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的趋向动词(共3篇)
《诗经》的趋向动词 篇1
《诗经》的趋向动词
趋向动词是一个特殊的动词小类,其数量有限,相对封闭,用法复杂。趋向动词的范围、发展演变,趋向补语的产生等都是学界近年来非常关注的问题。先秦趋向动词的研究对于解决这些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在《诗经》中该类动词共见到38个,占所有单音动词的39.4%,不重复出现347次,占所有单音动词出现次数的8.21%。其使用情况如下:
往15;来57;出40;陟19;入17;适10;逝9;于25;徂;还;下5;上2;之2;流1;退5;升4;降29;零6;迈1;乘1;跻3;至3;归44;复5;皇1;就1;即3;征1;输2;旋1;去4;舍1;行1;进2;离1;落2;陨3;起2。
对347处趋向动词的用法进行逐―分析,可将其句式归为以下几类
1、(A)v趋B①式
这类句式中主语往往承前省略,A或不出现,或为副词或形容词修饰V趋作状语,B一般为名词性短语。如:
(1)陟彼南山(《周南・草虫》)(2)毋逝我梁(《邶风・谷风》)
其中例(1)中V趋前并无其它词修饰,例(2)中有表禁止的否定副词“毋”修饰v趋。
2、AV趋B②式
这类句式中A为主语,由名词、代词或名词性短语充当,V趋作谓语,B为宾语。如:
(1)他人人室(《唐风・山有枢》)(2)叔于田(《郑风-叔于田》)
3、(A)v趋B③式
其中A或不出现,或由副词或形容词充当状语修饰V趋,V趋作谓语,B为动词或短语作宾语。如:
(1)匪来贸丝(《卫风・氓》)(2)徂赉孝孙(《小雅・楚茨》)
(3)来献其琛(《鲁颂・泮水》)
例(1)中“匪”作否定副词修饰V趋“来”,“贸丝”为动宾式动词性短语作宾语,例(2)、(3)可做类似分析。
4、(A)V趋B④式
这类句式中A为主语,可出现或承前省略,B为介宾短语作补语。如:
(1)或降于阿(《小雅・无羊》)(2)我入自外(《邶风・北门》)
5、AV趋⑤(构成主谓结构)如:
(1)我行不来(《小雅・采薇》)(2)之子于归(《周南・桃夭》)
(3)之子归(《召南・江有汜》)
该类主要构成主谓结构,其中例(2)“之子于归”在《诗经》中共出现12次,且全部位于“风”类诗中,专表“出嫁,归省”义,“于”无实意,可简化为“之子归”,与例(3)句式互证。
6、V趋AV趋B式
其中V趋A和V趋B是并列关系。如:
(1)徂隰徂畛(《周颂・载芟》)(2)来游来歌(《大雅・卷阿》)
上例中,例(1)的A、B均为名词,表示到某地去的意思;(2)中A、B为动词,表示去干什么的意思。
7、AV趋BV趋式或AV趋v趋式
这类句式和第3类近似,V趋A和V趋B是并列关系,此类句式中B往往起到增文足句的作用,一般都可简化为AV趋V趋式,故而和原本表达为AV趋V趋式的句式归为一类进行描写。如:
(1)莫往莫来(《邶风・终风》)(2)言旋言归(《小雅・黄鸟》)
(3)云徂何往(《大雅・桑柔》)(4)且往观乎(《郑风-溱洧》)
例(1)、(2)中的第二个“莫”、“言”起增文足句的作用。例(3)中“云”为发语词,无实意,“何往”为疑问句代词宾语前置,正常语序为“往何”,故该句可转化为“徂往何”,古汉语则表达为“何徂往”,与前2例仍属于同一类表达,归为一处。例(3)和例(4)可转化为“且往观”和“言还归”,其本身表达为AV趋V趋式,与上述归为一类。
8、(A)v趋v(B)①式
这类为连动句式,其中A或不出现,或作状语修饰V趋,B或不出现,或为介宾短语作V趋补语,V趋V共同充当谓语,当A出现时,该句式可拆分为AV趋和AV,当B出现时,该句式可拆分为V趋B和VB。如:
(1)往城于方(《小雅・出车》)(2)握粟出h(《小雅-小宛》)
例(1)中“往”、“城”为连动式,同时作谓语,“城”释义为“筑城”,活用为动词,“于方”为介宾短语作V趋V的补语,该句式可拆分为“往于方”、“城于方”。例(2)中A出现,“握粟”为动宾式动词性短语,作“出”和“h”的状语,“出”、“卜”为动词连用,该句式可拆分为“握粟出”、“握粟卜”。该类句式中连用的动词在语义上有先后承接的关系。
9、v趋VB②式
这类句式中V作谓语,V趋一般作状语修饰谓语V,B可作宾语,亦可作补语补充说明谓词v。如:
(1)出入腹我(《小雅・蓼莪》)(2)归飞提提(《小雅・小弁》)
例(1)中“出入”为连动式,共同作“腹我”构成的动宾式的状语,亦可拆分为“出腹我”和“入腹我”。例(2)中趋向动词“归”作状语修饰谓词“飞”,“提提”释义为“安详飞翔的`样子”,形容词作补语修饰“飞”。
10、AB式
其中A为动宾式的动词性短语或主谓式动词性短语,B在《诗经》中均为形容词作补语修饰动词性短语。如:
(1)出车彭彭(《小雅-出车》)(2)日出有曜(《桧风・羔裘》)
例(1)为动宾式动词性短语,“彭彭”形容车行的声音,作补语修饰“出车”,例(2)中“日出”为主谓式动词性短语,“曜”作补语修饰“日出”状态,“有”为形容词词头,起增文足句的作用。
综上所述,趋向动词在《诗经》中共有十种基本句式,这些句型勾画了《诗经》中趋向动词的基本面貌,横向上可与《诗经》中的其它词类进行比较并构成《诗经》词类语法的整体面貌,纵向上可与其它典籍中的趋向动词进行对比,具有一定的汉语史意义。
《诗经》的趋向动词 篇2
“语法化”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 中国传统的语言学称之为“实词虚化”。例如汉语“把”、“被”、“从”等原来都是有实义的动词, 现已虚化为介词。介词属于虚词, 西方叫功能词。虚化有程度的差别, 实词变为虚词是虚化, 虚词变为更虚的成分也是虚化。西方人承认, “语法化”概念最早是中国人在13世纪就提出来的, 元朝的周伯琦在《六书正伪》中说:“大抵古人制字, 皆从事物上起。今之虚字, 皆古之实字”欧洲到18世纪才有法国哲学家Etienne Bonnot de Condillac最先指出动词的曲折形态, 如时态标记, 是由独立的词变来的。
“虚化”主要针对词义的变化由实到虚, “语法化”一词则偏重于语法范畴和语法成分的产生和形成, 例如主语和宾语这样的语法范畴以及主格和宾格标记这样的语法成分是如何产生的。
“语法化”有五条原则———并存原则, 歧变原则、择一原则、保持原则和降类原则。此后, 陆续有学者提出了滞后原则和频率原则。
二.“来”的起源和产生
关于“来”的产生年代, 资料显示, 目前学者们比较一致地认为是在唐代, 如太田辰夫、龚千炎认为是在唐五代, 曹广顺和蒋冀骋、吴福祥认为是在初唐前后。关于它的来源, 太田提及:“助词‘来’当然是从动词‘来’产生的, 原来是做了某事之后来到现在的场所的意思, 后来‘来’成了附加的, 就把重点放在了过去曾做某事上了。”曹广顺认为, “来”在唐代从表示趋向的动词, 发展处表示完成、以来、后来等多种用法, 这些用法的“来”都有表示动作、事件是“曾经发生”的意思, 在这些条件下, 当“来”转化为特指“曾经”的意思, 并用于句尾时, 就产生了事态助词“来”。江蓝生和蒋冀骋、吴福祥推测事态助词“来”可能与唐代代表完成或实现的“来”有关:党表示完成或实现的“来”用于“曾然”的语境, 用以特指过去曾做某事, 居于句末时, 就变成了表曾经的事态助词。
三.趋向动词的阐释
趋向动词是一个特殊的类, 其特殊性在于它可以放在谓语动词后做补语。我们主要讨论的是二十六个趋向动词。如下:
上、下、进、出、开、回、过、起、到、来、上来、下来、进来、出来、开来、回来、过来、起来、到来、去、上去、下去、进去、出去、开去、回去、过去。
按照音节的多少, 可以把趋向动词分为双音节趋向动词和单音节趋向动词。单音节趋向动词十一个, 分为A B两类。A类包括“上、下、进、出、开、回、过、到、起。它们位于双音节趋向动词的前一音节位置, 在句子中作谓语时自然放到宾语前, 作补语时也只能放在宾语前。B类包括“来、去”, 它们做补语时, 既可以放在宾语前也可以放在宾语后。如:时彼比丘语妇人曰:“妹, 我非鬼, 我是沙门, 今来乞食。” (《大正藏》) 这里的来乞食, 也可说成是乞食来。本文就趋向动词中的B类中的“来”字进行语法化研究。
四.“来”的语法化过程
下文将主要根据“V+N P+来”和“V+来”两种格式对“来”的语法化进行讨论分析。“V+N P+来”格式在先秦的时候就已经出现, 后来也有使用。最初“N P”多指有生命的人, “来”表示由N P发出的动作。在这种格式中, 趋向动词“来”位于句尾, 这为它由趋向动词虚化为事态助词提供了最初的语法位置。例如:1) 异日, 而王曰:“召相单来。” (《战国策》) 这里的“来”具有很强的动词性, 有着并表达充分的词汇意义, 因而, 它的词汇功能明显, 语法功能较弱。两汉时期, N P可以是无生命的物体, “来”的语汇意义仍旧十分明显。例如:汉使取其实来, 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 (《汉书》) 这句中“其实”作为名词, 是动词“取”的宾语, “来”作为补语, 具有趋向性和目的性, 有从远方带回来之意。再例如:又有一人, 朱衣玄冠, 佩印绶, 执玉版来。 (《古小说钩沉冥祥记》) 於陵子终曰:“仆有箕箒之妾, 请入与计之。”即入谓其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 遣使者持金来。今日为相, 明日结驷连骑, 食方丈于前, 可乎?“ (刘向《古列女传》) 等等例子, 均与第一例中“来”的功能相同。且其谓语部分“取、执、持”等动词, 都具有“携带”之意, 这就更加明确了V+N P+来这种格式表示施事主体携带受事对象共同进行由别的地方至说话人所在地的运动。
现代汉语中认为, 趋向动词尤其是双音节趋向动词与位于动词的结合没有单音节趋向动词紧密, 其间可以插入别的成分, 如动态助词“了”等。这一点, 在古代汉语中, 也有充分的体现。在V+N P和“来”之间可插入连词“而”, 例如:“明诸人民承王教已, 即以八万四千两车, 载金而来, 诣拘舍婆城, 造立法殿。”中, “载金而来”就是在谓语动词+宾语和“来”之间加了一个“而”字, 但对句子的大意和“来”的功能并没有影响。再例如:“明日日中此化道人送食而来。”这里的“送食而来”同前一例中的分析。
历史资料表明, 趋向动词“来”向事态助词虚化的关键一步在于格式中“V”的变化。东汉以后, 具有“携带”之意的谓语动词开始进入V+ (N P) +来的格式中, V与“来”有同一个施事。例如:1) “复有鹫鸟来, 梵志见已, 而问之曰:‘善来鹫鸟, 汝从何来, 为欲何去?’答曰:‘梵志, 我从大墓复至大墓, 杀害而来, 我今欲食死象之肉, 死马, 死牛、死人之肉, 我今欲去, 唯畏于人。’” (《中阿含经》) 以上句为例, 虽然“来”仍具有较强的词汇意义, 但是V所代表的动词已经没有了“携带”之意, 而且作为趋向运动的主题从施事和受事对象共同进行变成了只是其中的施事, “来”开始摆脱“+受事位移”这样的语义限制, 谓语动词与“来”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紧密。
在下面的例句中, “V+来”格式所表述的事件具有终结性和语义自足性, 没有出现后续, 使得“来”具有了结句的功能, 只表示某事件是过去曾经发生的。
阿难, 我于弥勒菩萨之边, 种诸善根, 求未来啊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而有偈说:此佛大威德, 离欲得寂静, 释迦牟尼佛, 皆希供养来。 (《佛本行集经》)
抚州刺史便问圆长老:“只如国王大臣, 未见有小福, 未审曾供养什么人来?” (《祖堂集》)
第一个例句中, “释迦牟尼佛”是受事主语, “来”仅代表“供养”的动作是在过去发生的, 是曾经完成的, 在这里, “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趋向意义。第二个例句与第一个相同。另有其他例子如:3) 武阳太守卢思道, 常晓醉, 于省门见从侄卉。曰:“阿父何处饮来?凌晨嵬峨?”4) 隋时, 数人入酒肆, 味酸且淡, 乃共嘲此酒。一人云:“酒, 何处漫行来?腾腾失却酉?”诸人问云:“此何义?”答云:“有水在。”3、4两例中“来”字所在的句式用于特指问的问话部分, “来”有双重解析:既可以理解为表示曾经的事态助词, 又可理解为动词。
五.结语
前文中提到的太田辰夫先生对事态助词“来”的来源的看法, 他说助词“来”当然是从动词“来”产生的, 原来是做了某事之后来到现在的场所的意思。后来“来”成了附加的, 就把重点放在过去曾做某事上了。通过这一系列的分析可以看出, 他所说的事态助词“来”来源于动词“来”, 主要是强调的一种语法化路径。然而, 在文中的分析中, 可以看出, 这种语法化路径对“来”的虚化不够彻底, “来”仍旧保有一定的动词性。这也是这一语法化路径的瑕疵和弊端。
参考文献
[1]李建校, 曹梦.趋向动词的语法化机制[J].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2, (3) .
[2]梁银峰.汉语事态助词“来”的产生时代及其来源[J].中国语文, 2004, (4) .
复合趋向动词中“去”的价值 篇3
关键词:复合趋向动词 趋向场 趋远趋隐 超叙述现实
趋向动词的研究,特别是其共时研究,“随着分布理论、认知语法等理论的引入和运用取得了较多的成果,在这种情况下,历史研究和比较研究就显得比较薄弱了。”(马庆株序,王国栓,2005)迄今为止,关于趋向动词的历史研究已有一些成果。但是关于“起去”“开去”“拢去”等趋向动词的比较研究还不够深入。邢福义(2003)在论述“起去”的语法化时,指出“起去”能“更准确反映人们的趋向感”,不忽视这样的“弱小”成员,“有利于全面地认识具有匀整性的现代汉语趋向动词系统”。本文从趋向场的角度出发,探讨这几个“去”类词处于弱势的原因,并说明“去”的价值。
一、复合趋向动词系统中“弱小”成员的提取和预测
首先从多个语料库中检索复合趋向动词,获得相关数据。通过对比所得数据来提取其中的“弱小”成员,然后从构词语素的语义特征和叙述者的语用心理来推测弱势复合趋向动词的成因。
(一)从语料库中提取“弱小”成员
在国家语委标注的语料库中,我们检索所有趋向动词的分布句数,得到相关数据(表1):
表1:趋向动词分布句数
上来511 下 来
2350 进 来
561 出 来
4878 回 来
1742 过 来
1314 起 来
7303 开 来
262 拢 来
9
上 去
582 下 去
1436 进 去
522 出 去
1015 回 去
650 过 去
1307 起 去
0 开 去
54 拢 去
0
对比上表上下两行数据可知,除了“上来”,“来”类词的句数都高于“去”类词,其中“起去”“拢去”“开去”和“出去”等与相对应的“来”类词有明显差距。
从词频的角度来统计是否有所不同呢?在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语料库,我们检索到趋向动词的词频(表2)。
表2:趋向动词词频
上来70.8 下 来
333.28 进 来
70.86 出 来
576.94 回 来
406.63 过 来
230.61 起 来
757.03 开 来
20.372 拢 来
—
上 去
90.082 下 去
184.98 进 去
77.414 出 去
176.83 回 去
149.94 过 去
189.87 起 去
- 开 去
2.4447 拢 去
?
对比表2和表1可知,表2“进去”频率高于“进来”,“拢来”没有分布数据。表2体现出的共性是,“起去”“拢去”“开去”等“去”类词为“弱小”成员,“起来”有异常高的使用率,“上去”与“上来”,“进去”与“进来”的使用率无明显差异,前者甚至要略高于后者,并不处于弱势地位。
(二)从构词语素的语义特征和叙述者的语用心理来推测“弱小”成员的成因
“来”“去”与“上”“下”“进”“出”“回”“过”“起”“开”“拢”等构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动作趋向表达系统(表3):
表3:动作趋向表达方式和特征
复合趋向
动 词 类型 运动方式 特征 趋近趋显 趋远趋隐
界点
位移 左右 界点里:进 进来 进去
界点外:出 出来 出去
界点间:过 过来 过去
重归界点:回 回来 回去
上下 界点之上:上 上来 上去
界点之下:下 下来 下去
界域
位移 多维 界域上升:起 起来 起去
散开 界域扩散:开 开来 开去
集聚 界域缩小:拢 拢来 拢去
界点和界域分别是动作行为涉及的空间临界点或临界面。纯粹从运动方式的难度来看,涉及界域的运动趋向的难度系数明显要高一些。也就是说,界点之间或内外的位移性动作使用频率高,表达其趋向的动词也就有高频率;而界域位移性动作使用频率低,其后接的趋向动词使用频率自然会低一些。因此,仅从表达动作的真正趋向的角度来看,“起”类、“开”类和“拢”类词的使用频率应该都是相对较低的。
那么如何解释表1和表2中“起来”的超高频现象呢?动词后的“起来”除了表示上升,还经常表示动作行为的开始,也就是说“起来”已经语法化了。李琳(2005)认为,它甚至成了一个准话题性标记成分。邢福义(2005)认为“起来”在语法化历程中走得特别远,跨出了趋向动词系统的基本范围。如果把表示“开始”义的“起来”排除掉,其使用频率就会降低很多。
从语用心理的角度来看,在这一趋向表达系统中,“来”类词可以满足人们趋近趋显的心理,而其中的“起来”还可以满足趋高趋升的心理。由此看来,“起来”的语法化是语义基础和语用心理共同促成的。
“上去”具有相对较高的频率也可以从语义和语用心理的角度来解释。“上”的界点也有一定程度的虚化,不表示物理空间中的界点,而表示主观和客观量的提高和上升。主观量和主观范畴的问题,马庆株(1997)已经有充分的论述,这里不再赘述,仅探讨真实数量和质量的问题。
“远近显隐”是以叙述者为参照的,不用趋远和趋隐的“上去”不足以表达迅猛增加的量。因此,强隐喻性的“上去”应运而生。这样一来,“上来”的地盘势必受到一定程度的挤压。事实支持了我们的推测,在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搞上去”与“搞上来”分别出现1348次和7次,表示事物数量和质量的大幅提升与否。例如:
(1)我看,大家只要按照中央批示的方针、要求去做,把钢铁生产搞上去是完全有希望的。
(2)学校和社会采取单一的评价方式,把“成绩搞上去”当作唯一要求,使学生深感挫败。
(3)朱镕基更是快人快语:“就是当了裤子,也要把上海的邮电通信搞上去。”
当与“下去”在句中合用时,一般不用“上去”而用“上来”,即使质量和数量有大的上升。如:
(4)1980年,我厂把其他产品如轴承、失腊铸钢等全部下马,专业生产汽车万向节,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和技术,把质量搞上来了,成本压下去了,荣获了国家银质奖,走了一条高起点、大批量、高水平的“小型巨人”之路。
当动词后的“进”的界点虚化,也有类似情况出现。量增一般用“进去”,表示量减或不确定才可能用“进来”。言语事实同样支持了我们的推测,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中,“考虑进去”与“考虑进来”分别出现171次和14次,表示量增与否。例如:
(5)如果把差价预备费和利息考虑进去,工程资金需求还会有较大增加。
(6)如果把职工的医疗、住房、教育、各种补贴、福利因素考虑进去,居民消费的恩格尔系数将会更低。
(7)在把税赋考虑进来后,第一种职业的资本值将更小。
当量的增减不确定时,“进来”和“进去”就有两可性,并可配合使用。例如:
(8)怎样校正影响需求力量的变动,可举例说明,通过计算人均的数量可以把人口上的变动考虑进来,通过一般价格指数除商品价格则可以把一般价格水平变动考虑进去。对于某些变量,如实际收入(用价格指数除货币收入)则需要更加复杂的技巧。
可见,趋向动词中每一个成员都有其弱势与否的语义和语用基础。
二、趋向场制约下的“去”
(一)趋向场
上文从趋向动词的分布、构成语素的语义特征以及语用心理等方面提取和确认了弱势趋向动词:“起去”“开去”“拢去”等。接下来我们要探讨“去”是如何受制于趋向场的。
胡正微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就提出了语法场理论,这一理论对动态地研究现代汉语语法有比较深刻的影响。因此,我们不能脱离趋向场,对趋向动词进行孤立地静止地研究。趋向场是由叙述者与界点、界域的时空关系及其语用心理构成的语法场。界点、界域是决定动作趋向的基本要素,它与叙述者的空间关系决定复合趋向动词中的第一个语素,而叙述者的叙述时间、叙述方式及其语用心理制约第二个语素即“来/去”的选择。
(二)“去”的价值
1.表达具体的动作趋向——趋远趋隐
关于“去”的功能,学界已有不少论述,下面仅就“起去”“开去”和“拢去”等“弱小”成员来论述“去”的价值。例如:
(9)满喜有个顽强性,跟在黄大年后边见黄大年一杈挑过去的地方比他挑得宽一倍,他有点不服劲,挥着桑杈增加了挑动的次数——黄大牛挑一下他便能挑两下——第一次挑起去的还没有落地,第二次便又挑起,横着看起来,飞到空中的谷秆好像一排雁儿一个接一个连续着往下落。
(10)一起来,他就看了城墙一眼,他恨不能一伸胳臂就飞起去,飞到城墙那边。
(11)“看我先斩他们一员大将,你们可以分四路跑开去,大家在东山下集合。”
(12)学生们围拢去,替他洗涤额角上新的血污。
以上实例都以故事的形式来叙述,分别以“他”“我”和旁观者为叙述者,动作所涉及的界域分别上升、扩大和缩小了。句中选择“去”是因为受事或当事“谷秆”、“他”(假想的)、“你们”和“学生们”都远离了叙述者。例(9)、例(10)中的“起去”不仅叙说了“他”挑起来和想飞起来的基本语义,还精确地表达了“谷秆”和“他”在空中飞行的趋势:远离地面、远离他,飞离城墙。这样描述,充分表达了“满喜”的不服劲儿和“他”想尽快逃离的心理。例(11)和例(12)中的“开去”和“拢去”也有类似表达效果。
2.表达施事的心理趋向——超叙述现实
需要强调的是,复合趋向动词中的“来”不一定总具有凸显功能,在趋向场中,特定条件下的“去”同样具有凸显作用。第一部分论述虚化的“上去”和“进去”时已经说明“去”有一种表达大量和增量的作用。从更大范围来看,这其实是一种主观性颇强的超叙述现实的功能,也就是一种在物理空间和数量、质量以及社会等级等方面不可预知和控制的超越或背离叙述现实的心理。“去”的基本义“离开”为这一心理提供了语义基础。
“起去”和“开去”都有一定程度的语法化。老舍在其作品中较多地使用了“起去”,我们不妨对比他使用的“藏起去”和“藏起来”的特点。在北大语料库中,前者与后者出现的次数分别是29和20。当动作是趋向叙述者,有明确的隐藏处所时,老舍一般用“藏起来”,否则使用“藏起去”。前者往往表示主动隐藏,后者则表示被动地躲藏。例如:
(13)这样,还是我得了胜,在村后的一间破屋藏起来。
(14)逃不出去的,找可靠的百姓家里藏起来,等机会出城!
(15)人人晓得了战争,知道了在空中杀人的是日本,在生死关头明白了许多的事;这不是梦,这是战争,是残暴,是破坏,是无可逃避的——即使象兔儿似的藏起去,炸弹是会往地下钻的!
(16)“我们舅舅家的大哥!由家里逃走八年了!他待一会儿也许就来,他来的时候你可得藏起去,他最不喜欢见亲戚!”“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有明确的藏身之处,用“藏起来”,如例(13)、例(14);否则用“藏起去”,如例(15)、例(16)。有时虽然说到隐藏处,却是尽量远离叙述现实空间的处所,用“起去”。例如:
(17)同时,他们只能把妇女藏起去,藏在厕所里,床底下。
有时从叙述者的角度观察,有趋隐迹象而无明确去处的选择“起去”。试比较下面两例:
(18)他的眼,本来就低深不易看到,此时便更往深处去了,仿佛要完全藏起去。
(19)老人的眼本来就小,现在又红肿起来,差不多把眼珠完全掩藏起来。
例(18)中,叙述者似乎感觉“他的眼”已往不明“深处”去了,因此用“起去”。而在例(19)中,“眼珠”无疑掩藏在老人的眼眶里,所以用“起来”。前一例中所谓的处所是叙述现实外一种虚拟的“深处”,后例的掩藏处是真实的。
而当“藏起去”或“藏起来”与别的趋向动词合用时,老舍也会在充分表达人物性格的基础上区分“起来”与“起去”。例如:
(20)他的家便是老鼠的洞,有危险便藏起去,危险过去再跑出来;他只会逃避,而不会争斗与抵抗。
(21)已经十点多钟,新夫妇还没有起来。大赤包与侍从丈夫闯进了新房。没有廉耻的人永远不怕讨厌,而且只有讨厌才能作出最无耻的事。东阳把头藏起去。菊子露出点脸来,楞眼巴睁地想笑一笑,而找不到笑的地点。
例(20)为了满足不重复使用“来”或者“去”的需要,先用“起来”后用“出去”亦可。然而,实例中选用“起去”更能表现“他”逃避叙述现实的性格。同样,例(21)先后用“起去”与“出来”,表现了“东阳”与“菊子”不一样的个性特征,并且同样表现了“东阳”想避开叙述现实空间(大赤包与侍从丈夫的视野)的心理。
只有在合用且不影响表达的准确性时,老舍才不刻意区分“起来”和“起去”。例如:
(22)可是,他很容易地就想到,钱先生一定不会隐藏起来,而是要去作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假若真要隐藏起去,他相信钱先生会告诉他的;钱先生是个爽直的人。
“开去”也具有这一功能。例如:
(23)一个人的不高兴,一下子就会扩散开去,影响到很多人的情绪和心情。
(24)严格的老婆叫瞿莉,三十岁之前,瘦,文静;过了三十岁,成了个大胖子,事事计较,句句计较;一个CEO的老婆,家产十几个亿,为做头发,和周边的美容店吵了个遍。由老婆说开去,严格感叹:中国人,怎么那么不懂幽默呢?过去认为幽默是说话的事,后来才知道是人种的事。幽默和不幽默的人,是两种动物。拧巴还在于,人不幽默,做出的事幽默。出门往街上看,他们把世界全变了形,洗澡堂子叫“洗浴广场”,饭馆叫“美食城”,剃头铺子叫“美容中心”;连夜总会的“鸡”,一开始叫“小姐”,后来又改叫“公主”。严格走在街上,觉得自个儿是少数派。本不幽默,也学得幽默了。人介绍他:“大东亚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的严总。”严格忙阻住:“千万别,一盖房子的。”
(25)如今在黄家湾村,谁家损人利己,谁家邻里不团结,谁家媳妇不孝敬公婆,谁家不按时缴纳税费,“半月谈”上一登,大家都评说开来;有什么新的致富信息、科技信息、商务信息,“半月谈”上一登,大家都争相打听。“半月谈”成为乡亲们学习政策、了解信息、扶正驱邪的重要阵地。
任何一个人的“不高兴”是不会主动“扩散”的,在例(23)中,它不仅扩散了,而且散发至很远的地方,使许多人受影响。哪些地方哪些人受影响是不可控制和预知的。在例(24)中,严格从老婆说到中国人不懂幽默再到自个儿由不幽默至学得幽默,这种发散性思维来源于现实世界,但其铺排的方向是不可预知的,是超越一般人的认知能力的。而例(25)中大家所评说的叙述现实就是“谁家”的事实,其就事论事的方式是可以预知和推断的。
三、结语
“来/去”的问题在学界已论述得相当多了。在邢福义(2002,2003,2005)的启发下,我们以趋向场理论为指导,重点关注了弱势复合趋向动词中的“去”。结果发现“弱小”成员的弱势并不全由“来”的强势造成,与复合趋向动词的第一个动素的语义特征也有密切的关系,并且“去”有“来”所不具有的功能和独特价值。它既能表达具体动作的远隐趋向,又能表达一种超叙述现实的心理趋向。那如何解释“起去”在普通话中极其弱势的现象呢?这恐怕不能仅从“起来”和“起去”语法化的角度来解释,与“起”的运动方式、叙述者的语用心理以及叙述视角的单调化等方面都不无关系。
“去”的表达功能体现于“多了去了”“大了去了”“海了去了”“深了去了”“差远了去了”和“由他去吧”等诸多固定结构中,也体现在“去他妈的”等詈骂语中。在汉语方言中,除了“起去”,肯定还有不少“去”类词。对这类词语进行穷尽性地搜集、整理和系统研究,也许会使“去”的面目和价值更加清晰和明确。此外,全面深入研究第二语言教学中外族人、外国人“去”类词的偏误会发现一些新的问题,启示我们做进一步的研究,得出更可靠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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