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话剧雷雨读后感

2024-12-06

曹禺话剧雷雨读后感(通用5篇)

曹禺话剧雷雨读后感 篇1

读完整本书,觉得心中总带着一份酸楚,当时的曹禺是个大学生。很难相信他在1993年的时候就能把人生大悲剧写得如此入木三分。

这本书总的描写主人公在命运残忍的捉弄下的故事。专制,伪善的家长,热情,单纯的青年以及那个被爱弄晕头的女子――繁漪,所有人的命运都紧扯在一起,那么的息息相关。一直到文章的末尾才将秘密有高潮的跌宕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让文章的各种尖锐矛盾环环牵制,扣人心铉而且顺接得相当自然。

在剧里唯一带来的一丝纯净形成敏感对比的周冲,使我影响深刻的少年。他对四凤说的那些:“海――船――草――。”都表现了他一直被困在美丽的憧憬里,他是无辜的又是善良的人,最后却和四凤一起在雷雨天因一一根断了的电线而丧失了年轻的生命。仅仅是因为他看见四凤被电着而急忙伸手去拉电线的的冲动,就这样,如画的生命退去了色彩。

而鲁妈也是一个仁慈的悲哀角色。她的孩子们不明身份的互相相恋,让他伤透了心,指导书中的结尾。高潮不分时,一直被她辛苦埋葬得秘密才被揭晓。“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但看到自己亲身儿女的畸形恋是还是不忍心揭开真相与必须克制自己对儿子的乡人的冲动,她是一个坚强的母亲。

《雷雨》――一部当时社会背景的社会矛盾在笔下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这是一部成功的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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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雷雨读后感1000字 篇2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虽然这次是因为作业才读,可心里却早已感慨万千,若不将其记下,心中的电闪雷鸣怕是难以平息。

初赏《雷雨》,懵懵懂懂。

时乃幼年,看不懂《雷雨》所表达出来的是是非非,更不懂其中的爱恨纠葛。

初读《雷雨》,满怀崇敬。

纵观全文,总觉得周冲这个角色与整个话剧格格不入。

当然,幼时只觉演绎他的那个叔叔温润儒雅。

周冲出场时是一身白,正如他的纯洁无瑕,天真又生气勃勃,然而,大背景却是一个乌云密布的、死气沉沉的阴雨天。

有人说周冲是一个天使,天使的出现使得周家上下显得更加罪恶,他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有了光,黑暗才显得愈发无边与沉重。

整本书中,只有周冲一个人是干净的。

他是云端的翩翩公子,涉世不深,几乎没有任何阅历,所以他才会依然在这个世间痴痴地做着美梦。

我恨蘩漪,恨这个为了得到爱情不择手段的疯子,恨这个母亲不像母亲,情人不像情人的乱伦女人。

假如说鲁侍萍是一把钥匙,那么蘩漪就是开启那些沉痛往事的闸门。

如果没有蘩漪的邀请,鲁侍萍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周公馆;

如果没有蘩漪在最后关头的大喊大叫,周朴园也不会出现揭开真相。

即使四凤与周萍未能远走高飞,那么至少这个秘密也永远不会有人道破,周萍还可以抓住四凤的手不放,让她的新的灵魂来洗涤自己的罪恶。

说实话,读《雷雨》我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应该说能够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地感受其文字的神韵与魅力,以及它行云流水的情节,本就是一种非凡的享受。

而其中最令我感到玄妙的,无疑是结局时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它会让人们在匆匆一瞥中有些措手不及的茫然。

然而平复了纷乱的情绪后,定神浅思。

也许死亡,对于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们,本就是一种痛定思痛后的解脱。

抛离爱恨纠葛,解释世俗仇恨,把灵魂归还上帝,经历审判,最终得到救赎。

无论是改编的剧幕还是未删减的原文,蘩漪都是最具“雷雨”性格的人物,同时也是人性扭曲最大的。

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摧残主要体现在蘩漪身上,而周冲是剧中最无辜、最悲惨的,也是最值得同情的。

他年仅十七岁,天真烂漫,虽出生于阔家庭,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强权思想、等级观念,他追求平等,追求自由,待人真诚,对下人四凤真心爱慕。

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青年,在封建家庭复杂的矛盾纠葛中白白地毁灭了。

周冲的死是最不应该发生的,所以周冲的死是对腐朽的封建制度最有力的控诉。

时光浅浅、岁月悱恻、陌上人离、爱恨痴嗔、辗转反侧,终不知遗恨千年。

如今想来,《雷雨》里这些徘徊在死亡边缘的角色,其实都有着对生命的无限渴望和追求,只是在命运的冲突里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最终,泪水和痛苦交织,命运之手把他们拽到了永不知足的戏弄之中。

话剧雷雨观后感 篇3

《雷雨》一剧中,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人物。封建,专制,伪善的家长――周朴园;纯洁,善良的青年――周冲;本性热情,渴望自由而又饱受压抑和摧残,但最终被畸形的爱毁掉理智的女性――周繁漪;被罪孽感缠绕无法自拔而又在不觉中陷入新的罪孽的公子哥――周萍。每个人物都呢各位读者和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我想重点谈谈我对周朴园和周繁漪这两个人物的一些看法。

作者笔下的人物性格并不单一。短短四幕剧中,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被展现得淋漓尽至。先说周朴园,这是一个封建顽固的家长,一个专制蛮横的丈夫,也是一个虚伪矫情的资本家,更是一个为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他封建顽固,令他和儿子周冲之间没什么亲情可言,直到周冲死后他才痛心不已。。他专制蛮横,见到久别两年的妻子繁漪,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接着命令蘩漪:“你应当再到楼上去休息。”两句话就表明他对妻子的生硬,冷漠态度。在他眼中,繁漪不过是她的附属品,一切应唯他之命是从。繁漪病时他逼迫繁漪吃药,也毫无丈夫的温情可言。

他虚伪矫情,曾向侍萍表白,他三十年来一直没忘记她。每年四月十八日,都不忘记为她做生日,一切都是照她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待。他还保留了侍萍的.习惯,家具……这些,似乎都证明他三十年来一直记着她,而且还是朝夕怀念着她的。然而很奇怪,当他知道他所怀念的这个人没有死,而且现在就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忽然严厉地喝问对方:“你来干什么 谁指使你来的 ”然后冷冷地说:“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来了。”这样极端矛盾的态度,这样前后判若两人的声气,实在令人吃惊。 他阴险狡诈,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他从青年时代起,就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他为了赶娶一位有钱有门弟的小姐,就逼着和他刚生了孩子才三天的女人冒着大风雪去跳河;为了自己发财,就故意让承包的江堤出险,淹死了两千多名工人;为了镇压工人运动,他就叫警察开枪打死了几十名工人……而他个人的“事业”,“地位”,就因干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而蒸蒸日上。总体来说,作者集中地塑造了一个具有浓厚色彩的反动资本家形象,充分揭露了他阴险,凶横,虚伪的本质。

再来谈谈周繁漪。周繁漪是其中最具特色和最为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个从走廊上静静走来的女人,阴鸷而沉郁,穿着一身镶灰花边的旗袍,如同一朵黑色的玫瑰在满园的暮色里散发忧郁的芬芳。她的眼睛大而灰暗,沉静地灼烧。一个年轻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望。偶尔也会露出依稀的微笑:红晕的颜色为快乐散布在她的脸上。” 周繁漪的本性热情,追求思想解放。她是一位具有新思想,透着一股新气息的女性,面对周朴园盛气凌人的“你应该……”以及他强加给繁漪的与外界交往的限制,繁漪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年复一年的精神折磨。她要追求自己个性的自由和爱的权利 !

周萍的出现给了她一丝希望,她义无反顾地与她名义上的儿子坠入了爱河。自从同周萍在一起,蘩漪才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从此,她能够向一个自己所爱的人倾诉自己的抑郁和痛苦,表达自己的欢乐与幸福。尽管她与周萍的爱情生活是在一种极不舒畅的环境中,不能充分享受他们应有的爱情生活,然而她满足了。这份情感支持着她活下去。但当她发现周萍所爱的是四凤,周萍已经铁了心要和她断绝这种畸形的关系时,她先是诘责,然后哀求,挽留,希望周萍不要“看见了新的世界里,就一个人跑。”她甚至放弃尊严周萍“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 但当她发现周萍和周朴园一样的伪善,冷酷,自私时,她绝望了。她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心中的愤恨促使她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召集全家人道破和周萍的关系,并发出“被周家父子两代人玩弄”这样痛苦的话,当亲眼看到自己的所爱的周萍自杀,儿子周冲也被电死以后,繁漪的精神彻底的崩溃,进而发疯。 周繁漪的悲剧是封建礼教和她生活的年代造成的。在命运面前,她也是个可怜人。

曹禺的《雷雨》 篇4

一、生平及创作概况

曹禺(1910-1996),祖籍湖北潜江,生于天津,原名万家宝,字小石,在清华读书时有“小宝贝儿”的绰号。“曹禺”是他在1926年发表小说时第一次使用的笔名。曹禺的戏剧人生:

文明戏的观众,爱美剧的业余演员,左翼剧动影响下的剧作家。——孙庆升:《曹禺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

曹禺作为文明戏观众的历史,是从母亲(继母)的怀抱里开始的。

曹禺的父亲万德尊在清朝末年曾留学日本东京士官学校,与阎锡山同学,1909年初回国,辛亥革命前(1916)任黎元洪秘书,中华民国成立后,获中将军衔,曾任宣化府镇守使、察哈尔都统等职。母亲薛氏出生于商人家庭,生下家宝后三天因患产褥热病逝。曹禺曾说:“我从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心灵上是十分孤单而寂寞的”。薛氏胞妹薛泳南成为家宝继母,始终把家宝看作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并终身未生育。曹禺的继母喜欢看戏,他从小就跟着继母看了很多京戏、地方戏和文明戏。

曹禺是爱美剧的业余演员,但他作为业余演员的历史,则早在“爱美剧”出现之前就开始了。1915年,5岁的曹禺由表兄刘其珂作家庭教师,读诗背经,并开始与小同学演戏编戏,但没有上过正规的小学。1920年结束私塾学习,进入天津银号“汉英译学馆”学习英语,并开始接触莎士比亚等外国作家的作品。“爱美剧”作为一个运动,出现在1921年以后。

1922年进入南开中学二年级学习,与靳以(章方叙)同学,并成为终身好友。1923年开始热衷于新文学作品,尤其是鲁迅的《呐喊》和郭沫若的《女神》。1925年,15岁的曹禺正式加入南开中学文学会和南开新剧团(这是我国话剧界较早的剧团之一,由南开学校创始人严范孙、张伯苓创建于1909年,周恩来曾是其中的活跃分子)的活动,开始了他的演剧生涯。

1926年开始在天津《庸报》副刊《玄背》上连载小说《今宵酒醒何处》,第一次使用笔名“曹禺”。后陆续在《南开周刊》、《国闻周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杂文,以及莫泊桑的翻译小说等多篇。1927年他还参加了丁西林、田汉和易卜生剧作的排演。

曹禺作为左翼戏剧运动影响下的作家,虽然是1934年以后的事,但在1928年,曹禺担任《南开双周》的戏剧编辑后,就开始了《雷雨》的构思。他父亲希望他成为一名医生,但两次投考协和医学院都未被录取。同年夏天,曹禺以优异成绩从南开中学毕业后,免试升入南开大学政治系,但他对政治经济学课程不感兴趣,1930年暑假专程去北京报考清华大学。9月,曹禺与八位同学一起转入清华大学,插入西洋文学系二年级就读,广泛涉猎西方文学特别是戏剧文学,课余还常常与巴金、靳以去看京剧。年底,与钱锺书等人一起成为《清华周刊》编辑。

1933年,23岁的曹禺开始写作构思了长达五年的剧本《雷雨》和毕业论文《论易卜生》。曹禺参加清华大学留美考试,未被录取。毕业后去保定明德中学任英语教师。年底生病回京,病愈后回清华研究院,专事戏剧研究。1934年1月,由郑振铎主编,巴金、靳以编辑的《文学季刊》创刊,巴金在靳以那里看到《雷雨》后,主张立即发表,7月,《雷雨》发表于《文学季刊》第一卷第三期。当时并没有引起国人的注意,而引起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的好评。1935年,由东京帝国商科大学的中国学生郑振铎译为日文,由留日学生剧团中华话剧同好会于4月27日在东京神田一桥讲堂首演,郭沫若看后立即撰文《关于曹禺的〈雷雨〉》,大加赞赏。8月17日,在天津市立师范学校孤松剧团作国内的首次公演(也是该剧第三次公演),立即引起轰动,著名京派戏剧家兼评论家刘西渭(李健吾)发表《〈雷雨〉》一文称:这是“一出动人的戏,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

1934年9月,应邀去天津在河北女子师范学院任教。1936年5月,在巴金等到人的鼓励和催促下,开始创作《日出》,白天为女师学生上课,晚上埋头写作,6月至9月开始在《文季月刊》第1-4期上连载。1936年,在曹禺尚未写出第二部作品《日出》时,《雷雨》即作为《曹禺戏剧集》(第一种)由巴金主持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因此,《日出》不仅是巴金的期待,也引起了文坛的广泛关注。《日出》发表后,由萧乾主持,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邀请了当时文坛上各种派别的几乎所有大家,包括茅盾、巴金、叶圣陶、沈从文、靳以、李广田、朱光潜、杨刚、荒煤和燕京大学西洋文学系主任“中国通”谢迪克等,进行了两次集体讨论,盛况空前。为一个剧本,整个评论界如此迅速、如此兴师动众,在中国话剧史乃至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还是第一次。1936年8月,应国立戏剧学校校长余上沅邀请,赴南京任教,讲授“剧作”、“西洋戏剧”和“现代戏剧与戏剧批评”等课程。11月,在南京导演话剧《镀金》。1937年4月至8月,《原野》在靳以主编的《文丛》第一卷第2—5期上连载。

1938年初,随剧校迁往重庆。10月,与宋之的合作改编《全民总动员》(原剧为宋之的、陈荒煤、罗烽、舒群集体创作的《总动员》),当月公演,轰动重庆。1939年春,随校迁往江安。暑假期间,创作《蜕变》。夏末去昆明导演《原野》和《黑字二十八》(即《全民总动员》)。初冬率剧校师生赴重庆演出《蜕变》,蒋介石看后下令禁演。1940年秋开始创作《北京人》,翌年公演。1942年初辞去剧校教职,夏,到重庆唐家沱,创作改编巴金的《家》。1943年8月,为创作历史剧《李白与杜甫》作准备,与友人赴西北旅行,回重庆后以此行的感想创作表现大后方民族资本家与官僚资本家矛盾的《桥》。1946年,与老舍同时接到美国国务院邀请,经上海赴美讲学,并两次会见德国著名剧作家布莱希特。1947年返回上海,后进入上海文华影业公司任编导,写成电影剧本《艳阳天》,自导演。1948年底,到香港。1949年初经中共地下党安排经烟台到北平。

1949年7月参加第一次文代会。1950年任中央戏剧学院副院长。1951年自编《曹禺选集》,对《雷雨》、《日出》、《北京人》作大量修改。同年任《剧本》、《人民文学》编委。1952年6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专演话剧的国家剧院)成立,任院长。同年,为创作以一个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为主题的剧本《明朗的天》收集素材,1954年开始创作,1956年获“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剧本、导演、演出一等奖。1956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60年,与梅阡、于是之合作创作历史剧《卧薪尝胆》(后改名为《胆剑篇》),并就剧中的若干史料问题请教沈从文,沈从文回长信详细叙说战国时期吴越社会各方面的状况,后又对该提出修改意见。1962年8月,在北戴河度假期间开始创作《王昭君》。文革期间曾先后被纠斗、在北京人艺剧团和宿舍看守传达室。1973年经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过问,被安排在北京话剧团工作。1975年参加第四届人大。1978年北京话剧团恢复原名“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再次任院长。同年8月,为创作《王昭君》去新疆,并完成初稿,载《人民文学》当年第11期。1996年12月13日逝世。

曹禺一生写下了14部剧本(包括改编和合著):

《雷雨》(1934)、《日出》(1936)、《原野》(1937)、《全民总动员》(与宋之的合著、根据《黑字廿八》改编,1938)、《蜕变》(1939)、《正在想》(根据墨西哥作家约瑟菲纳•尼格里剧本《红丝绒的山羊》改编,1939)、《北京人》(1941)、《家》(根据巴金同名小说改编,1942)、《柔蜜欧与幽丽叶》(根据莎士比亚同名话剧改编,1943)、《镀金》(根据法国作家拉毕什喜剧《迷眼的沙子》改编,1943)、《桥》(1944)、《明朗的天》(1954)、《胆剑篇》(原名《卧薪尝胆》,与梅阡、于是之合著,1961)、《王昭君》(1979)等。

其中,《雷雨》、《日出》和《北京人》被称为曹禺的“三大杰作”。这三部作品再加上《原野》又称曹禺的“四大杰作”。《雷雨》、《日出》、《原野》也被称为曹禺的“生命三部曲”。

从《雷雨》到《原野》是曹禺创作的第一阶段。其总的特点是“熟悉生活,但不写身边琐事;善于构思,但不墨守成规”。三部作品都是悲剧,但结构方式和风格特点各不相同,《雷雨》以情节结构的曲折复杂取胜;《日出》以日常生活场景的深刻展现见长;《原野》以象征手法和传奇色彩的运用别开生面。三部作品也都有着共同的主题,即揭露中国社会的封建性和黑暗性。

从《全民总动员》到《桥》是曹禺创作的第二阶段。与上一阶段相比,现实性明显加强,《全民总动员》、《蜕变》和《桥》都直接以抗战的现实为题材,并塑造了具有高尚品质的正面人物形象。《北京人》在题材上又回到了从前,曾引起一些人的误解,认为又“唱起了他悲哀的旧调”,但实际上正是作家关注民族命运的结果,它不仅保持了作家创作思想和艺术个性的内在一致性,而且还代表着20世纪40年代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趋势,在当时,巴金和老舍等作家都有类似的作品问世(如巴金的“生活三部曲”《憩园》、《第四病室》、《寒夜》,老舍的《四世同堂》等)。作家选择“北京人”作为中国文化和民族性格的代表,以工人代表远古北京人,以曾皓、曾文清等代表现实中的北京人,而以袁圆、愫芳代表未来的北京人,在“远古、现实、未来”的比较中形成一种历史的纵深感,对以北京文化为代表的中国封建士大夫文化进行了批判。《家》保留了原著的基本情节,但主角由觉慧改为瑞珏,描写了她与觉新以及梅小姐的之间爱情婚姻悲剧。

从《明朗的天》到《王昭君》是曹禺创作的第三个阶段。虽然作家一直在不断地努力,这些作品在发表的当时也受到很高的评价,在当时也的确是水平较高的作品,但由于没能充分表现出作家自己的艺术个性,也受到当时要求作品直接为现实政治服务的创作主流思潮的影响,都没能超过他以前几部优秀作品的水平。

二、外来文化对曹禺话剧创作的影响

话剧是外来的艺术形式,中国现代的话剧作家在创作中无一例外地都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曹禺话剧的成功和他在后来创作风格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都有赖于对外国戏剧的学习和借鉴。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基督教文化的影响。曹禺在少年时代就接触到《圣经》,并经常跟着继母去教堂做礼拜,在大学时代还曾专门研究过《圣经》和“圣经文学”,大学毕业后还曾在河北女子师范用英文讲授过《圣经》,基督教文化对他的人生观和创作观都有相当的影响,在《雷雨》的序幕中就有在教堂做弥撒的合唱场面,充满了神秘的宗教气氛。曹禺开始文学创作的动机正是为了“劝恶从善”,他的前期创作也多是表现善恶较量的社会道德剧,《雷雨》是表现“迷惘人生的罪与罚”,《日出》是表现“灵魂的毁灭与再生”,《原野》是表现“人与人的极爱与极恨”,《北京人》是表现对“原始野性的呼唤”。而这些作品中的主要人物也都浸透了基督教的人文意识,如原罪情结、忏悔意识等。

第二,希腊悲剧的影响。曹禺在读大学时开始对希腊悲剧着迷,他的《雷雨》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构思完成的。希腊三大悲剧作家都有突出的命运观,在他们看来,人的悲剧是非人力所能左右的,是不可知的命运造成的,因而希腊悲剧也称为“命运悲剧”。在《雷雨》中,世界的残忍和冷酷,人的盲目的挣扎,情爱不可避免地走向乱伦,特别是四凤自觉不自觉地重蹈母亲侍萍的覆辙等等,都表现了某种命运悲剧的因素。但希腊悲剧对曹禺话剧的影响,不仅仅表现在内容上,还更多地表现在艺术形式和技巧上,如结构上的集中严谨以及倒叙式方法,剧情设置和情节安排上蘩漪遭周萍遗弃后由爱而恨的报复等。《原野》的复仇精神也受到《美狄亚》的影响。

第三,莎士比亚的影响。有人说,曹禺从希腊悲剧中汲取的主要是激情和悲剧精神,而在莎士比亚那里学到的则是“变异复杂的人性,精妙的结构,绝美的诗情,充沛的人道精神,浩瀚的想象力”。莎士比亚被称为“第一个把精神痛苦写到至极的作家”,他对人物很少作单一的或静止的描写,而是对其性格和情感作生动细致的描写,其人物大多复杂丰富,富于发展变化。因此,莎士比亚悲剧也称“性格悲剧”。《雷雨》的悲剧可以说直接与蘩漪的“雷雨式”性格有关,而曹禺笔下的许多人物(包括次要人物)都具有复杂而偏执的性格。此外,莎士比亚的诗人气质和用诗体写成的戏剧,对曹禺也是一个致命的诱惑。曹禺甚至还曾翻译过莎翁的名剧《柔密欧与幽丽叶》(即《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四,易卜生的影响。曹禺在中学时代就曾演出过易卜生的戏剧。曹禺曾说:“外国剧作家对我的创作影响较多的,头一个是易卜生”,“我为他的剧作谨严的结构,朴素而精练的语言,以及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所发出的锐利的疑问所吸引”。易卜生被誉为“现代戏剧之父”,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是广泛的,五四时期出现的大量的“问题小说”和“问题剧”都是学习易卜生结果。有人甚至认为,易卜生的影响已不限于文学,包括整个社会,他笔下的娜拉,几乎成了“妇女解放”的代名词。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他对资本主义社会深刻有力的揭露,因此,易卜生戏剧又称“社会悲剧”。有人认为,曹禺从易卜生那里学到的比从莎士比亚那里学到的还要多,不仅学会了如何关注妇女问题(在蘩漪、陈白露身上可以看到娜拉的影子),也不仅学会了如何关注社会问题,学会了如何面对“我们的遭遇”,而且,更学会了如何安排人物与事件的复杂关系,如何制造悬念,处理高潮,如何运用象征的手法等等。比如,他也像易卜生一样,把次要人物也当作主要人物来写,以至于《雷雨》的主角是谁也成了一个问题,蘩漪、侍萍、周朴园三个人物主次难分。

第五,奥尼尔的影响。有人认为,与其说曹禺是中国的易卜生,不如说曹禺是中国的奥尼尔,因为两人的情况更为相似:他们都学习过易卜生,都富于激情,都善于写悲剧,都喜欢表现人物的命运,都热衷于新的样式和新的技巧,也都对自己国家的戏剧事业做出过特殊的贡献,都具有特殊的地位。奥尼尔的出现使美国的现代戏剧走向了成熟,而曹禺的出现也正标志着中国话剧艺术的成熟。曹禺并不喜欢奥尼尔的后期作品,但他早期的《天边外》、《安娜•克利斯蒂》等现实主义作品和《琼斯王》(又译《琼斯皇》或《琼斯皇帝》)等表现主义作品都对曹禺产生过重要影响。《天边外》是奥尼尔的成名作,主要写兄弟二人梦想当水手,梦想天边外的理想生活,愿望无法满足而造成悲剧。《安娜•克利斯蒂》主要写父女间的矛盾,写一个女人的不幸命运的悲剧。曹禺剧中的蘩漪、周冲、仇虎、金子等也都是有着强烈欲望和追求的人物,他的《雷雨》、《日出》、《北京人》和《家》等经典剧作也都是写亲人间的矛盾和冲突,而《原野》更是在情节安排和艺术手法的运用上都直接受到了《琼斯王》的影响。因此,也有人认为,曹禺与奥尼尔的相似,主要还不是形似,而是神似,是同样喜欢用不平常的人物命运来吸引观众,是同样喜欢对人物的性格和心理进行精确的描绘,对人物的命运进行出色的处理。

第六,契诃夫的影响。无论是希腊悲剧,还是莎士比亚和易卜生,都很重视戏剧的集中性和动作性,都要求有紧张激烈的戏剧冲突和曲折跌宕的戏剧情节,剧中的中心事件往往都是生活中少有的,人物性格也过于强烈,戏剧结构更是力求紧凑严密。但这一传统的戏剧观念在契诃夫这里得到了改变。因此,曹禺在读了契诃夫之后感叹:“原来在戏剧的世界中,还有另外一个天地”,在《三姊妹》“这出伟大的戏里没有一点张牙舞爪的穿插,走进走出,是活人,有灵魂的人,不见一般惊心动魄的场面。结构很平淡,戏情人物也没有什么起伏发展”,“他教我懂得艺术上的平淡”。契诃夫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写出生活的诗意,因此,他的戏剧被称为“生活的戏剧”或“生活化的戏剧”。曹禺的话剧从“戏剧化的戏剧”变为“生活化的戏剧”正是从他学习契诃夫开始的。在《日出》中已经可以看到契诃夫的影响,但真正另辟蹊径,去探索“契诃夫式”的创作方法的作品,则是《北京人》和《家》,因此,契诃夫曾经影响了曹禺整个40年代的创作,给曹禺戏剧风格带来了全新的变化。

三、《雷雨》的艺术成就 1.剧情

人物:周朴园、蘩漪、侍萍、周萍、四凤、周冲、鲁大海、鲁贵。线索:血缘关系——情爱关系——主仆关系。2.深刻而独特的主题

独特的角度:从性爱和伦理的角度揭露了封建大家庭的罪恶; 生命的悲悯:生存的困惑与命运的无可抗拒; 赎罪与忏悔:人性的拯救与命运的皈依。

《雷雨》对我是个诱惑。与《雷雨》俱来的情绪蕴成我对宇宙间许多神秘的事物一种不可言喻的憧憬。《雷雨》可以说是我的“蛮性的遗留”,我如原始的祖先们对那些不可理解的现象睁大了惊奇的眼。我不能断定《雷雨》的推动是由于神鬼,起于命运或源于哪种显明的力量。情感上《雷雨》所象征的对我是一种神秘的吸引,一种抓牢我心灵的魔。《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所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这种自然的“冷酷”,四凤与周冲的遭际最足以代表。他们的死亡,自己并无过咎)。如若读者肯细心体会这番心意,这篇戏虽然有时几段较紧张的场面或一两个性格吸引了注意,但连绵不断地若有若无地闪示这一点隐秘——这种种宇宙里斗争的“残忍”和“冷酷”。在这斗争的背后或有一个主宰来使用它的管辖。这主宰,希伯莱的先知们称它为“上帝”,希腊的戏剧家们称它为“命运”,近代的人撇弃了这些迷离恍惚的观念,直截了当地叫它为“自然的法则”。而我始终不能给它以适当的命名,也没有能力来形容它的真实相。因为它太大,太复杂。我的情感强要我表现的,只是对宇宙这一方面的憧憬。

……我是个贫穷的主人,但我请了看戏的宾客升到上帝的座,来怜悯地俯视着这堆在下面蠕动的生物。他们怎样盲目地争执着,泥鳅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他们正如一匹跌在泽沼里的羸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周萍悔改了“以往的罪恶”。他抓住了四凤不放手,想由一个新的灵感来洗涤自己。但这样不自知地犯了更可怕的罪恶,这条路引到死亡。蘩漪是个最动人怜悯的女人。她不悔改,她如一匹执拗的马,毫不犹疑地踏着艰难的老道,她抓住了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而救出自己,但这条路也引到死亡。在《雷雨》里,宇宙正象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脱这黑暗的坑。……

与这样原始或者野蛮的情绪俱来的还有其他的方面,那便是我性情中郁热的氛围。夏天是个烦躁多事的季节,苦热会逼走人的理智。在夏天,炎热高高升起,天空郁结成一块烧红了的铁,人们会时常不由已地,更归回原始的野蛮的路,流着血,不是恨便是爱,不是爱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极端,要如电如雷地轰轰地烧一场,中间不容易有一条折衷的路。代表这样的性格是周蘩漪,是鲁大海,甚至于是周萍,而流于相反的性格,遇事希望着妥协,缓冲,敷衍,便是周朴园,以至于鲁贵。但后者是前者的阴影,有了他们前者才显得明亮。鲁妈、四凤、周冲是这明暗的间色,他们做成两个极端的阶梯。所以在《雷雨》的氛围里,周蘩漪最显得调和。她的生命烧到电火一样地白热,也有它一样地短促。情感,郁热,境遇,激成一朵艳丽的火花,当着火星也消灭时,她的生机也顿时化为乌有。她是一个最“雷雨的”(原是我的杜撰,因为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性格,她的生命交织着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她拥有行为上许多的矛盾,但没有一个矛盾不是极端的,“极端”和“矛盾”是《雷雨》蒸热的氛围里两种自然的基调,剧情的调整多半以它们为转移。

摘自《<雷雨>序》,《雷雨》,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版。

《雷雨》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最令观众和读者无法忍受和不可理解的,是作者为什么要让那些大大小小的悲剧性人物统统沦于毁灭,而唯独留下周朴园这个制造悲剧的元凶活在人世?答案就在基督教的教义里。《圣经》中有这样一段“劝善惩恶”的箴言:对于那些做恶多端的“罪人”,“耶和华必纪念他们的罪孽,追讨他们的罪恶。……必不生产,不怀胎,不成孕。纵然养大儿女,我却必使他们丧子,甚至一个不留。”(《旧约•何西阿书》第十章)周朴园疯妻丧子的下场,不正是应验了上帝的诅骂吗?如果说《雷雨》的使命仅仅在于“惩恶”,那么它还不足以产生使社会各阶层都为之动容的人格力量,作者艺术构思妙就妙在他把“惩恶”与“劝善”有机地统一起来,从形式与意念两个方面,建构起《雷雨》创作情绪的圆型轨迹。曹禺以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的宽广胸怀,为周朴园的性格设计了一个由“恶”向“善”转化的归途:首先,他把周公馆卖给教堂办医院,以物赎罪;其次,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寻找被他逼走了的儿子鲁大海,以唤醒侍萍那发狂了的虚幻意识,用行动赎罪;再次,面对疯妻,他虔诚地倾听养修女朗读《圣经》,在深刻的感悟中进行良心的忏悔。这种独特的设计,无疑是渗透着基督教伦理意识的色素,但却代表着广大善良读者最纯真的愿望;因而在三十年代黑暗笼罩下的旧中国,《雷雨》能以强烈的扩散效应,在由于社会行为的失调而导致心律紊乱的广大读者与观众中间,找到最普遍的知音。

摘自宋剑华:《曹禺早期话剧中的基督教伦理意识》,《江汉论坛》1988年第11期。3.精湛的艺术结构

锁闭式:在较大的时间、空间跨度内表现人物复杂的命运形态时,截取生活的断面,在特定的艺术时空范围内用回顾法铺展故事。

三一律(时间、地点、中心情节);

《雷雨》通过血缘伦常纠葛与性爱冲突,探索人性复杂性与人的悲剧。剧本集中于一天时间(上午到午夜两奌钟),两个舞台背景(周家客厅、魯家住房),从周朴园家庭内、外各成员之间前后30年的错综纠葛深入进去,写出了封建家庭中人性的悲剧。故事被安放在长达30年的背景上展开,悲剧的冲突建筑在历史的积累与酝酿中,从历史发展的过程探索人性的复杂与人的生存的悲剧。A.历史剧情推动现实剧情的发展; B.时空点的巧妙安设; C.引人入胜的悬念。4.典型的人物 A.蘩漪: 美丽、阴鸷、果敢、有一些新思想的旧式女人;

“雷雨式”的女人:爱起你来像一团火,可以将你融化;恨起你来也像一团火,简直可以将你烧毁。“有着最残酷的爱与最不忍的恨”的女人:与周仆园的“无情之爱”;与周萍的“乱伦之爱”。由“畸形的爱”走向“困兽的斗”,再向“毁灭的恨”。

本是一颗爱的种子,偏偏播洒在了罪恶的泥土里,开出的是一朵有毒的鲜花。(曹禺)“蘩漪是我最心爱的女人”;“我最喜欢看蘩漪这样的女人”;“她动了我的怜悯和尊敬”。(曹禺)

蘩漪的悲剧灵魂中响彻着受到五四个性解放思想影响下的一代妇女的抗议与追求的呼声。在这个悲剧女性身上,闪发出曹禺艺术才华的独特光辉。剧作家对蘩漪倾注了深厚的同情,怀着诗人的充沛激情塑造这个形象。剧中,蘩漪在双重的悲剧冲突中走完她心灵的全部历程。作为一个追求自由的女性,蘩漪在家庭生活中陷入了周朴园的精神折磨与压抑的悲剧;周萍背弃爱情的行径,又使这位要求摆脱封建压迫的女性在爱情追求中遭受抛弃,又一次陷入绝望的悲剧。若问蘩漪为什么会爱上周萍这样弱不禁风的小草,“这只好问她的命运,为什么她会落在周朴园这样的家庭中”。这是时代的不幸。而周萍的卑怯灵魂又系由周朴园直接造成。双重的打击与痛苦,使蘩漪成为一个忧郁阴鸷性格的女性,终于从她那颗受尽蹂躏的心灵中升腾起不可遏压的力量。在第一幕喝药时,她痛苦地忍受了周朴园的威压,想到的是她与周萍的特殊关系;随着她与周萍关系的渐趋紧张,她对周朴园的专制始而顶撞,继而嘲弄,最后爆发为反抗与报复。蘩漪精神上的主要对立面是周朴园,她与周萍的冲突反映了她与周朴园的深刻矛盾。但是,《雷雨》的独特戏剧构思在于,将蘩漪与周萍的戏剧冲突作为结构全剧冲突的主线。她在剧中的贯穿动作时抓住周萍不放。戏剧着力表现她不顾一切地追求周萍的爱情,不顾一切地反抗与报复,对生活与爱情热切渴望。正是这个女性的精神觉醒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在“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的性格交织中,她的内心向变态发展。爱变成恨,倔强变成疯狂,这就对悲剧进行了更独特而深入的发掘。她绝望中的反抗,充满着一个被压迫女性的血泪控诉,表现出对封建势力及其道德观念的勇敢蔑视与反叛。她反驳周萍:“我不反悔”,“我的良心不叫我这样看”。作者要赞颂的是蘩漪反叛封建道德的勇气。她的“雷雨”式的激情摧毁了封建家庭秩序,也毁灭了自己。蘩漪这一悲剧形象,是曹禺对现代戏剧的一大贡献,深刻地传达出反封建与个性解放的五四主题。

在蘩漪悲剧的形成中,周萍是重要因素,但造成他人悲剧的周萍,自己也是个悲剧,尽管他的悲剧不同于蘩漪。封建家长总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用软硬兼施的手段控制与铸造子弟的灵魂。周萍空虚、忧郁、卑怯、矛盾的灵魂始终被笼罩在周朴园精神统治威压的阴影中。这是一个在封建专制主义环境里,人的灵魂被压抑的悲剧。剧中年轻的周冲的追求,寄寓着作者的憧憬。他的死亡,既是对封建势力的控诉,也流露出曹禺这位探索人性问题、寻求人生出路的艺术家面对社会现实的苦闷、悲愤、茫然之情。

当剧作家把鲁侍萍引进周公馆,重提30年前旧事,而四凤又在重演母亲的悲剧,这就从历史的角度揭露了女性所受的欺凌,深思人性的悲哀。曹禺运用他刻画悲剧女性形象的优异才能,描写侍萍这个善良妇女精神上所遭受的不堪忍受的重重打击。周朴园的遗弃给她带来了一生的不幸。她唯一的希望是千方百计避开过去悲剧的重演,带女儿离开周家。可是她最后一线的人生希望仍然受到毁灭性打击。她受着宿命思想的影响,悲愤恐惧,被逼上人生尽头。B.周朴园

既有资产阶级自由平等思想,又有封建专制思想的新兴资本家; 冷酷、自私、虚伪的家长;

与侍萍的关系显出其自私、虚伪;与蘩漪的关系显出其冷酷、专横。

周朴园是一位既有资产阶级自由平等思想,又有封建专制思想的新兴资本家形象。他的性格特征,主要是通过他与侍萍、蘩漪两位女性形象以及他与鲁大海等人物的关系表现出来的。周朴园与侍萍的关系以及感情问题一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以前一般认为,周朴园从一开始就只是封建家庭的纨裤子弟,他与侍萍的关系充分暴露了他虚伪的本质,他的行为也就是“始乱终弃”的典型,先诱骗了侍萍,后又为了与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而抛弃了她,只是当他知道侍萍投河自杀后才为了自己的良心而产生了忏悔之情。但现在一般认为,周朴园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受新思想影响的年轻人,也曾有过想挣脱封建家庭的束缚,要追求自由恋爱和婚姻的理想,因此,他对侍萍的爱是有过真情实感的,只是同《家》中的觉新等许多封建家庭的子弟一样,性格中也有懦弱的一面,不能与自己出身的阶级彻底决裂,最终又回到封建的阵营之中,背叛了侍萍,也背叛了自己的理想。因此,他对侍萍的思念也不能就说是一种虚伪的表现。而当侍萍出现在他面前时的翻脸,也正是他不敢面对现实,也不想改变自己现状的懦弱的表现。作家通过周朴园与侍萍的关系,主要考察了他的历史,而通过他与蘩漪的关系,则集中展示了他在现实中作为一个封建专制家长的表现。而他与鲁大海,以及与鲁贵等人的关系,又从不同的侧面补充了他作为一个资本家的本质特点。

四、关于曹禺研究:

曹禺《雷雨》剧本第一幕 篇5

第一幕

开幕时舞台全黑,隔十秒钟,渐明。

景--大致和序幕相同,但是全屋的气象是比较华丽的。这是十年前一个夏天的上午,在周宅的客厅里。

壁龛的帷幔还是深掩着,里面放着艳丽的盆花。中间的门开着,隔一层铁纱门,从纱门望出去,花园的树木绿荫荫地,并且听见蝉在叫。右边的衣 服柜,铺上一张黄桌布,上面放着许多小巧的摆饰,最显明的是一张旧相片,很不调和地和这些精致东西放在一起。柜前面狭长矮几,放着华贵的烟具同一些零碎物 件。右边炉上有一个钟同话盆,墙上,挂一幅油画。

炉前有两把圈椅,背朝着墙。中间靠左的玻璃柜放满了古玩,前面的小矮桌有绿花的椅垫,左角的长沙发不旧,上面放着三四个缎制的厚垫子。沙发前的矮几排置烟具等物,台中两个小沙发同圆桌都很华丽,圆桌上放着吕宋烟盒和扇子。

所有的帷幕都是崭新的,一切都是兴旺的气象,屋里家俱非常洁净,有金属的地方都放着光。屋中很气闷,郁热逼人,空气低压着。外面没有陽光,天空灰暗,是将要落暴雨的神气。

开幕时,四凤在靠中墙的长方桌旁,背着观众滤药,她不时地摇着一把蒲扇,一面在揩汗,鲁贵(她的父亲)在沙发旁边擦着矮几上零碎的银家俱,很吃力地;额上冒着汗珠。

四凤约有十七八岁,脸上红润,是个健康的少女,她整个的身体都很发育,手很白很大,走起路来,过于发育的-乳-房很明显地在衣服底下颤动着。她穿 一件旧的白纺绸上衣,粗山东绸的裤子,一双略旧的布鞋。她全身都非常整洁,举动虽然很活泼,因为经过两年在周家的训练,她说话很大方,很爽快却很有分寸。她的一双大而有长睫毛的水凌凌的眼睛能够很灵敏地转动,也能敛一敛眉头,很庄严地注视着。她有大的嘴,嘴唇自然红艳艳的,很宽,很厚,当着她笑的时候,牙 齿整齐地露出来,嘴旁也显着一对笑涡,然而她面部整个轮廓是很庄重地显露着诚恳。她的面色*不十分白,天气热,鼻尖微微有点汗,她时时用手绢揩着。她很爱 笑,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但是她现在皱着眉头。

她的父亲--鲁贵--约莫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气萎缩,最令人注目的是粗而乱的眉毛同肿眼皮。他的嘴唇,松弛地垂下来,和他眼下凹进去的黑圈,都表示着极端的肉欲放纵。他的身体较胖,面上的肌肉宽驰地不肯动,但是总能卑贱地谄笑着,和许多大家的仆人一样。

他很懂事,尤其是很懂礼节,他的被略有些伛偻,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向他的主人答应着“是 ”。他的眼睛锐利,常常贪婪地窥视着,如一只狼;他是很能计算的。虽然这样,他的胆量不算大;全部看去,他还是萎缩的。他穿的虽然华丽,但是不整齐的。现 在他用一条布擦着东西,脚下是他刚擦好的黄皮鞋。时而,他用自己的衣襟揩脸上的油汗!

贵(喘着气)四凤!

四(只做听不见,依然滤她的汤药)

贵 四凤!

四(看了她的父亲一眼)喝,真热,(走向右边的衣柜旁,寻一把芭蕉扇,又走回中间的茶几旁听着。)

贵(望着她,停下工作)四凤,你听见了没有?

四(厌烦地,冷冷地看着她的父亲)是!爸!干什么?

贵 我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四 都知道了。

贵(一向是这样为女儿看待的,只好是抗议似地)妈的,这孩子!

四(回过头来,脸正向观众)您少说闲话吧!(挥扇,嘘出一口气)呀!天气这样闷热,回头多半下雨。(忽然)老爷出门穿的皮鞋,您擦好了没有?(拿到鲁贵面前,拿起一只皮鞋不经意地笑着)这是您擦的!这么随随便便抹了两下,--老爷的脾气您可知道。

贵(一把抢过鞋来)我的事不用不管。(将鞋扔在地上)四凤,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遍,回头见着你妈,别望了把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她瞧瞧。

四(不耐烦地)听见了。

贵(自傲地)叫她想想,还是你爸爸混事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

四(轻蔑地笑)自然您有眼力啊!

贵 你还别忘了告诉你妈,你在这儿周公馆吃的好,喝的好,几是白天侍候太太少爷,晚上还是听她的话,回家睡觉。

四 那倒不用告诉,妈自然会问你。

贵(得意)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

四 钱!?

贵 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慢慢地)那零零碎碎的,他们……

四(赶紧接下去,不愿听他要说的话)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

贵(笑,掩饰自己)你看,你看,你又那样。急,急,急什么?我不跟你要钱。喂,我说,我说的是--(低声)他--不是也不断地塞给你钱花么?

四(惊讶地)他?谁呀?

贵(索性*说出来)大少爷。

四(红脸,声略高,走到鲁贵面前)谁说大少爷给我钱?爸爸,您别又穷疯了,胡说乱道的。

贵(鄙笑着)好,好,好,没有,没有。反正这两年你不是存点钱么?(鄙吝地)我不是跟你要钱,你放心。我说啊,你等你妈来,把这些钱也给她瞧瞧,叫她也开开眼。

四 哼,妈不像您,见钱就忘了命。(回到中间茶桌滤药)。

贵(坐在长沙发上)钱不钱,你没有你爸爸成么?你要不到这儿周家大公馆帮主儿,这两年尽听你妈妈的话,你能每天吃着喝着,这大热天还穿得上小纺绸么?

四(回过头)哼,妈是个本分人,念过书的,讲脸,舍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叫人家使唤。

贵 什么脸不脸?又是你妈的那一套!你是谁家的小姐?--妈的,底下人的女儿,帮了人就失了身份啦。

四(气得只看父亲,忽然厌恶地)爸,您看您那一脸的油,--您把老爷的鞋再擦擦吧。

贵(汹汹地)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跑他妈的八百里外,女学堂里当老妈:为着一月八块钱,两年才回一趟家。这叫本分,还念过书呢;简直是没出息。

四(忍气)爸爸,您留几句回家说吧,这是人家周公馆!

贵 咦,周公馆挡不住我跟我女儿谈家务啊!我跟你说,你的妈……

四(突然)我可忍了好半天了。我跟您先说下,妈可是好容易才会一趟家。这次,也是看哥哥跟我来的。您要是再给她一个不痛快,我就把您这两年做的事都告诉哥哥。

贵 我,我,我做了什么啦?(觉得在女儿面前失了身份)喝点,赌点,玩点,这三样,我快五十的人啦,还怕他么?

四 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呢!--可是他每月从矿上寄给妈用的钱,您偷偷地花了,他知道了,就不会答应您!

贵 那他敢怎么样,(高声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

四(羞愧)小声点!这没什么喊头。--太太在楼上养病呢。

贵 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这么个机灵人,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那一个不说我鲁贵刮刮叫。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我的 女儿就在这公馆找上事;就说你哥哥,没有我,能在周家的矿上当工人么?叫你妈说,她成么?--这样,你哥哥同你妈还是一个劲儿地不赞成我。这次回来,你妈 要还是那副寡妇脸子,我就当你哥哥的面不认她,说不定就离了她,别看她替我养女儿,外带来你这个倒霉蛋哥哥。

四(不愿听)爸爸。

贵 哼,(骂得高兴了)谁知道那个王八蛋养的儿子。

四 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干什么?

贵 他哪一点对得起我?当大兵,拉包月车,干机器匠,念书上学,那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好容易我荐他到了周家的矿上去,他又跟工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

四(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觉矿上的警察开了枪,他才领着工人动的手么?

贵 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听人家的话,好好地,要罢工,现在又得靠我这老面子跟老爷求情啦!

四 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今天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

贵(得意)可是谁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

四(轻蔑地看着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楼跟太太送药去了,(端起了药碗向左边饭厅走)。

贵 你先停一停,我再说一句话。

四(打岔)开午饭,老爷的普洱茶先泡好了没有?

贵 那用不着我,他们小当差早伺候到了。

四(闪避地)哦,好极了,那我走了。

贵(拦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

四 什么?

贵 你听啊,昨天不是老爷的生日么?大少爷也赏给我四块钱。

四 好极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爷,我一个子也不给您。

贵(鄙笑)你这话对极了!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帐,就干了。

四(伶俐地笑着)那回头你跟哥哥要吧。

贵 四凤,别--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帐?现在你手上方便,随便匀给我妻块八块好么?

四 我没有钱。(停一下放下药碗)您真是还帐了么?

贵(赌咒)我跟我的亲生女儿说瞎话是王八蛋!

四 您别骗我,说了实在的,我也好替您想想法。

贵 真的?--说起来这不怪我。昨天那几个零钱,大帐还不够,小帐剩点零,所以我就耍了两把,也许赢了钱,不都还了么?谁知运气不好,连喝带赌,还倒欠了十来块。

四 这是真的?

贵(真心地)这可一句瞎话也没有。

四(故意揶揄地)那我实实在在地告诉您,我也没有钱!(说毕就要拿起药碗)。

贵(着急)凤儿,你这孩子是什么心事?你可是我的亲生孩子。

四(嘲笑地)亲生的女儿也没法把自己卖了,替您老人家还赌帐啊?

贵(严重地)孩子,你可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处处替你想。

四(明白地,但是不知他闹的什么把戏)你心里又要说什么?

贵(停一停,四面望了一望,更近地逼着四凤,佯笑)我说,大少爷常更我提过你,大少爷他说--

四(管不住自己)大少爷!大少爷!您疯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呢。

贵 别走,我问你一句,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

四(沉下脸)怎么样?(冷冷地看着鲁贵…

贵(打量四凤周身)嗯--(慢慢地拿起四凤的手)你这手上的戒指,(笑着)不也是他送给你的么?

四(厌恶地)您说话的神气真叫我心里想吐。

贵(有点气,痛快地)你不必这样假门假事,你是我的女儿。(忽然贪婪地笑着)一个当差的女儿,收人家点东西,用人家一点钱,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不要紧,我都明白。

四 好吧,那么您说吧,究竟要多少钱用。

贵 不多,三十块钱就成了。

四 哦,(恶意地)那您就跟这位大少爷要去吧。我走了。

贵(恼羞)好孩子,你以为我真装糊涂,不知道你同这混帐大少爷做的事么?

四(惹怒)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

贵(恶相地)我是你的爸爸,我就要管你。我问你,前天晚上--

四 前天晚上?

贵 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以前你干什么?

四(掩饰)我替太太找东西呢。

贵 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四(轻蔑地)您这样的父亲没有资格来问我。

贵 好文明词!你就说不上你上哪去呢。

四 那有什么说不上!

贵 什么?说!

四 那是太太听说老爷刚回来,又要我检老爷的衣服。

贵 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谁?坐着汽车,醉醺醺,只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意地微笑)。

四(惊吓)那,那--

贵(大笑)哦,你不用说了,那是我们鲁家的阔女婿!--哼,我们两间半破瓦房居然来了坐汽车的男朋友,找为这当差的女儿啦!(突然严厉)我问你,他是谁?你说。

四 他,他是--

[鲁大海进--四凤的哥哥,鲁贵的半子--他身体魁伟,粗黑的眉毛几乎遮盖他的锐利的眼,两颊微微地向内凹,显着颧骨异常突出,正同他的尖长的下巴,一样地表现他的性*格的倔强。他有一付大而薄的嘴唇,正和他的妹妹带着南方的热烈的,厚而红的嘴唇成强烈的对照。他说话微微有点口吃,但是在他感情激昂的时 候,他词锋是锐利的。现在他刚从六百里外的煤矿回来,矿里罢了工,他是煽动者之一,几月来的精神的紧张,使他现在露出有点疲乏的神色*,胡须乱蓬蓬的,看上 几乎老得像鲁贵的弟弟,只有逼近地观察他,才觉出他的眼神同声音,还正是同他妹妹一样年轻,一样地热,都是火山的爆发,满蓄着精力的白热的人物。他穿了一 件工人的蓝布褂子,油渍的草帽在手里,一双黑皮鞋,有一只鞋带早不知失在那里。进门的时候,他略微有点不自在,把胸膛敞开一部份,笨拙地又扣上一两个扣 子,他说话很简短,表面是冷冷的。

大 凤儿!

凤 哥哥!

贵(向四凤)你说呀,装什么哑巴。

四(看大海,有意义地开话头)哥哥!

贵(不顾地)你哥哥来也得说呀。

大 怎么回事?

贵(看一看大海,又回头)你先别管。

四 哥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向鲁贵)好吧,爸,我们回头商量,好吧?

贵(了解地)回头商量?(肯定一下,在盯四凤一眼)那么,就这样办。(回头看大海,傲慢地)咦,你怎么随便跑进来啦?

大(简单地)在门房等了半天,一个人也不理我,我就进来啦。

贵 大海,你究竟是矿上大粗的工人,连一点大公馆的规矩也不懂。

四 人家不是周家的底下人。

贵(很有理由地)他在矿上吃的也是周家的饭哪。

大(冷冷地)他在哪儿?

贵(故意地)他,谁是他?

大 董事长。

贵(教训的样子)老爷就是老爷,什么董事长,上我们这儿就得叫老爷。

大 好,你跟我问他一声,说矿上有个工人代表要见见他。

贵 我看,你先回家去。(有把握地)矿上的事有你爸爸在这儿替你张罗。回头跟你妈、妹妹聚两天,等你妈去,你回到矿上,事情还是有的。

大 你说我们一块儿在矿上罢完工,我一个人要你说情,自己再回去?

贵 那也没有什么难看啊。

大(没他办法)好,你先给我问他一声。我有点旁的事,要先跟他谈谈。

四(希望他走)爸,你看老爷的客走了没有,你再领着哥哥见老爷。

贵(摇头)哼,我怕他不会见你吧。

大(理直气壮)他应当见我,我也是矿上工人的代表。前天,我们一块在这儿的公司见过他一次。

贵(犹疑地)那我先跟你问问去。

四 你去吧。(鲁贵走到老爷书房门口)

贵(转过来)他要是见你,你可少说粗话,听见了没有?(鲁贵很老练地走着阔当差步伐,进了书房)。

大(目送鲁贵进了书房)哼,他忘了他还是个人。

四 哥哥,你别这样说,(略顿,嗟叹地)无论如何,他总是我们的父亲。

大(望着四凤)他是你的,我并不认识他。

四(胆怯地望着哥哥,忽然想起,跑到书房门口,望了一望)你说话顶好声音小点,老爷就在里面旁边的屋子里呢!

大(轻蔑地望着四凤)好。妈也快回来了,我看你把周家的事辞了,好好回家去。

四(惊讶)为什么?

大(简短地)这不是你住的地方。

四 为甚么?

大 我--恨他们。

四 哦!

大(刻毒地)周家的人多半不是好东西,这两年我在矿上看见了他们所做的事。(略顿,缓缓地)我恨他们。

四 你看见甚么?

大 凤儿,你不要看这样威武的房子,-阴-沉沉地都是矿上埋死的苦工人给换来的!

四 你别胡说,这屋子听说直闹鬼呢。

大(忽然)刚才我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花园里躺着,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像是要死的样子,听说这就是周家的大少爷,我们董事长的儿子。啊,报应,报应。

四(气)你--,(忽然)他待你顶好,你知道么?

大 他父亲做尽了坏人弄钱,他自然可以行善。

四(看大海)两年我不见你,你变了。

大 我在矿上干了两年,我没有变,我看你变了。

四 你的话我有点不懂,你好像--有点像二少爷说话似的。

大 你是要骂我么?“少爷”?哼,在世界上没有这两个字!(鲁贵由左边书房进)

贵(向大海)好容易老爷的客刚走,我正要说话,接着又来一个。我看,我们先下去坐坐吧。

大 那我还是自己进去。

贵(拦住他)干什么?

四 不,不。

大 也好,不要叫他看见我们工人不懂礼节。

贵 你看你这点穷骨头。老爷书不见就不见,在下房再等一等,算什么?我跟你走,这么大院子,你别胡闯乱闯走错了。(走向中门,回头)四凤,你先别走,我就回来,你听见了

没有?

四 你去吧。

[鲁贵、大海同下。

四(厌倦地摸着前额,自语)哦,妈呀!

[外面花园里听见一个年青的轻快的声音,唤着“四凤”!疾步中夹杂跳跃,渐渐移近中间门口。

四(有点惊慌)哦,二少爷。

[门口的声音。

声 四凤!四凤!你在哪儿?

[四凤慌忙躲在沙发背後。

声 四凤,你在这屋子里么?

[周冲进。他身体很小,却有着很大的心,也有着一切孩子似的空想。他年青,才十七岁,他已经幻想过许多许多不可能的事实,他是在美的梦里活着的。现在他的眼睛欣

喜地闪动着,脸色*通红,冒着汗,他在笑。左腋下挟着一只球拍,右手正用白毛巾擦汗,他穿着打球的白衣服。他低声地唤着四凤。

冲 四凤!四凤!(四周望一望)。咦,她上哪儿去了?(蹑足走向右边的饭厅,开开门,低声)四凤你出来,四凤,我告诉你一件事。四凤,一件喜事。(他又轻轻地走到书房门口,更低声)四凤。

里面的声音(严厉地)是冲儿么?

冲(胆怯地)是我,爸爸。

里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冲 嗯,我叫四凤呢。

里面的声音(命令地)快去,她不在那儿。

[周冲把头由门口缩回来,做了一个鬼脸。

冲 噢,奇怪。

[他失望地向右边的饭厅走去,一路低低唤着四凤。

四(看见周冲已走,呼出一口气)他走了!(焦灼地望着通花园的门)。

[鲁贵由中门进。

贵(向四凤)刚才是谁喊你?

四 二少爷。

贵 他叫你干么?

四 谁知道。

贵(责备地)你为什么不理他?

四 噢,我(擦眼泪)--不是您叫我等着么?

贵(安慰地)怎么,你哭了么?

四 我没哭。

贵 孩子,哭什么,这有什么难过?(仿佛在做戏)谁叫我们穷呢?穷人没有什么讲究。

没法子,什么事都忍着点,谁都知道我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四(抬起头)得了,您痛痛快快说话好不好。

贵(不好意思)你看,刚才我走到下房,这些王八蛋就跑到公馆跟我要帐,当着上上下下的人,我看没有二十块钱,简直圆不下这个脸。

四(拿出钱来)我的都在这儿。这是我回头预备给妈买衣服的,现在您先拿去用吧。

贵(佯辞)那你不是没有化的了么?

四 得了,您别这样客气。

贵(笑着接下钱,数)只十二块?

四(坦白地)现钱我只有这么一点。

贵 那么,这堵着周公馆跟我要帐的,怎么打发呢?

四(忍着气)您叫他们晚上到我们家里要吧。回头,见着妈,再想别的法子,这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贵(高兴地)这给我啦,那我只当你这是孝顺父亲的。--哦,好孩子,我早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四(没有办法)这样,您让我上楼去吧。

贵 你看,谁管过你啦,去吧,跟太太说一声,说鲁贵直惦记太太的病。

四 知道,忘不了。(拿药走)。

贵(得意)对了,四凤,我还告诉你一件事。

四 您留着以後再说吧,我可得跟太太送药去了。

贵(暗示着)你看,这是你自己的事。(假笑)。

四(沉下脸)我又有什么事?(放下药碗)好,我们今天都算清楚再走。

贵 你瞧瞧,又急了。真快成小姐了,耍脾气倒是刮刮叫啊。

四 我沉得住气,您尽管说吧。

贵 孩子,你别这样,(正经地)我劝你小心点。

四(嘲弄地)我现在钱也没有了,还用得着小心干什么?

贵 我跟你说,太太这两天的神气有点不老对的。

四 太太的神气不对有我什么?

贵 我怕太太看见你才有点不痛快。

四 为什么?

贵 为什么?我先提你个醒。老爷比太太岁数大得多,太太跟老爷不好。大少爷不是这位太太生的,他比太太的岁数差得也有限。

四 这我都知道。

贵 可是太太疼大少爷比疼自己的孩子还热,还好。

四 当后娘只好这样。

贵 你知道这屋子为什么晚上没有人来,老爷在矿上的时候,就是白天也是一个人也没有么?

四 不是半夜里闹鬼么?

贵 你知道这鬼是什么样儿么?

四 我只听说到从前这屋子里常听见叹息的声音,有时哭,有时笑的,听说这屋子死过人,屈死鬼。

贵 一点也不错,--我可偷偷地看见啦。

四 什么,您看见,您看见什么?鬼?

贵(自负地)那是你爸爸的造化。

四 你说。

贵 那时你还没有来,老爷在矿上,那么大,-阴-森森的院子,只有太太,二少爷,大少爷在。那时这屋子就闹鬼,二少爷小孩,胆小,叫我在他门口睡,那时是秋天,半 夜里二少爷忽然把我叫起来,说客厅又闹鬼,叫我一个去看看。二少爷的脸发青,我也直发毛。可是我刚来的底下人,少爷说了,我怎样好不去呢?

四 您去了没有?

贵 我喝了两口烧酒,穿过荷花池,就偷偷地钻到这门外的走廊旁边,就听见这屋子里啾啾地像一个女鬼在哭。哭得惨!心里越怕,越想看。我就硬着头皮从这门缝里,向里一望。

四(喘气)您瞧见什么?

贵 就在这桌上点着一支要灭不灭的洋蜡烛,我恍恍惚惚地看见两个穿着黑衣裳的鬼,并排地坐着,像一男一女,背朝着我,那个女鬼像是靠着男鬼的身边哭,那个男鬼低着头直叹

气。

四 哦,这屋子有鬼是真的。

贵 可不是?我就是乘着酒劲儿,朝着窗户缝轻轻地咳嗽一声。就看这两个鬼飕一下子分开了,都向我这边望:这一下子他们的脸清清楚楚地正对着我,这我可真见了鬼了。

四 鬼么?什么样?(停一下,鲁贵四面望一望)谁?

贵 我这才看见那个女鬼呀,(回头低声)--是我们的太太。

四 太太?--那个男的呢?

贵 那个男鬼,你别怕,就是大少爷。

四 他?

贵 就是他,他同他的后娘在这屋子里闹鬼呢。

四 我不信,您看错了吧?

贵 你别骗自己。所以孩子,你看开点,别糊涂,周家的人就是那么一回事。

四(摇头)不,不对,他不会那样。

贵 你忘了,大少爷比太太只小六七岁。

四 我不信,不,不像。

贵 好,信不信都在你,反正我先告诉你,太太的脾气现在对你不大对,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同--

四(不愿意他说出真有这件事)太太知道您在门口,一定不会饶您的。

贵 是啊,我吓出了一身汗,我没等他们出来,我就跑了。

四 那么,二少爷以後就不问您?

贵 他问我,我说我没有看见什么就算了。

四 哼,太太那么一个人不会算了吧。

贵 她当然厉害,拿话套了我十几回,我一句话也没有漏出来,这两年过去,说不定他们

以为那晚上真是鬼在咳嗽呢。

四(自语)不,不,我不信--就是有了这样的事,他也会告诉我的。

贵 你说大少爷会告诉你。你想想,你是谁?他是谁?你没有个好爸爸,跟人家当底下人,人家当真心地待你?你又做你的小姐梦啦。你,就凭你……

四(突然闷气地喊了一声)您别说了!(忽然站起来)妈今天回家,您看我太快活是么?您说这些瞎话--哦,您一边去吧。

贵 你看你,告诉你真话,叫你聪明点。你反而生气了,唉,你呀!(很不经意地扫四凤一眼,他傲然地,好像满意自己这段话的效果,觉得自己是比一切人都聪明似 的。他走到茶几旁,从烟筒里,抽出一支烟,预备点上,忽然想起这是周公馆,于是改了主张,很熟练地偷了几支烟卷同雪茄,放在自己的旧得露出黄铜底镀银的烟 盒里。

四(厌恶地望着鲁贵做完他的偷窃的勾当,轻蔑地)哦,就这么一点事么?那么,我知道了。

[四凤拿起药碗就走。

贵 你别走,我的话还没完。

四 还没完?

贵 这刚到正题。

四 对不起您老人家,我不愿意听了。(反身就走)

贵(拉住她的手)你得听!

四 放开我!(急)--我喊啦。

贵 我告诉你这一句话,你再闹。(对着四凤的耳朵)回头你妈就到这儿来找你。(放手)。

四(变色*)什么?

贵 你妈一下火车,就到这儿公馆来。

四 妈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帮人,您为什么叫她到这儿来找我?我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自然会看见她,您叫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贵 不是我,四凤小姐,是太太要我找她来的。

四 太太要她来?

贵 嗯,(神秘地)奇怪不是,没亲没故。你看太太偏要请她来谈一谈。

四 哦,天!您别吞吞吐吐地好么?

贵 你知道太太为什么一个人在楼上,做诗写字,装着病不下来?

四 老爷一回家,太太向来是这样。

贵 这次不对吧?

四 我知道这半年多,他跟太太不常说话的。

贵 真的么?--那么太太对你呢?

四 这几天比往日特别地好。

贵 那就对了!--我告诉你,太太知道我不愿意你离开这儿。这次,她自己要对你妈说,叫她带着你卷铺盖,滚蛋!

四(低声)她要我走--可是--为什么?

贵 哼!那你自己明白吧。--还有--

四(低声)要妈来干什么?

贵 对了,她要告诉你妈一件很要紧的事。

四(突然明白)哦,爸爸,无论如何,我在这儿的事,不能让妈知道的。(惧悔交加,大恸)哦,爸爸,您想,妈前年离开我的时候,她嘱咐过您,好好地看着我,不 许您送我到公馆帮人。您不听,您要我来。妈不知道这些事,妈疼我,妈爱我,我是妈的好孩子,我死也不能叫妈知道这儿这些事情的。(扑在桌上)我的妈呀!

贵 孩子!(他知道他的戏到什么情形应当怎样做,他轻轻地抚摸着四凤)你看现在才是爸爸好吧,爸疼你,不要怕!不要怕!她不敢怎么样,她不会辞你的。

四 她为什么不?她恨我,她恨我。

贵 她恨你。可是,哼,她不会不知道这儿有一个人叫他怕的。

四 她会怕谁?

贵 哼,她怕你的爸爸!你忘了我告诉你那两个鬼哪。你爸爸会抓鬼。昨天晚上我替你告假,说你妈来的时候,要我叫你妈来。我看她那两天的神气,我就猜了一半,我 顺便就把那天半夜的事提了两句,她是机伶人,不会不懂的。--哼,她要是跟我装蒜,现在老爷在家,我们就是个麻烦;我知道她是个厉害人,可是谁欺负了我的 女儿,我就跟谁拼了。

四 爸爸,(抬起头)您可不要胡来!

贵 这家除了老头,我谁也看不上眼,别着急,有你爸爸。再说,也许是我瞎猜,她原来就许没有这意思。她外面倒是跟我说,因为听说你妈会读书写字,总想见见谈谈。

四(忽然谛听)爸,别说话,我听见好像有人在饭厅(指左边)咳嗽似的。

贵(听一下)别是太太吧?(走到通饭厅的门前,由锁眼窥视,忙回来)可是不她,奇怪,她下楼来了。

四(擦眼泪)爸爸,擦干了么?

贵 别慌,别露相,什么话也别提。我走了。

四 嗯,妈来了,您先告诉我一声。

贵 对了,见着你妈,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走到中门,又回头)别忘了,跟太太说鲁贵惦记着太太的病。

[鲁贵慌忙由中门下。四凤端着药碗向饭厅门,至门前,周繁漪进。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粱令人

觉得有些可怕。但是眉目间看出来她是忧郁的,在那静静的长的睫毛的下面。有时为心中的郁积的火燃烧着,她的眼光会充满了一个年青妇人失望后的 痛苦与怨望,她的嘴角向后略弯,显出一个受抑制的女人在管制着自己。她那雪白细长的手,时常在她轻轻咳嗽的时候,按着自己瘦弱的胸。直等自己喘出一口气 来,她才摸摸自己胀得红红的面颊,喘出一口气。她是一个中国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哀静,她的明慧--她对诗文的爱好,但是她也有更原始的一点野性*: 在她的心,她的胆量,她的狂热的思想,在她莫明其妙的决断时忽然来的力量。整个地来看她,她似乎是一个水晶,只能给男人精神的安慰,她的明亮的前额表现出 深沉的理解,像只是可以供清谈的;但是当她陷于情感的冥想中,忽然愉快地笑着;当她见着她所爱的,红晕的颜色*为快乐散布在脸上,两颊的笑涡也显露出来的时 节,你才觉得出她是能被人家爱的,应当被人爱的,你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女人,跟一切年青的女人一样。

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咬着它最喜欢的骨头,她恨起你来也会像只恶狗狺狺地,不,多不声不响地恨恨地吃了你的。然而她的外形是沉静的,忧郁的,她会如秋天傍晚的树叶轻轻落在你的身旁,她觉得自己的夏天已经过去,西天的晚霞早暗下来了。

[她通身是黑色*。旗袍镶着灰银色*的花边。她拿着一把蒲扇,挂在手指下,走进来。她的眼睛略微有点塌进,很自然地望着四凤。

四(奇怪地)太太!怎样您下楼来啦?我正预备给您送药去呢!

繁(咳)老爷在书房么?

四 老爷在书房里会客呢。

繁 水来?

四 刚才是盖新房子的工程师,现在不知道是谁,您预备见他。

繁 不。--老妈子告诉我说,这房子已经卖给一个教堂做医院,是么?

四 是的,老爷觉把小东西都收一收,大家俱有些已经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繁 谁说要搬房子?

四 老爷回来就催着要搬。

繁(停一下,忽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四 老爷说太太不舒服,怕您听着嫌麻烦。

繁(又停一下,看看四面)两礼拜没下来,这屋子改了样子了。

四 是的,老爷说原来的样子不好看,又把您添的新家俱搬了几件走。这是老爷自己摆的。

繁(看看右面的衣柜)这是他顶喜欢的衣柜,又拿来了。(叹气)什么事自然要依着他,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咳,坐下。)

四 太太,您脸上像是发烧,您还是到楼上歇着吧。

繁 不,楼上太热(咳)。

四 老爷说太太的病很重,嘱咐过请您好好地在楼上躺着。

繁 我不愿意躺在床上。--喂,我忘了,老爷那一天从矿上回来的?

四 前天晚上,老爷见着您发烧很厉害,叫我们别惊动您,就一个人在楼下睡的。

繁 白天我像是没有见过老爷来。

四 嗯,这两天老爷天天忙着跟矿上的董事长开会,到晚上才上楼看您。可是您又把门锁上了。

繁(不经意的)哦,哦,--怎么,楼下也这样闷热。

四 对了,闷得很。一早晨黑云就遮满了天,也许今儿个会下一场大雨。

繁 你换一把大点的蒲扇,我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

[四凤拿一把蒲扇给她,她望着四凤,又故意地转过头去。

繁 怎么这两天没有见着大少爷?

四 大概是很忙。

繁 听说他也要到矿上去是么?

四 我不知道。

繁 你没有听见说么?

四 倒是伺候大少爷的下人尽忙着跟他检衣裳。

繁 你父亲干什么呢?

四 大概跟老爷买檀香去啦。--他说,他问太太的病。

繁 他倒是惦记着我。(停一下忽然)他现在还没有起来么?

四 谁?

繁(没有想到四凤这样问,忙收敛一下)嗯,--自然是大少爷。

四 我不知道。

繁(看了她一眼)嗯?

四 这一早晨我没有见着他。

繁 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红面)您想,我每天晚上总是回家睡觉,我怎么知道。

繁(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四 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去睡么?

繁 那时是老爷不在家。

四 我怕老爷念经吃素,不喜欢我们伺候他,听说老爷一句是讨厌女人家的。

繁 哦,(看四凤,想着自己的经历)嗯,(低语)难说的很。(忽而抬起头来,眼睛张开)这么说,他在这几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

四(胆怯地)你说的是大少爷?

繁(斜看着四凤)嗯!

四 我没听见。(嗫嚅地)他,他总是两三点钟回家,我早晨像是听见我父亲叨叨说下半夜跟他开的门来着。

繁 他又喝醉了么?

四 我不清楚。--(想找一个新题目)太太,您吃药吧。

繁 谁说我要吃药?

四 老爷吩咐的。

繁 我并没有请医生,那里来的药?

四 老爷说您犯的是肝郁,今天早上想起从前您吃的老方子,就觉抓一付,说太太一醒,就跟您煎上。

繁 煎好了没有?

四 煎好,凉在这儿好半天啦。

[四凤端过药碗来。

四 您喝吧。

繁(喝一口)苦得很。谁煎的?

四 我。

繁 太不好喝,倒了它吧!

四 倒了它?

繁 嗯?好,(想起朴园严厉的面)要不,你先把它放在那儿。不,(厌恶)你还是倒了它。

四(犹豫)嗯。

繁 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

四(拿着药碗)您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

繁(心里忽然恨起她来)谁要你劝我?倒掉!(自己觉得失了身份)这次老爷回来,我听见老妈子说瘦了。

四 嗯,瘦多了,也黑多了。听说矿上正在罢工,老爷很着急的。

繁 老爷很不高兴么?

四 老爷是那样。除了会客,念念经,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繁 没有跟少爷们说话么?

四 见了大少爷只点一点头,没说话,倒是问了二少爷学堂的事。--对了,二少爷今天早上还问了您的病呢。

繁 我现在不怎样愿意说话,你告诉他我很好就是了。--回头觉帐房拿四十块钱给二少爷,说这是给他买书的钱。

四 二少爷总想见见您。

繁 那就叫他到楼上来见我。--(站起来,踱了两步)哦,这老房子永远是这样闷气,家俱都发了霉,人们也是鬼里鬼气的!

四(想想)太太,今天我想跟您告假。

繁 是你母亲从济南回来么?--嗯,你父亲说过来着。

[花园里,周冲又在喊:“四凤!四凤!”

繁 你去看看,二少爷在喊你。

[周冲在喊:“四凤”。

四 在这儿。

[周冲由中门进,穿一套白西装上身。

冲(进门只看见四凤)四凤,我找你一早晨。(看见繁漪)妈,怎么您下楼来了?

繁 冲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冲 我刚同一个同学打网球。(亲热地)我正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您好一点儿没有?(坐在繁漪身旁)这两天我到楼上看您,您怎么总把门关上?

繁 我想清净清净。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四凤,你给二少爷拿一瓶汽水。你看你的连通红。

[四凤由饭厅门口下。

冲(高兴地)谢谢您。让我看看您。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您一个人躲在房里头,您看,父亲回家三天,您都没有见着他。

繁(忧郁地看着冲)我心里不舒服。

冲 哦,妈,不要这样。父亲对不起您,可是他老了,我是您的将来,我要娶一个顶好的人,妈,您跟我们一块住,那我们一定会觉您快活的。

繁(脸上闪出一丝微笑的影子)快活?(忽然)冲儿,你是十七岁了吧?

冲(喜欢他的母亲有时这样奇突)妈,您看,您要再忘了我的岁数,我一定得跟你生气啦!

繁 妈不是个好母亲。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自己在那儿。(沉思)--哦,十八年了,在这老房子里,你看,妈老了么?

冲 不,妈,您想什么?

繁 我不想什么?

冲 妈,您知道我们要搬家么?新房子。父亲昨天对我说后天就搬过去。

繁 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搬房子?

冲 您想父亲那一次做事先告诉过我们!--不过我想他老了,他说过以后要不做矿上的事,加上这旧房子不吉利。--哦,妈,您不知道这房子闹鬼么?前天秋天,半夜里,我像是听见什么似的。

繁 你不要再说了。

冲 妈,您也相信这些话么?

繁 我不相信,不过这老房子很怪,我很喜欢它,我总觉得这房子有点灵气,它拉着我,不让我走。

冲(忽然高兴地)妈。--

[四凤拿汽水上。

四 二少爷。

冲(站起来)谢谢你。(四凤红脸)。

[四凤倒汽水。

冲 你给太太再拿一个杯子来,好么?(四凤下)。

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冲儿,你们为什么这样客气?

冲(喝水)妈,我就想告诉您,那是因为,--(四凤进)--回头我告诉您。妈,您跟我画的扇面呢?

繁 你忘记了我不是病了么?

冲 对了,您原谅我。我,我--怎么这屋子这样热?

繁 大概是窗户没有开。

冲 让我来开。

四 老爷说过不叫开,说外面比屋里热。

繁 不,四凤,开开它。他在外头一去就是两年不回家,这屋子里的死气他是不知道的。

(四凤拉开壁龛前的帐幔)。

冲(见四凤很费力地移动窗前的花盆)四凤,你不要动,让我来。(走过去)。

四 我一个人成,二少爷。

冲(争执着)让我。(二人拿起花盆,放下时压了四凤的手,四凤轻轻叫了一声痛。)

怎么样,四凤?(拿着她的手)。

四(抽出自己的手)没有什么,二少爷。

冲 不要紧,我跟你拿点橡皮膏。

繁 冲儿,不用了。--(转头向四凤)你到厨房去看一看,问问跟老爷做的素菜都做完了没有?

[四凤由中门下,冲望着她下去。

繁 冲儿,(冲回来)坐下。你说吧。

冲(看着繁漪,带了希冀和快乐的神色*)妈,我这两天很快活。

繁 在这家里,你能快活,自然是好现象。

冲 妈,我一直什么都不肯瞒过您,您不是一个平常的母亲,您最大胆,最有想像,又,最同情我的思想的。

繁 那我很欢喜。

冲 妈,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不,我要跟您商量一件事。

繁 你先说给我听听。

冲 妈,(神秘地)您不说我么?

繁 我不说你,孩子,你说吧。

冲(高兴地)哦,妈--(又停下了,迟疑着)不,不,不,我不说了。

繁(笑了)为什么?

冲 我,我怕您生气。(停)我说了以後,您还是一样地喜欢我么?

繁 傻孩子,妈永远是喜欢你的。

冲(笑)我的好妈妈。真的,您还喜欢我?不生气?

繁 嗯,真的--你说吧。

冲 妈,说完以後还不许您笑话我。

繁 嗯,我不笑话你。

冲 真的?

繁 真的!

冲 妈,我现在喜欢一个人。

繁 哦!(证实了她的疑惧)哦!

冲(望着繁漪的凝视的眼睛)妈,您看,你的神气又好像说我不应该似的。

繁 不,不,你这句话叫我想起来,--叫我觉得我自己……--哦,不,不,不。你说吧。这个女孩子是谁?

冲 她是世界上最--(看一看繁漪)不,妈,您看您又要笑话我。反正她是我认为最满意的女孩子。她心地单纯,她懂得活着的快乐,她知道同情,她明白劳动有意义。最好的,她不是小姐堆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繁 可是你不是喜欢受过教育的人么?她念过书么?

冲 自然没念过书。这是她,也可说是她位移的缺点,然而这并不怪她。

繁 哦。(眼睛暗下来,不得不问下一句,沉重地)冲儿,你说的不是--四凤?

冲 是,妈妈。--妈,我知道旁人会笑话我,您不会不同情我的。

繁(惊愕,停,自语)怎么,我自己的孩子也……

冲(焦灼)您不愿意么?您以为我做错了么?

繁 不,不,那倒不。我怕她这样的孩子不会给你幸福的。

冲 不,她是个聪明有感情的人,并且她懂得我。

繁 你不怕父亲不满意你么?

冲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繁 别人知道了说闲话呢?

冲 那我更不放在心上。

繁 这倒像我自己的孩子。不过我怕你走错了。第一,她始终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下等人。

你要是喜欢她,她当然以为这是她的幸福。

冲 妈,您以为她没有主张么?

繁 冲儿,你把什么人都看得太高了。

冲 妈,我认为您这句话对她用是不合适的。她是最纯洁,最有主张的好孩子,昨天我跟她求婚--

繁(更惊愕)什么?求婚?(这两个字叫她想笑)你跟她求婚?

冲(很正经地,不喜欢母亲这样的态度)不,妈,您不要笑!她拒绝我了。--可是我很高兴,这样我觉得她更高贵了。她说她不愿意嫁给我。

繁 哦,拒绝!(这两个字也觉得十分可笑)她还“拒绝”你。--哼,我明白她。

冲 您以为她不答应我,是故意地虚伪么?不,不,她说,她心里另外有一个人。

繁 她没有说谁?

冲 我没有问。总是她的邻居,常见的人吧。--不过真的爱情免不了波折,我爱她,她会渐渐地明白我,喜欢我的。

繁 我的儿子要娶也不能娶她。

冲 妈妈,您为什么这样厌恶她!四凤是个好孩子,她背地总是很佩服您,敬重您的。

繁 你现在预备怎么样?

冲 我预备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

繁 你忘了你父亲是什么样一个人啦!

冲 我一定要告诉他的。我将来并不一定跟她结婚。如果她不愿意我,我仍然是尊重她,帮助她的,但是我希望她现在受教育,我希望父亲允许我把我的教育费分给她一半上学。

繁 你真是个孩子。

冲(不高兴地)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繁 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

冲 我不相信。(有点沮丧)得了,妈,我们不谈这个吧。哦,昨天我见着哥哥,他说他这次可要到矿上去做事了,他明天就走,他说他太忙,他叫我告诉您一声,他不上楼见您了。您不会怪他吧?

繁 为什么?怪他?

冲 我总觉得您同哥哥的感情不如以前那样似的。妈,您想,他自幼就没有母亲,行情自然容易古怪,我想他的母亲一定感情也很盛的,哥哥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

繁 你父亲回来了,你少说哥哥的母亲,免得你父亲又板起脸,叫一家子不高兴。

冲 妈,可是哥哥现在有点怪,他喝酒喝得很多,脾气很暴,有时他还到外国教堂去,不知干什么?

繁 他还怎么样?

冲 前三天他喝得太醉了。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恨他自己,说了许多我不大明白的话。

繁 哦!

冲 最后他忽然说,他从前爱过一个决不应该爱的女人!

繁(自语)从前?

冲 说完就大哭,当时就逼着我,要我离开他的屋子。

繁 他还说什么话来么?

冲 没有,他很寂寞的样子,我替他很难过,他到现在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繁(喃喃地)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冲(听见门外脚步的声音,回头看)咦,哥哥进来了。

[中门大开,周萍进。他约莫有二十八九,脸色*苍白,躯干比他的弟弟略微长些。他的面目清秀,甚至于可以说美,但不是一看就使女人醉心的那种男 子。他有宽而黑的眉毛,有厚的耳垂,粗大的手掌,乍一看,有时会令人觉得他有些憨气的;不过,若是你再长久地同他坐一坐,会感到他的气味不是你所想的那么 纯朴可喜,他是经过了雕琢的,虽然性*

格上那些粗涩的渣滓经过了教育的提炼,成为精细而优美了;但是一种可以炼钢熔铁的,不成形的原始人生活中所有的那种“蛮”力,也就是因为郁 闷,长久离开了空气的原因,成为怀疑的,怯弱的,莫明其妙的了。和他谈两三句话,遍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空形,如生在田野的麦苗移植在暖室里,虽然也开花结 实,但是空虚脆弱,经不起现实的风霜。在他灰暗的眼神里,你看见了不定,犹疑,怯弱同冲突。当他的眼神暗下来,瞳人微微地在闪烁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密阅自 己的内心过缺,而又怕人窥探出他是这样无能,只讨生活于自己的内心的小圈子里。但是你以为他是做不出惊人的事情,没有男子的胆量么?不,在他感情的潮涌起 的时候,--哦,你单看他眼角间一条时时刻刻地变动的刺激人的圆线,极冲动而敏锐地红而厚的嘴唇,你便知道在这种时候,他会冒然地做出自己终身诅咒的事,而他生活是不会有计划的。他的嘴角松弛地垂下来。一点疲乏会使他眸子发呆,叫你觉得他不能克制自己,也不能有规律地终身做一件事。然而他明白自己的病,他 在改,不,不如说是在悔,永远地在悔恨自己过去由直觉铸成的错误;因为当着一个新的冲动来说时,他的热情,他的欲|望,整个如潮水似地冲动起来,淹没了他。他一星星的理智,只是一段枯枝卷在旋涡里,他昏迷

似地做出自己认为不应该做的事。这样很自然地一个大错跟着一个更大的错。所以他是有道德观念的,有情爱的,但同时又是渴望着生活,觉得自己是 个有肉体的人。于是他痛苦了,他恨自己,他羡慕一切没有顾忌,敢做坏事的人,于是他会同情鲁贵;他又钦慕一切能抱着一件事业向前做,能依循着一般人所谓的 道德生活下去,为模范市民,模范家长的人,于是他佩服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的见闻里,除了一点倔强冷酷,--但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因为这两种性*格他都 没有,--是一个无瑕的男子。他觉得他在那一方面欺骗他的父亲是不对了,并不是因为他怎么爱他的父亲(固然他不能说不爱他),他觉得这样是卑鄙,像老鼠在 狮子睡着的时候偷叹一口气的行为,同时如一切好自省而又冲动的人,在他的直觉过去,理智冷回来的时候,他更刻毒地悔恨自己,更深地觉得这是反人性*,一切的 犯了罪的痛苦都牵到自己身上。他要把自己拯救起来,他需要新的力,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帮助他,把他由冲突的苦海中救出来,他愿意找。他见着四凤,当时就觉 得她新鲜,她的“活”!他发现他最需要的那一点东西,是充满地流动着在四凤的身里。她有“青春”,有“美”,有充溢着的血,固然他也看到她是粗,但是他直 觉到这才是他要的,渐渐他也厌恶一切忧郁过分的女人,忧郁已经蚀尽了他的心;他也恨一切经过教育陶冶的女人,(因为她们会提醒他的缺点)同一切细微的情 绪,他觉得“腻”。

[然而这种感情的波纹是在他心里隐约地流荡着,潜伏着;他自己只是顺着自己之情感的流在走,他不能用理智再冷酷地剖析自己,他怕,他有时是怕 看自己内心的残疾的。现在他不得不爱四凤了,他要死心塌地地爱她,他想这样子忘了自己。当然他也明白,他这次的爱不只是为求自己心灵的药,他还有一个地方 是渴。但是在这一层次他并不感觉的从

前的冲突,他想好好地待她,心里觉得这样也说得过去了。经过她有处女香的温热的气息后,豁然地他觉出心地的清朗,他看见了自己心内的太陽,他 想“能拯救他的女人大概是她吧!”于是就把生命交给这个女孩子,然而昔日的记忆如巨大的铁掌抓住了他的心,不时地,尤其是在繁漪的面前,他感觉一丝一丝刺 心的疚痛;于是他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能引起人的无边恶梦似的老房子,走到任何地方。而在未打开这个笼之先,四凤不能了解也不能安慰他的疚伤的时候,便 不由自主地纵于酒,热烈地狂歌,于一切外面的刺激之中。于是他精神颓衰,永远成了不安定的神情。

[现在他穿一件藏青的绸袍,西服裤,漆皮鞋,没有洗脸。整个人很整齐,他打着呵欠。

冲 哥哥。

萍 你在这儿。

繁(觉得没有理她)萍!

萍 哦?(低了头,又抬起)您--您也在这儿。

繁 我刚下楼来。

萍(转头问冲)父亲没有出去吧?

冲 没有,你预备见他么?

萍 我想在临走以前跟父亲谈一次。(一直走向书房)

冲 你不要去。

萍 他老人家在干什么么?

冲 他大概跟一个人谈什么公事。我刚才见着他,他说他一会儿会到这儿来,叫我们在这儿等他。

萍 那我先回到我屋子里写封信。(要走)

冲 不,哥哥,母亲说好久不见你。你不愿意一齐坐一坐,谈谈么?

繁 你看,你让哥哥歇一歇,他愿意一个人坐着的。

萍(有些烦)那也不见得,我总怕父亲回来,您很忙,所以--

冲 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

繁 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冲 妈!

萍 您好一点了么?

繁 谢谢你,我刚刚下楼。

萍 对了,我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

繁 哦,(停)好得很。--什么时候回来呢?

萍 不一定,也许两年,也许三年。哦,这屋子怎么闷气得很。

冲 窗户已经打开了。--我想,大概是大雨要来了。

繁(停一停)你在矿上做什么呢?

冲 妈,您忘了,哥哥是专门学矿科的。

繁 这是理由么,萍?

萍(拿起报纸看,遮掩自己)说不出来,像是家里住得太久了,烦得很。

繁(笑)我怕你是胆小吧?

萍 怎么讲?

繁 这屋子曾经闹过鬼,你忘了。

萍 没有忘。但是这儿我住厌了。

繁(笑)假若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的。

冲 妈,我不要您这样说话。

萍(忧郁地)哼,我自己对自己都恨不够,我还配说厌恶别人?--(叹一口气)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

[书房门开。

冲 别走,这大概是爸爸来了。

里面的声音(书房门开一半,周朴园进,向内露着半个身子说话)我的意思是这么办,没有问题了,很好,再见吧,不送。

[门大开,周朴园进,他约莫有五六十岁,鬓发已经斑白,带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一对沉鸷的眼在底下闪烁着。像一切起家立业的人物,他的威严在 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他穿的衣服,还是二十年前的新装,一件圆花的官纱大褂,底下是白纺绸的衬衫,长衫的领扣松散着,露着颈上的肉。他的衣服很舒服地贴 在身上,整洁,没有一些尘垢。他有些

胖,背微微地伛偻,面色*苍白,腮肉松弛地垂下来,眼眶略微下陷,眸子闪闪地放光彩,时常也倦怠地闭着眼皮。他的脸带着年的世故和劳碌,一种冷 峭的目光和偶然在嘴角逼出的冷笑,看着他平日的专横,自信和倔强。年青时一切的冒失、狂妄已经转为脸上的皱纹深深避盖着,再也寻不着一点痕迹,只要他的半 白的头发还保持昔日的丰采,很润泽地梳到后面。

在陽光底下,他的脸呈着银白色*,一般人说这就是贵人的特徽。所以他才有这样大的矿产。

他的下颏的胡须已经灰白,常用一只象牙的小梳梳理。他的大指套着一个斑指。

[他现在精神很饱满,沉重地走出来。

萍 冲(同时)爸。

冲 客走了?

朴(点头,转向繁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繁 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么?

朴 还好。--你应当在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

冲 母亲看来就没有什么病。

朴(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覆老人家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

繁(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

朴 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会有什么问题。

冲 爸爸,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

朴 谁是鲁大海?

冲 鲁贵的儿子。前年荐进去,这次当代表的。

朴 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有背景,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

冲 开除!爸爸,这个人脑筋很清楚,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

朴 哼,现在一般年青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关痛痒,同情的话,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

冲 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

朴(眼翻上来)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得多!

冲(被压制下去,然而)爸,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

朴(头扬起来)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向繁)这两年他学得很像你了。(看钟)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嗯,你们关于自己有什么说话说么?

萍 爸,刚才我就想见您。

朴 哦,什么事?

萍 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

朴 这边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

萍 差不多完了。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我不想看看就完事。

朴(停一下,看萍)苦的事你成么?要做就做到底。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旁人说闲话的。

萍 这两年在这儿做事舒服,心里很想在内地乡下走走。

朴 让我想想。--(停)你可以明天起身,做那一类事情,到了矿上我再打电报给你。

[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冲(犹豫地)爸爸。

朴(知道他又有新花样)嗯,你?

冲 我现在想跟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朴 什么?

冲(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份出来。

朴 哦。

冲(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份送给--

朴(四凤端茶,放朴面前。)四凤,--(向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四 煎好了。

朴 为什么不拿来?

四(看繁漪,不说话)。

繁(觉出四周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朴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繁(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朴(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四 药罐里还有一点。

朴(低而缓地)倒了来。

繁(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朴(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冲 爸,妈不愿意,你何必这样强迫呢?

朴 你同你妈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那儿。(向繁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繁(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朴(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繁(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朴(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繁(声颤)我不想喝。

朴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冲(反抗地)爸!

朴(怒视)去!

[冲只好把药端到繁漪面前。

朴 说,请母亲喝。

冲(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朴(高声地)我要你说。

萍(低头,至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冲(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繁(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朴(冷峻地)繁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繁(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朴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萍 爸!我--

朴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萍走至繁漪面前。

萍(求恕地)哦,爸爸!

朴(高声)跪下!(萍望着繁漪和冲;繁漪泪痕满面,冲全身发抖)叫你跪下!(萍正向下跪)

繁(望着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半晌。

朴(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冲(抬头,慢慢地)什么?

朴 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份?--嗯,是怎么样?

冲(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朴 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冲(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朴 冲儿,上那儿去?

冲 到楼上去看看妈。

朴 就这么跑么?

冲(抑制着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

朴 去吧。(冲向饭厅走了两步)回来。

冲 爸爸。

朴 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跟她看病。

冲 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

朴 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回头向萍)我看,你也是一样。

萍 爸,我想下去,歇一回。

朴 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没有?

冲 听见了。(走上两步)爸,没有事啦?

朴 上去吧。

[冲由饭厅下。

朴(回头向四凤)四凤,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房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的。

四 是,老爷。(也由饭厅下)

[鲁贵由书房上。

贵(见着老爷,便不自主地好像说不出话来)老,老,老爷。客,客来了。

朴 哦,先请到大客厅里去。

贵 是,老爷。(鲁贵下)。

朴 怎么这窗户谁开开了。

萍 弟弟跟我开的。

朴 关上,(擦眼镜)这屋子不要底下人随便进来,回头我预备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的。

萍 是。

朴(擦着眼镜,看四周的家俱)这屋子的家俱多半是你生母顶喜欢的东西。我从南边移到北边,搬了多少次家,总是不肯丢下的。(戴上眼镜,咳嗽一声)这屋子排的 样子,我愿意总是三十年前的老样子,这叫我的眼看着舒服一点。(踱到桌前,看桌上的相片)你的生母永远喜欢夏天把窗户关上的。

萍(强笑着)不过,爸爸,纪念母亲也不必--

朴(突然抬起头来)我听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萍(惊)什--什么?

朴(低声走到萍的面前)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停)-

-对不起你的母亲么?

萍(失措)爸爸。

朴(仁慈地,拿着萍的手)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停,喘一口气严厉地)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这两年来在家里很不规矩。

萍(更惊恐)爸,没有的事,没有,没有。

朴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当一件事。

萍(失色*)爸!

朴 公司的人说你总是在跳舞窝里鬼混,尤其是这三个月,喝酒,赌钱,整夜地不回家。

萍 哦,(喘出一口气)您说的是--

朴 这些事是真的么?(半晌)说实话!

萍 真的,爸爸。(红了脸)

朴 将近三十的人应当懂得“自爱”!--你还记得你的名为什么叫萍吗?

萍 记得。

朴 你自己说一遍。

萍 那是因为母亲叫侍萍,母亲临死,自己替我起的名字。

朴 那我请你为你的生母,你把现在的行为完全改过来。

萍 是,爸爸,那是我一时的荒唐。

[鲁贵有书房上。

贵 老,老,老爷。客--等,等,等了好半天啦。

朴 知道。

[鲁贵退。

朴 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

萍 是,爸爸。

朴 来人啦。(自语)哦,我有点累啦。(萍扶他至沙发坐。)

[鲁贵上。

贵 老爷。

朴 你请客到这边来坐。

贵 是,老爷。

萍 不,--爸,您歇一会吧。

朴 不,你不要管。(向鲁贵)去,请进来。

贵 是,老爷。

[鲁贵下。朴园拿出一支雪茄,萍为他点上,朴园徐徐抽烟,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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