或是短篇, 均表现出明朗的创作旨归, 即讴歌彝族人民摆脱贫困, 在正义与邪恶、落后与先进的较量中逐步走向新生, 从而表现了党的民族政策的正确性。
我们从众多自评、他评及友人回忆文章中都能感受到作者在那个时段有着鲜明的写作立场和目的, 《杜鹃花开的时候》深刻地体现了“李乔现象”的本质。由此看来, 小说中出现的含混不是作者故意为之而是作者无意中让文字本身留下的歧义。这正如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所言:“每一部配得上称为小说的作品, 哪怕再清晰, 也会因它那与之共存的讽刺而变得足够的难懂。”“十七年”的文学体制可以规定主题, 主题在某个时候或许可以颐指气使地把握小说, 但文本却让一切晾在那里, 它会显露出或应该或可能存在的问题, 让另一文学场的读者读出其含混意义。
参考文献
[1]《当代中国》丛书编辑委员会.当代中国云南 (上) [M].当代中国出版社, 1991年.第161-167页
[2]红芒.国家民委向李乔颁发荣誉证书——“李乔文学创作生涯65年研讨会”在昆明举行[J].边疆文学, 1996年第3期
[3]梁明.谈“李乔现象”——重读《欢笑的金沙江》有感[J].云南文艺评论, 1991年第1期
顽固丈夫(短篇小说) 篇11
“怎么了?你的孩子有问题?”姐姐问了一句。
“不是我的孩子。是姐夫陪着一个孕妇到医院来检查,你快过来。”玉燕对姐姐说。
“有这回事?你帮我看住他,我马上过去。”姐姐惊叫起来。
玉燕用手机一连拍了几张相片,他们上楼了,玉燕也悄悄地跟着上去。姐夫和那个孕妇走进了一位医生的办公室,不久,他们出来了。孕妇在外面的椅子坐着,姐夫走到收费的窗口交费,交了费,姐夫送那个孕妇就走进了B超室。突然,玉燕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姐姐打来的,她接通电话,小声地问:“到了吗?”
“到了,就在大门。你在哪?”姐姐问她。
“我下去,你等我。”玉燕边说边下楼。
玉燕到了楼下,很快就看到姐姐。玉娥见到妹妹,就生气地问:“黄季在哪?”
黄季是玉燕姐夫的名字,玉燕对姐姐说:“姐姐,你先别发火,先看看他们怎么样吧。”
玉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她的脸色很难看,两眼发出愤怒的目光,那样子很是叫人害怕。玉燕和姐姐上了楼,看见姐夫还坐在那里。不一会,那个孕妇出来了,姐夫站了起来,走上前很是关心地问:“怎么样?”
“真是万幸,医生说没事,谢……”孕妇回答黄季。
孕妇的话还没有说完,玉娥再也控制不住了,走上前双手扯着丈夫的衣服,既是打又是骂:“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那样对你,你竟敢在外面养女人。今天,我跟你没完……”
“玉娥,不是你所说的这么回事,你听我解释。玉娥,你把手放开……”黄季对妻子说。
“嫂子,嫂子,你误会了……”那个孕妇上前对玉娥说。玉娥根本不听,把孕妇推了一手,黄季急忙把孕妇扶住,要不是黄季出手快,那孕妇肯定摔在地上。黄季怕妻子伤了孕妇,挡在她的面前。玉娥看到丈夫这样护着孕妇,更是生气了。霎时,围观的人很多,纷纷在指责黄季的不是。
“姐姐,打死那个狐狸精……”玉燕很生气,对姐姐叫道。
“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该好好地教训她。”围观的一位女人说了一句。
“对这种破坏人家的女人,真是不能手软。”有女人附和着说。
玉娥听到这些话,好像在熊熊的烈火中泼上了油。玉娥像疯了似的,那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向黄季,黄季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黄季几乎无法阻止她,突然,他抓住玉娥的一只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对她大叫一声:“你真的误会了!”
“你还敢打我?她的肚子都那么大了,还误会?你打死我吧……”玉娥哭闹着说。
玉燕想帮姐姐,要去打那个孕妇。此时,一个年轻人突然走了上来,用双手护着孕妇,大声地说了一声:“她是我的老婆!”
年轻人的话,把大家都镇住了,尤其是玉娥。这位年轻人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叫了那个孕妇一声:“老婆,没事吧?”
“老公,没事没事,幸亏这位大哥。那个开摩托车撞了我,走得无影无踪。是他把我扶了起来,又送我到医院来检查。”那位孕妇对丈夫说。
那位青年人听到老婆这么说,紧紧地握着黄季的手说:“谢谢,谢谢!”他说完,把头转向玉娥,说;“你是嫂子吧。我的老婆是被摩托车撞倒了,是大哥把她送来医院,我接到老婆的电话,就急急赶来了。嫂子,是这么回事。”
“啊……”玉娥失声地叫了一声,然后,她的两眼看着丈夫。黄季的脸上有一道殷红的血迹,肯定是被她的指甲抓破的。黄季用手摸了一下脸,对妻子说:“玉娥,真是这样。刚才,我不得不打你,怕你酿成大祸。”
“那……那我错怪你了……”玉娥面对众人,甚是尴尬地说。
“老公,还是这位大哥帮我交了检查费,你把钱还给他。”孕妇又对丈夫说。
那位青年一边掏钱包,一边问:“大哥,多少钱?”
“一百二十多元。”黄季对他说。
那位青年拿了一百三十元还黄季,说:“大哥,中午,我请你和嫂子吃饭。”
黄季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还有事要办呢。”黄季说完匆匆地离开了,那位青年问了他几句,姓甚名谁,黄季都没有回答他。他见黄季走了,就问玉娥,玉娥也没有回答他,急急忙忙地溜走了。
中午,黄季下班回到家。玉娥急忙向丈夫道歉说:“都怪我太冲动了,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我吧。”
黄季看了妻子一眼,批评她说:“都21年的夫妻了,你还不了解我?”
“老黄,我错了,我真不该那样对你……”玉娥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悔恨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好了,好了。炒菜去吧。”黄季和气地对妻子说。
次日的上午,黄季刚到办公室不久,他的手机响了,他接通手机,传来了一个严肃的声音:“你是黄季副局长吗?”
“是的。你好,你哪位?”黄季和气地问。
“我是市纪委的蓝田。现在,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蓝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黄季挂了手机,心想蓝书记找我有什么事?黄季走出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刚好来找他,对他说:“黄副局,陈局叫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现在没空,市纪委的蓝书记叫我过去。”黄季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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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季刚刚离开局里,局里就炸开锅了,纷纷议论,说黄季这次凶多吉少。有人在猜测是贪污受贿,还是作风问题?财务科的余小春对几位说:“看他挺老实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不是那种人,我在财务科这么多年,对他这个人还是了解的,他在经济上明明白白。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乱说吧。”吴副科长对大家说。
黄季来到纪委,蓝书记把他带到谈话室,还有纪委常委刘永民。蓝田书记五十开外,被称为铁面无私的“蓝青天”。黄季扫了他们一眼,气氛很严肃,他感到事情很严重。他快速地想了一下自己,感到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就坦然了很多。他们落座不久,就开始了谈话,而且他们的谈话还录了音。
蓝天的两眼看着黄季,可一直不开口,跟审视犯人差不错。黄季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蓝书记,拿出了一包香烟,他也不把香烟递给他们两个,把烟叼到嘴里,就要点烟时,蓝田对他叫了一声:“不要抽烟!”
黄季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把烟放了下来。蓝田看着他问:“黄季,有人举报你作风有问题。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我的作风有问题?”黄季反问了一句。
“对!最近,我们接到有人举报你。”蓝田目不转睛看着他。
“笑话!我的作风会有问题?没有!”黄季一口否定地说。
“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我们并非空穴来风。老实交代和最后被我们所指证,那性质完全是不一样的,这个你应该清楚。”刘永民插嘴说。
“蓝书记、刘常委,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你们就拿出证据吧。如确实有了,我老实承认,任你们处置。”黄季说完,拿起刚才那支香烟,把香烟点燃起来。
蓝田和刘永民交换了一下眼色,蓝田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相片给刘永民,刘永民把相片放在黄季的面前。黄季拿起相片一看,把吸进嘴里的烟,长长地吐了出来,那脸色也缓和了很多。相片里的就是昨天他扶送孕妇到妇幼保健院检查的相片,都是在街上拍的。黄季没有说话,又连续吸了几口烟。蓝田见他这个样子,紧接着催问:“那个女人是你老婆?”
“不是。”黄季回答。
“那是你的什么人?”蓝田又质问了一句。
“我不认识她。”
“呵呵……”蓝田轻轻地笑了一下,又问:“你不认识她,送她去医院?”
“她被人家的摩托车撞倒了,那个开摩托车的给溜了。我把她送到医院,这也犯法了?”黄季回答他们。
“那你能把这个孕妇叫来作证吗?”蓝田问他。蓝田听他这么说,那口气也比刚才软了不少。
黄季想了一会,说:“这个,我办不到。昨天,因为这个问题,我的妻子也误会了,在医院大闹了一阵。后来,孕妇的丈夫来了,我也就离开了。”黄季说完,又紧接说:“这样吧,你们不相信,可以拿着相片到妇幼保健院去核实一下,医院里的多数医生应该知道这件事。”
蓝田与刘永民互看一眼,说:“刘常委,那你到医院去核实一下吧。”
“好吧。”刘永民拿着相片出去了。这时,蓝田才走了过来,脸上有了点笑容,说:“有人举报,我们不得不调查清楚,也给举报人一个交代。所以……”
突然,黄季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季看了蓝田一眼,问:“电话可以接吗?”
“接吧。”蓝田同意地说。
黄季一看手机,是妻子打给他,他接通电话就传来妻子焦急的声音:“你在哪?”
“我在……在外面。”黄季回答妻子。他本想回答在纪委的,后来改说在外面。
“听说你被市纪委叫去了?”妻子不安地问。
“你听谁说的?”
“你单位的有好几个人打电话给我。”
“被市纪委叫去的都是坏人?”黄季反问了一句。黄季怕老婆担心,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因为昨天那个孕妇的事。我挂了。”黄季挂了电话,还把手机给关了。
过了半个钟,刘永民从医院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张当天的市报,把那篇有关的报道摆在蓝田的面前,并用手敲了敲那篇新闻,有一行醒目的标题《送被撞孕妇到医院,其妻误为情妇》。刘永民对蓝田说:“蓝书记,确实是这么回事,刘副局长说的完全是事实。”
蓝田看完那篇报道,脸上露出了笑容,笑了笑地说:“要是早一小时看到报纸就好了。”
“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黄季问他们说。
“你可以回去了,我们可以还你一个清白!”蓝书记握着黄季的手说。
夏日炎炎,烈日当空。
黄季从纪委出来,他开着小车过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就看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他的手动了几下,说明老人还活着,好几辆车都避开老人而行。黄季没有想他是如何被纪委叫去的,把车在老人的身边停下,也不顾老人身上的血,把老人抱进了车里。黄季进了车里,把车快速开向医院,一连闯了三个红灯。到了医院,又忙碌着帮老人办理各项手续。因为老人,他忘了把手机开机,等他忙完了,才把手机开机。他的手机一开机,老婆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劈头就问:“你没事吧?”
“我没有事。”黄季回答老婆。
“那你干嘛关机?在哪?”
“在医院。”
“在医院干嘛?”
“在路上看见一位老人被撞到了,不省人事,就把他送来。”
老婆很生气地说:“你太顽固了,我说了你多少次,你怎么就是不听?你怎么这样爱管闲事,你不就是因为爱管闲事而被叫进纪委的吗?你做好思想准备吧,说不定老人又会说是你撞他的……”
“好了,好了。”黄季有点不耐烦地说。
下午,快要下班时,有六七个人走进了教育局,其中有电视台和报社的三四位记者。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问一个刚从电梯出来的女人:“你好,黄季同志的办公室在哪?”
“四楼左边第三间。”那个女人回答他。
他们上到四楼,那个中年人走进黄季的办公室,看到他的办公室有几个人,就问:“哪位是黄季同志?”
黄季看了他们一眼,站了起来,问:“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中年人和一个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非常感激地说:“上午是你教了我的爸爸,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黄季看到两个人跪在自己的面前,真是慌了,急忙上前,把他们扶了起来,说:“别……别这样,都起来吧。老人家怎么样?”
“医生说送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老人的儿子回答。
兄妹两个千恩万谢,还拿了两万元要感谢黄季,黄季谢绝了。市电视台的一位记者问:“黄副局长,不少人都置之不理,你为何一次又一次这样做?”
“我不想说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那么伟大。做一个人不能太离谱,做人应该有一条道德底线。人家碰到困难,我们伸出一只手,怎么就那样难?我11岁那年,在一次游泳中溺水了,就是一位陌生人把我救了起来,到现在,我还找不到那位救我的人……”黄季说着说着,竟然泪水盈眶。
黄季转身擦了一下眼睛,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这条命也是人家救的,人家碰到困难,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现在我这样做,今后也仍然会这样做。”
短篇小说 篇12
关键词:语言风格,翻译策略,作者意图,原文神韵
Salvation是黑人作家兰斯顿.休斯的杰作。该小说以一个小孩的视角讲述了自己如何被“拯救”的过程, 极其辛辣地揭示了西方宗教虚伪的本质。短篇小说Salvation电影化特征非常突出 (见本人拙作《短篇小说Salvation电影化特征分析》, 2014) , 其风格化的语言深化了其主题, 但也增加了翻译该小说时在理解和表达上的难度, 现对翻译该小说的具体策略简要分析如下。
1 标题翻译
由于小说标题Salvation具有宗教的内涵, 西方宗教信仰的逻辑体系“sin—save—salvation”表明人在出生时就是有罪的, 即原罪, 只有经历被“save” (拯救) 才能最终得到“salvation” (救赎) 。于是, 作者把批评的矛头直指被拯救的过程即“save”, 如果能让发现“save”过程的虚假性, 西方整个宗教信仰的逻辑体系的内在逻辑就不成立, 从而推到西方宗教信仰的大厦。因此, 标题Salvation如何翻译才能明白地显示小说对宗教信仰的指涉性, 需要在翻译策略上有明显的倾向性, 如果翻译为“拯救”, 一方面由于其中性的意思, 缺乏倾向性指涉, 而远离作者命名时的本意以及偏离整个小说的主题, 与整个小说的宗教氛围也是格格不入的;另一方面, 翻译为“拯救”, 可能对读者的预设或想象产生误导, 甚至降低读者的兴趣。有鉴于此, 更倾向于翻译为“救赎”, 而且这样翻译与西方宗教信仰逻辑体系中“sin”也自然契合, 因为人的“sin” (原罪) , 需要通过被拯救来赎回, 这与其他宗教的观点有点相似, 现世为何如此凄苦, 就是因为前世所犯罪孽。同时, 这样翻译也把小说的场景从一个小小的村镇教堂瞬间延伸到整个西方的宗教以及文化的大背景, 这与电影在时空背景设计上如出一辙, 奠定了整个文章的基调或氛围, 是对原文主题思想和艺术风格的忠实再现。
2 词语翻译
首先, 由于该小说视角独特, 整个故事极其简单, 但都是小主人公对自己亲身经历的宗教洗礼仪式的类似摄影机似的一一再现, 因此, 贯穿全文最重要的词是“see”, 这是整个小说的文眼, 因为从一开始当小主人公听到他姑妈所说的关于“save”的事情时, 他一直在等待用他的眼睛看到耶稣, 这是小孩用他们特有的执著, 诠释他们对信仰的看法, 自然对于“see”的翻译, 是需要作出智慧的选择, 如果翻译为“看到”或“看见”, 是远远不够的, 更倾向于译为“亲眼看见”或“用肉眼看见”, 至少, 可以看到与主题的相关性以及对处于如此核心地位的词的高度重视, 最关键是要突出显示小孩视角的独特性, 以其符合小孩身份和心理的语言来表达, 翻译为“亲眼看见”或“用肉眼看见”, 很好地揭示了“see”不同于其他表达的本质, 考虑到小孩语言的特殊性, 我倾向于前者或者其他更好的表达, “用肉眼看见”语言生硬, 与小孩身份不合;另一方面, 从“see”的含义上看, 该单词更强调看的结果, 而小主人公却一直想通过自己的眼睛真的“看到”, 所以他一直专注于“看”, 却根本没有“看到”, 因此, 从整个文章看来, 他是在“watch”, 但没有“see”。而且在翻译“see”的意思时可以翻译为“我确实亲眼去看”, 但“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以此强调主人公的身份, 反映其较真的本性以及特有的语言风格。更重要的是作者选择小孩这一独特的视角, 是想通过小孩那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反映西方宗教的真实状况, 揭示其虚伪性, 因此在翻译时, 词汇的选择必须符合原文作者的写作意图, 这也就是在翻译“see”时, 必须匠心独运的主要原因。
其次, 由于该小说讨论的是宗教信仰问题, 自然小说中充斥着大量的宗教相关的词汇, 正因为如此, 整个小说弥漫着浓厚的宗教气氛, 如何翻译这些宗教词汇不得不在翻译策略上做出选择或变通。由于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 特别是中西宗教信仰的不同, 西方宗教的有些概念或术语, 中国没有对应的表达, 因此总的策略是保留源语这方面的特色, 在这方面采取异化的翻译策略, 但也有尽量照顾中文阅读者的习惯, 避免晦涩难懂, 添加提示性语言, 在行文上尽可能流畅。如“young sinners”到底如何翻译比较符合原文, 而又易于中国读者接受, 有译文译为“小孩”, 用范畴词代替, 明显丢失了其宗教内涵, 异域色彩顿失;有译文译为“小忏悔者”, 比较恰当地揭示了文中一个特殊群体的身份, 更是在保持原文宗教色彩方面做了较大努力。又如“Sister, Reed”, 肯定不能译为“路德姐姐”, 若译为“路德教友”比较符合宗教人士间相互称呼, 与中国宗教人士相互间称呼“道友”有点相似。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宗教词汇我们除了保留其宗教含义尽量做异化处理外, 更重要的是要通过这些词汇来形成文本内浓浓的宗教氛围, 突出宗教力量的强大, 与弱小的主人公形成强烈的反差。有鉴于此, 就要忠实传达文章中牧师布道或做法时仪式本身有的音乐性, 译文的选词要尽量与此呼应, 以建立强大的宗教气场, 凸显小孩此时的无助。
3 句子翻译
对于该小说中句子的翻译, 此处主要强调三个方面的句子翻译。一是有宗教意味的句子翻译。对于此类句子, 一定要把句子中那个宗教的味儿译出来。如“And God was with you from then on!”肯定不能译为“从那时, 上帝就和你在一起”, 最好查一下Bible (《圣经》) 的一些中文的译本, 基本上都已经固化了, 可以借用过来。二是该小说有多处用典, 即对《圣经》的一些句子进行了引用, 如“to bring the young lambs to the fold.”等的翻译这时翻译的策略大致同上, 但还要注意尽可能保留引文的源语特色, 相当倾向于异化的策略。三是小说中有好些多次重复的句子的翻译, 如“Won't you come?Won't you come to Jesus?Youn lambs, won't you come?”、“get up and be saved.”、“why don't you come?”等多次在小说中出现, 旨在渲染气氛、增强音韵、深化主题, 在翻译时, 这些句子能不能在译文中得到类似的强调, 甚或产生类似的效果, 对翻译要求较高, 建议搞清楚这些重复句子的功能效果之后, 再选择翻译的策略, 特别是要注意在全文各个部分出现时的意思与功能要和其他位置出现时的意思和功能产生共鸣现象, 即要立足于整个小说的氛围、音韵、主题, 来选择恰当的译文。同时, 这些大致相同或相似的表达散布在文中各处, 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多大区别, 但还是有差异, 在不同的位置与时间段反映了说话者不同的心情, 即这些表达一方面是宗教仪式性的, 同时也是具体任务心理特征的反映, 因此对于原文写作时选择这样重复句式的策略的意图的研究至关重要。
4 段落翻译
由于该小说段落组织和安排很有特色。在段内常常长句与短句相错, 作者意图用不同的句式形成段内的内在节奏, 以便很好地契合当时的气氛或主人公当时的内心感受。因此, 在翻译时, 对于这种风格化的艺术处理, 原则上不做大的变动, 力求保持其原来内在节奏。更特别的是, 作者将某些重要的句子做了特殊处理, 把它们单独成段如“Still I kept waiting to see Jesus.”、“Langston, "my aunt sobbed.”、“So I got up”, 以显示它们在全文中的重要性和主题的相关性, 对于这些单独成段的段落的翻译, 应该直接保留其原来的地位, 不应该做段落的合并处理, 同时在译文表述时还要注意上下段间的语义与逻辑的衔接, 因为除了段内内部的节奏外, 作者用不同长度的段落意在形成整个文本独特的节奏, 以深化主题, 翻译时必须注意原文节奏的再现。
5 总结
总之, 由于该小说本身风格化的写作, 对于它的翻译, 就必须在策略上要立足于小说作者写作的本意, 做到翻译原作意思与翻译原作意图的最大契合时, 最大程度保留原文的艺术特色。
参考文献
[1]黄源深, ENGLISH BOOK5[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6.
[2]刘精忠, ENGLISH BOOK5 (教师用书)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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