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2024-05-08

先生(共10篇)

先生 篇1

《作文入门》是由梁启超的两个讲演稿合编成的一部经典。一个是《中学以上的作文教学法》, 一个是《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逐字逐句读完这本大师之作, 头脑中冒出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我国语文教师的必读书。

作为一名教师应该懂得母语文化, 对母语文化应该有一种特别的研究。读《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 我们可以看出梁启超先生对我国古代诗歌的熟悉、热爱程度。一个对诗歌不熟悉, 仅仅靠查资料来讲的古诗课, 是讲不出这种母语的厚重与创造的。写到此处想起了最近时日, 有关人士对母语教材的批评。2010年9月, 一位好事者在微博中指出中国语文教材把鲁迅“踢出”了, 这一则消息传播之快, 关注之多, 近年少有。事实是这样吗?不是的!没有一本教材“踢出”了鲁迅, 但是面对这种现象, 很多人不说话, 比如一线教师很少站出来说自己正在教鲁迅;很多学生正在读鲁迅也没站出来说话;而那些说话的人, 却又不去研究, 根本不去找教材来读一读。这一系列现象说明什么?说明今天的许多人没有研究就乱发言了, 说明许多人相当浮躁, 说明许多人不知道如梁启超先生是如何对待母语的。

语文老师该如何教书?梁实秋先生听了《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这一讲演, 他说:“先生的讲演, 到紧张处, 便成为表演。他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有时掩面, 有时顿足, 有时狂笑, 有时太息。听他讲到他最喜爱的《桃花扇》, 讲到‘高皇帝, 在九天, 不管……’那一段, 他悲从中来, 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他掏出手巾拭泪, 听讲的人不知有几多也泪下沾襟了!又听他讲杜氏讲到‘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先生又真是于涕泗交流之中张口大笑了。”看到这样的话语, 可以想象几十年前梁启超的课堂。梁实秋说, 就是因为这个演讲, 让许多人受到感动, 从此对中国文学发生了强烈的爱好。由此想到今天的学生, 多少孩子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写作, 这是为什么?这与我们不温不火的课堂有关, 与我们对所教学科缺少真正的热爱有关, 与我们对课堂教学投入太少有关。真正的好老师应该热爱自己的课堂, 应该让自己的生命流淌在课堂之中。

语文教师都有自己独特的教学法吗?《中学以上的作文教学法》是梁启超先生对自己教学的总结。我们每位语文教师都在师范院校学过学科教学法。按正常思维看, 每位教师教了几年、几十年都应该能总结出属于自己的教学法, 但绝大多数的教师没有这么做。这说明什么?说明教师不喜欢写作;说明教师不会总结自己;说明教师内心里有一种懒惰;说明教师自私不愿意将自己成功的东西传给后人。一年年教书, 教不出特色, 教不出自己的精彩, 这是相当遗憾的事。读《中学以上的作文教学法》, 我们都该想想自己, 看看能不能根据自己的教学实践写出这样的书来, 讲出这样的话来。

梁启超先生的这本书是大师之作, 是一本绝世好书, 这是中国语文教学史上第一部写作教学法之书。可以这么说, 不读梁启超的这本著作算不上真正的汉语教师!

“时针”先生VS“分针”先生。 篇2

世上男子不过两种—以众人皆知的钟表打比方:时针先生和分针先生。两种男人的关系本该是立体图,站在重叠部分的才是让女人趋之若鹜的。

听到最近不少姑娘说话的腔调大抵都变成这样,“咦,你今儿的车驾得是极好的,稳健的匀速的行驶,搭配出其不意,又让人心生悸动的推背,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愿多坐片刻,虽或许会引得你女朋友的些许不满,倒也不负恩泽……”这样的辞令不知道广大的男同胞是不是也喜闻乐见,越到后来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拿捏不到中心思想,还是希望姑娘们能好好“说人话”。

正如女人们的小九九,男人想破了脑袋也就能猜出个三四分,往往琢磨不出来也就放弃了。女人和男人原本来自各异的波频,却在同一件事儿上,从相同的调频发声。各位看官切莫脸红,我这可是话粗理不粗; 至高无上的爱情似乎也是为这一终极的目标而服务。当然也有人认为爱情和“发声”的关系是正相反的,我不予置评,却主张两者实属互补,鸡生蛋蛋生鸡,缺一不可,无法排列先后,也实在无需排列。

身边不少姑娘埋怨中国男人不懂情爱,也有不少向往穿越回到古代,蒙昧的爱情和婚姻,终了此生,也算圆满。要我说,那是弱者的心态。这分明是最黄金的光景,自由而美好。世上男子不过两种—以众人皆知的钟表打比方:时针先生和分针先生。意思有两层,尺度和速度,你懂的。前者或许天资傲人,不紧不慢,一步一个脚印,不时一句,你尚安好?到否?而后者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一声,感谢我主!也自是另一番畅快淋漓。且注意,时针男人和分针男人的关系本该是立体图,站在重叠部分的才是让女人趋之若鹜的。

人体不附带使用手册, 每个人都是一架精密而独特的仪器,开关隐埋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在脊背上第三处关节,有的在耳朵,有的在脚踝,有人喜欢缓慢被动的接收,有人喜欢暴风骤雨的较量,而更有趣的是,这些都不是定数!有时愿意花上一整天时间铺陈准备,沐浴更衣,闺房芬芳,然后慢慢地凝视,吐气如兰,和对方讲的每一个字都恨不得印在对方的心尖上才算好。保佑时针男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经历了一次神州大地的花开花落, 沧海桑田。又有时喜欢泥沼里的摸爬滚打—本是对着镜子刷个牙,却被从背后突然掀了裤脚强行直入,凌乱了头发和新化好的妆。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字的言语交集,只有从唇齿间发出最动物本能的音节……哈里路亚分针男人,跟他们在一起的几分钟里如同被人生拉硬拽上翻滚过山车,本是一百个不愿意,到达顶端的时候还是惊恐又兴奋地闭上了眼睛。

试想如下场景:

女人在微醺时认识的男人,性感而幽默,成熟又多金。女人开始历数自己在前半生中所做的好人好事,难道这就是发薪的日子?女人带男人回家,多两杯红酒,多一些交谈,了解到男人的职业学历,家事童年。良辰美景勿虚掷, 女人切入主题,却被眼下的情况惊呆了,顺手抓了床头上的近视镜慌忙戴上,方可确定自己赌错了, 总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多个能讲话的朋友总是好的。

再试想如下:

晚10点整,相同的床,演练上千次的亲吻, 熟悉的抚摸方式和力度;电视开着,窗帘关着,女人和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完成一成不变的功课。当年也是时针男人,注意节奏和言语的撩拨,也曾疯狂浪漫或者痛苦,如今都化成了机械化的动作。女人依然姣好的面容和坚挺的胸部,都跟让她曾经为止倾倒的胸膛和三角肌一起,化成硅胶石蜡,碰触时毫无温度,丢了回应和颤抖。

别以为欲望只是男人的天性,该燃烧的时候就去燃烧,电光火石,每一次进攻都带着近乎毁灭性的激情,每一个防守都是欲擒故纵的挑逗,这是女人向往的纯性该有的样子, 一生至少一次,与心无关,与爱情无关,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手指,一缕发梢和一节指骨都是两人斗阵的武器,败者倭寇,却也甘之如饴。

情趣测试一:

谁是潜藏的情色变态?

心理专家说:每一个人都有潜藏的情色变态倾向,只是正常人比较不会表现出来。完成这个小小的测验,让你看看自己属于哪种色情变态人物。

请以第一时间的反应诚实作答并且完全依照指示跟着问题前进:

1.看到小女(男)孩会有欲望与冲动产生?

会→2 不会→3

2.每次洗澡时都会有想要自慰的冲动?

会→4 不会→3

3.偶尔会想看一下情色杂志或书刊?

会→4 不会→5

4.曾经产生想要性侵犯甚至强暴的念头?

会→6 不会→8

5.就算和女(男)性同床也往往不想做爱?

会→9 不会→8

6.经常喜欢看或买一些情趣性爱用品?

会→10 不会→7

7.喜欢别人观看自己做爱的感觉?

会→B型 不会→10

8.看A片画面会兴奋?

会→9 不会→C型

9.梦想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尝尽天下美女帅哥的性爱高手?

会→A型 不会→10

10.越是激情SM(性虐待)的情形越能让你兴奋莫名?

会→D型 不会→E型

解答如下:

出现A的人: 对床技缺乏信心

你是个对自己没有自信,却还有着原始性冲动的人。

虽然你总是告诉自己是因为品格高尚才不愿满脑子淫乱思想,但其实是你对自己的功夫毫无信心,所以刻意忽略性爱。

出现B的人:狂野猛兽

开玩笑说,你有潜质通常变成强暴犯哦。你认为无须克制自己的兽性,想要为所欲为让自己获得最大的满足,甚至还喜欢被人观看的变态想象。

出现C的人:自给自足

由于天生胆小的缘故,喜欢幻想,却总是不敢实行,在性爱上也喜欢购买大量A片,在家里自行解决,却不敢出门寻找性伴侣。

出现D的人:无缘道德

根据你作答的种种态度来看,道德观念永远与你无缘,如果有机会,你可能会尝试任何放纵欲望的手段,建议你最好赶快去找心理医生挂号。

出现E的人:浪漫色圣

对你来说,性爱不能是单调的活动,你喜欢有布局、有构想,最好还能“谋篇布局”。 你对自己的能力与功夫估算甚准,多余的花费与追不到的人,你永远不会尝试。

情趣测试二:

隔河而居

这是美国一个非常有名气的心理测试,一定要排好最后的顺序再看答案,否则有失客观。

L小姐和M先生是一对恋人,两人隔河而居,那条河不宽,也不阔。有一天,M先生得了急病,L小姐知道了心急如焚,但是那一天出现了暴风雨,河水暴涨,风急雨劲,M先生叫她不要去探望他,可L小姐还是要不顾一切去看看他。于是她去找B先生,因为B先生有一条船,有能力送她过河。

可是,B先生却要收过河费一百万,即使她向他解释M先生的情况,他也一样不为所动。L小姐当然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她去找S先生,因S先生也有一条船。岂料,S先生竟是无耻之徒他要求L小姐献上她的肉体,方才载她渡河。

L小姐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S先生也载了她过河。M 先生的急病,最终没有恶化,化险为夷了。但当他知道L小姐居然牺牲了自己的贞节,他很生气,因为他早已吩咐她不要来,何况还因此牺牲了肉体!于是,M先生和L小姐就这样分手了。

L小姐很伤心,不久之后,他认识了年纪较大的F先生。当他知悉了她的过去后,不但不介意,还向她示 爱。虽然L小姐并不太爱F先生,他也不太勉强……

好了,问题来了:

参考故事内容,然后从故事的五位人物,L、M、B、S、F,按照你喜欢他们的程度,由好至坏排上一个等次。

解答如下:

L小姐 - Love (爱情)

M先生 - Morality (道德)

B先生 - Business (事业 / 金钱)

S先生 - Sex(性)

F先生 - Family (家庭)

当你领会故事情节之后,对故事人物所排列出来的喜爱次序,正反映以上人性观念在你心目中之排列次序。

好电影让你更幸福

《寻找午夜之吻》

“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在节日的孤独夜晚,一个身心投入的热吻最让人意乱情迷。在新年来临之际,与所爱之人共同分享一个午夜之吻,全年的孤独与压抑都会消失,新的一年亦将充满喜悦与希望。生活在洛杉矶的威尔逊年届而立,仍然孤独无助。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的生活如此糟糕,没有女友,没有工作,内心的欲望得不到释放。为了帮助好友排遣寂寞,威尔逊的好兄弟雅克布鼓励他在Craigslist交友网站发布了一则征友广告。在一年的最后一天,这则广告让威尔逊和寻找真爱的薇薇安相遇。

《绿色椅子》

先生 篇3

他 (蔡元培) 到校的第一天, 校役们排队在校门口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而他也非常郑重地脱下帽子向校役鞠躬回礼, 校役们包括许多师生都对他的这一行为惊讶不已……就是这件小事, 给存在严重封建积习的北大吹进了一股强劲的平等、民主之风。

那时的北大是一种堕落喧哗的状态, 在社会公众眼中仍是官僚机构。而蔡元培面对这样的现实, 并没有选择抱怨, 也没有选择退缩。可能在先生心中, 改变本就应是自己的责任。看现在的大学改革者, 为什么除抱怨政策不给力、指责社会不支持外, 总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呢?从现实来看, 是因为他们一方面嚷着要“去行政化”, 一方面又生怕失去了自己的特权, 因此, 所谓“去行政化”更多的是一种噱头罢了。再看看晏阳初、陶行知的平民教育实践, 不禁感叹:民国先生, 不仅有教育理想, 更有实实在在的教育实践。以当时中国和世界的差距, 这些在最发达的地方见过大世面的先生在中国将会体验到怎样的天壤之别?但他们要改变国家, 拯救国人的心, 却不是自己躲得十万八千里指手画脚, 也没有停留在写写文章、发发牢骚上, 而是真的走到最底层, 真的躬下身去, 用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去启蒙去感化。可以想见, 缺乏实干的教育理论, 在已成体系已有痼疾的大学体制面前, 怎么能够突破成功?

蔡元培来到北大之初, 就想要吸引一批跟自己想法一样的人才, 或者接近真正有学问的人———不在乎你的政治立场, 不在乎你的资历, 不在乎你的年龄。这一点是革命性的。

无疑, 蔡元培的想法一样是指对大学理念的认同, 而不是别的, 先生说“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 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 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 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蒋梦麟在《苦难与风流》中写道:“蔡元培时代的北大, 保守派、维新派和激进派都同样有机会争一日之短长。”我想这才是大学应有的自由。

值得思考的是, 为什么在几派轮番登台、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北大成了新文化运动的启发地, 成了五四运动的主力?因为有知识、有独立精神的青年是会思考的, 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而真正先进的思想、先进的文化是不怕较量的, 是自信满满的。今天的学校里, 讲台上只有一种声音。禁锢的思想无法诞生独立的精神, 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青年, 有些全盘接受讲台上的灌输, 看不到第二种可能性;有些极易被反面的声音吸引, 偏激而愤怒。而这些, 都对社会进步毫无益处。

1927年, 蒋介石提出要实施“党化教育”。在“以党治国”“以三民主义治国”的方针下, 政治开始入侵教育, 要把孩子变成“党的孩子”和“国家的孩子”。国民党政府颁布法令, 硬性规定要上“党义课”, 接受军训, 还开始监督管制学生的思想和行动……当时的清华大学校长罗家伦积极配合国民政府, 在清华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 甚至成立政治训育部, 对学生言论严加监视……清华很快自发形成大规模抵制和抗逆, 学生冒着被开除的危险拒绝出席军训的早晚点名。“党义课”听课者寥寥, 教师不愿意与“党义课”的考试同桌吃饭。当罗家伦提出辞职时, 学生表示“本校无人挽留”。

在罗家伦被逐出清华大学后, 校长职位空置将近一年, 学生会发表了五条“清华人选标准”:1.无党派色彩;2.学识渊博;3.人格高尚;4.确实能发展清华;5.声望素著。

我觉得这是全书信息量最大的一页。其至少说明了几个问题:第一, 任何时候, 强行灌输都不会有良好的效果。第二, 那时候的学生是能够独立思考的, 并且敢于付诸行动, 换句话说, 他们的书没有白读。从另一个方面来看, 目前的思想政治教育确实起到了“洗脑”的作用, 因为很多学生甚至从未感到自己的思想被禁锢。第三, 那时候大学的主人真的是学生, 现在只听过校长开除学生, 从未听过学生逼退校长并为校长人选开出条件。第四, 对比今天高校的现状, 谁在“控制”上更有手段是显而易见了。

摘录

蔡元培

大学教育的长者, 小学课本的童心

先生所提倡的“兼容并包”、延揽人才的教育体系, 奠定了中国大学的根基。在他看来, 大学需要多元的思想碰撞, 无论是革命派的陈独秀, 还是留辫子的辜鸿铭, 只要有专长都能到他的大学里教书。给我印象深刻的是, 他曾想用美育来代替宗教, 他还能“大学者编小课本”。

胡适

儒雅之河, 静水流深

相比较鲁迅, 我更喜欢胡适温文尔雅、待人和善, 他甚至能说“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他曾写信劝说周氏兄弟:“我是一个爱自由的人, 我最怕的是一个猜疑、冷酷、不容忍的社会。我深深地感觉你们的笔战里双方都含有一点不容忍的态度, 所以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不少的少年朋友, 暗示着少年朋友朝着冷酷、不容忍的方向走, 这是最令人惋惜的。”胡适对白话文和白话诗的坚持, 无论遭多少人骂, 他照样去做。他用理性的、温和的方式开出一条天地相通的大道。

马相伯

为叫醒中国, 自称是“叫了一百年的狗”

在他百岁时, 上海时尚杂志《良友》登出他的肖像, 国共领袖同声道贺, 而他梦里不知身是客, 喊着杀敌, 客死异乡。他的百年人生与中国的百年屈辱抗争平行, 寿高则多辱, 而他倾囊于一个复旦, 抬升着东方的希望。如果我们今天还能听到老人嘶唳的吠叫, 一是后辈敏感的心, 二是国情使然。

张伯苓

津门一户南开, 进出多少荣辱

先生影像憨态可掬, 却是行走江湖的侠士。当年左翼愤青指责他建校募集的是官僚乡绅的臭钱, 老先生讷讷地说:我就是个挑粪工, 用粪土培育你们鲜花啊。先生一生只做南开一件事。蒋介石敬重他, 抗战最艰难时依然资助办学, 败退台湾时留下飞机待他南渡。蒋介石临终前还向儿子蒋经国询问伯苓先生百年纪念会的筹备情况。后来, 先生最后连南开的校门都进不了。那些愤青开始把粪桶泼向一生向善兴学的老人。

梅贻琦

联大八年寒梅, 清华一径新竹

先生瘦得风骨, 默得儒雅, 至今回望西南联大的旗帜犹显妖娆。赴美后, 他一直紧攥着“庚子赔款”的钱袋子, 甘于自我拮据。实际上, 即便当年执掌西南联大, 太太为了补贴家用也要做饼去卖。1955年, 梅贻琦回到台湾新竹筹措清华大学复校, 上面催着要快要大, 但他坚持先从研究所一步步办起, 蒋介石也只能认同。许多年后, 印证了先生是对的。今天的台湾清华, 规模不及台大的一半, 排名却在台大之前, 更无须比照对岸硕大无比的胞校。

竺可桢

时事风云难测, 守拙浙大气象

先生是气象学者, 1936年危难之际担任浙江大学校长是一次意外拐弯, 却拐出一片风景。他身材瘦削、举止优雅, 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 貌似苦行僧, 眼镜后面的光泽“温厚光辉”。1949年后他对来访的新政权代表有过一番肺腑的赞许和提醒。他谨言慎行, 行政职位一路上行, 却终究无法挽回当过远征军的儿子死于非命, 他能预测天上的风云却弄不懂天下的政治风云。

晏阳初

平民教育, 用花的念想培土

先生早年到欧洲办报欲教育知识贫瘠的华工, 却在收到一位华工的书信后发现被华工教育了。他把一家人搬到很土、没有咖啡时就把包谷面弄糊了替代的地方。抗战初他辅政湖南, 先把冗官裁了一多半, 民主选举出一些有担当的知识分子, 使湖南成为抗日中坚。即使最后大陆没有了他的平民教育空间, 去非洲、东南亚一样守护花的念想, 让联合国也为这个几无国籍的人致以人类的敬礼。

陶行知

知行, 春风走过, 大地知道

先生做事就是4个字:身体力行。他不畏官、不怕穷、不惧难, 他喜欢孩子、喜欢顺口溜、喜欢学校, 他知道学校能消灭监狱, 知识能抗衡独裁, 行动能打破专制。而他还能用知和行造字, 再把这个字身体力行地用到自己身上。而今遍及全国的行知学校和育才学校究竟怎样, 先生可知否?后生如何行?

梁漱溟

人生辩论会, 诤言独高远

100年前的北平, 4位志趣相投的少年, 把盏理想后立意:以后不互称大哥二哥, 各以短处总结一字相呼, 以资警惕。梁姓同学得名“傲”, 演绎了独具风格的一生, 尤其因他与最高领袖毛泽东的一次公开辩论, 更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先生很早就做乡村建设实验, 发动农民成立自己的组织争取自身的利益, 倡导“伦理本分, 职业分途”, 没有势不两立的阶级, 融会西方现代社会和中国文化的优点。时光是终裁法官, 以细节和大节, 印证了他“傲”得正。

陈寅恪

学问是命的另一面, 撑着独立自由

先生治学如暗夜秉烛, 他也是暗夜一烛。喧嚣白昼之后的盲者, 午夜抚史, 端坐旧藤椅, 目光如炬, 洞彻史实和现实。好友王国维自杀时, 陈寅恪仿佛也死过一回, “独立之精神, 自由之思想”一直活下来。他以德式研究的缜密穷究东方文化的博大沉雄, 纸中夹着故国百万雄兵。先生远去, 却在《柳如是别传》中留下影子, 那个反清复明的风尘女子便是风云女子。彪炳千秋的不是威权, 是威权下弱弱的不屈、默默的抗争。

黄永年先生与谢国桢先生的书缘 篇4

本来读到这两条内容不过又多知道了一段文坛掌故而已,不想手头正好有友人提供的黄先生发表在一九八五年《安阳史志通讯》某期的《我所知道的谢刚主(国桢)先生》一文,颇富感情,以旧书版本为主线,将与刚主先生二十多年的交谊娓娓道来。《安阳史志通讯》大概是本内部刊物,这篇文章因此流布不广,不仅辛德勇学长所编《黄永年古籍序跋集》中的“书林书事杂记”未曾收录,就连黄先生哲嗣黄寿成师兄也不知道这篇文章。

黄先生与刚主先生的正式交往,还是从旧书版本上开始的,这已是一九六○年的事情。在此之前,黄先生已移家西安。一次偶然在《光明日报》上见到刚主先生谈论清初金埴稿本《不下带编》的文章,黄先生正好有一本为金埴所撰内容稍有出入的《巾箱说》,于是去信告诉他,稍后把这本书和另一部《人海记》寄去送给刚主先生,他也回赠了批本《渔洋山人精华录》和旧抄本《司空表圣文集》,后者中有罗振玉题记,已收入《大云书库藏书题识》,前者则是未经剜改的人间仅有的最初印本。尤其宝贵的是书中所夹刚主先生的墨书题记:

永年先生收书之癖,有与余同好,余恒以为佳罕传之书,或书尾眉端,古人遗泽手迹所在,书商捆载入肆,但知巨册重籍,视为珍本,易于出售,而零圭断羽,不加爱惜,等夷视之,往往散失。如余所获金壑门《不下带编》、谢肇制《小草斋诗话》、缪荃孙手校《萍州可谈》、王宗炎题跋《韩柳年谱》等书,若无人收拾,任其流荡,致化为冷烟,则吾辈辛勤搜辑之事,何异于拾婴儿而瘗白骨,保存文献,实尽一臂之力,未知先生以为然否?

黄先生一九五七年后已蒙错划之厄,刚主先生仍不避嫌矮,折节下交,使得黄先生有“空谷足音”之感。当时南开大学的朱鼎荣先生协助刚主先生校订清人全祖望的《鲒琦亭文集》和《外集》,黄先生有一部《外编》抄本和刻本颇多异同,因此借给刚主先生使用。黄先生所存的《幸存录》抄本也借给了刚主先生,刚主先生看过后抄录了为《明季稗史》本所无的“东夷大略”部分,并在增订《晚明史籍考》时在《幸存录》的版本项里加上“武进黄氏藏旧抄本”,刚主先生也借过几本书给黄先生看。刚主先生还寄赠了焦循焦里堂根据郝懿行笺疏的项刻《山海经》(这是部黄纸本,因为有里堂的批,价值远胜一般白纸本)、叶昌炽早年的读书笔记手稿(叶昌炽的著作也是黄先生一向喜读的),还替黄先生从上海买到一部黄先生访求已久的清初写刻本《西酬唱集》。

一九七七年寒假,黄先生到北京,见到了刚主先生。黄先生在北京过了春节,住了半个月光景,倒有四分之一时间与刚主先生在一起,不是一起上琉璃厂,就是在永安南里他的寓所里谈天,一坐就是一整天。除谈学林近事旧闻外,更多的时间当然还是谈书。刚主先生所藏《艺风藏书记》、《续记》,书上有艺风老人即缪荃孙晚年时准备出售时手批的售价。这特别引起黄先生的兴趣。因为二十多年前黄先生曾在苏州看到过一部缪荃孙手批售价的《艺风藏书记》(没有《续记》),没有买到手,后来在上海修文堂看到过一部有缪批售价的,也失之交臂。想不到在刚主先生处还能见到第三部,而且批得比当年苏州、上海所见的还详细。有些不标价钱的书上则注明“失去”或“送某某”或“与某某换书”,有一些则注明有“留”字,这类只言片语,都是研究缪氏晚年学术活动的上好资料。刚主先生知道黄先生对缪批《读书记》喜爱,就连同另一部少见的王引之的《周秦名字解故》(后加修订改名《春秋名字解诂》,收入道光本《经义述闻》)慨然辍赠。并且在《藏书记》上写了墨书题记:

筱珊先生为吾乡耆宿,辛壬以后,提倡风雅,创办图书馆,嘉惠学人,复网罗散佚,刊刻古籍,有足多者。吾读《栗香室随笔》,“由江阴到郡城,一路风景优美,小桥流水,红树碧田”,未尝不心向往之。旧有句曰:“薏公为我话桑麻,罗墅芷湾是吾家,谢家辈有才人出,春及楼前栖暮鸦”,概自渐也。此书为王懿荣先生哲嗣汉章三兄所贻,置诸笥中,岁朝令节,每一省览,辄不能忘。封面题汉辅,为汉章之长兄,少年多才,著《种瓜亭笔记》,亦当时之金石学家。永年乡兄,笃于文史,长于鉴别,即以转赠。此祖国文化遗产,不仅为乡邦桑梓献征之资,愿共守之。

刚主先生祖籍常州武进罗墅湾,寄籍安阳,中国人籍贯通常从祖父辈算起;黄先生为常州江阴人,自幼住在常州城里;缪氏亦为常州江阴人,其《藏书记》、《续记》亦在江阴刊刻;故题记中称“吾乡”、“乡邦桑梓”。不过这部《读书记》确是黄先生最喜爱的宝书之一,不仅置于书桌旁的玻璃书橱中,其书影已收入黄先生与贾二强学长编撰的《清代版刻图录》中。二○○○年我曾有幸目睹原书。共八大册,天地开阔,有刚主先生题签“缪筱珊手批艺风堂藏书记续记”。 又有启功先生“永年秘籍刚翁所贻启功题签”,审其内文,批文的数量并不太多,有的仅批一“售”字,售价也以几十元居多,百元、千元极少见,可见缪氏是学问家,不是古董家。当然也有所谓“真元本”的批语,既然标真,显然就不一定是真。黄先生极其推崇缪氏目录学成就,不仅包括版刻,也包括金石文字目,不仅从缪氏著作中受益,也继承发扬了缪氏的目录学成就。黄先生所编《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善本书目》深受学界好评,明显能看到《藏书记》编写体式的遗痕,如版本下尽录题跋和印记。

一九七九年,黄先生因公进京,又曾和刚主先生见面并畅谈一整天,从此便无机会见面。有一次黄先生翻箱找书见了当年刚主先生借用过的旧抄《鲒琦亭集外编》,也寄赠给了刚主先生。刚主先生后来特别在一九七九年所撰《全祖望集校注》前言中郑重提到此事,此书二○○○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刚主先生已不及见。一九八二年刚主先生病逝后,黄先生惘然若失,回想自己与刚主先生二十多年的交谊,终日为之不怡。黄先生拟了一副挽联:“宿昔侍游,雅谭追说云轮记。只今归去,遗稿犹存鲒琦书。”以代唁电。云轮阁者也是缪荃孙的书斋,因为“艺风”二字平仄不调,所以用云轮来代替,是讲刚主先生的藏书;《鲒琦亭集》则是全祖望研究明季史事的成果,借用来比拟刚主先生的学问。黄先生《我所知道的谢刚主(国桢)先生》一文中还回忆:“他还给我看他的诗稿,这些诗稿手写在一个小本子上,都是清新的七言绝句,每首后面都注有本事。”刚主先生一九八○年十月十九日在银锭桥上,远望西山,近看一平如镜的后海和什刹海的秋水,做绝句一首云:“湖光山色眼中收,无限情怀腹内流,犹记鲍家好兄妹,晦明风雨与同舟。”诚黄先生所评“清新”者是也。

小先生 篇5

当1931年东北三省被强占和1932年上海被进攻时, 我们开始明白我们的国家民族要得救, 必须唤起全体人民, 必须促进民族大团结。教育工作者的责任, 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 花最少的钱, 实行免费全民教育。进步的青年男女像潮水般地涌进了农村, 其目的是帮助农民们认识民族的危机, 有些年轻人要我讲点指导的话, 我的建议很简单:即知即传。当农民们逐渐认识到教育对他们及其子女的重要性时, 农民和他们的子女大批地上小学了。不少的教师怀疑这“即知即传”的原则能坚持多久, 坦率地说, 有些教师考虑的是如何用收学费或入学考试来减少入学人数, 如果允许这样做, 那么整个人民教育运动的目的就将失败, 这意味着教育又回到少数人中去了。我们大声疾呼:要面对现实, 要想方设法寻求新路子来应付当前的处境, 在需求文化知识的人越来越多的情况下, 一些有能力的小学生自然地出来担任教学工作了。1932年11月, 有一天我访问了上海工学团, 我很有兴趣地注意到一个十二岁的名叫侣朋的小男孩, 他在给四十多个小朋友上课, 四十多个幼小的心灵当时都掌握在他手掌中。刹那间, 一个孙子教他祖母这件小事, 从我下意识里出现。回来后, 我立刻召开了全体教职员会议, 宣布工农群众自己已经找到一条救学校、救国家的方法, 这就是“小先生”。由于小先生的出现, 我们不但能够坚持“即知即传”的原则, 并且还提出了一个“免费送教上门”的口号。从此以后, 我们证明小先生能够让家庭妇女、放牛娃和那些不能上正规学校的人受到教育, 而又不影响他们的生活。这种传递教学和送教上门的情况, 使得“小先生制”成为独特的、唯一无二的形式, 并且区别于英国兰加斯特的小学生——小先生制 (The Lancastrian pupil-teacher) 。另一个区别, 是我们的这种“小先生”制建立在这样一个事实上, 即不论早晚, 只要放牛娃和家庭主妇什么时候有空, 便什么时候给他们上课。

“小先生”, 它适合中国的国情, 它能帮助缺少文化知识的大姑娘和妇女们学到一些知识。由于旧的风俗在农村中盛行, 男教师去教成年的大姑娘是有困难的, 一个年轻的男人是不敢冒流言蜚语的风险去教大姑娘的, 如果去教, 姑娘们也被吓跑了, 那么教师只能教长凳和椅子了。女教师又非常少, 开展妇女教育早已是多年的难题。但是“小先生”一出现, 这个问题就如雪团见太阳, 一下子解决了。小先生, 他们能跑进新媳妇的房间给她上课, 小先生比正规的老师们有更多的方便。例如小先生可以在农民家里上课, 如果家庭主妇还没有把碗洗完, 她可以叫小朋友稍等一会。小朋友会很高兴这样去做, 他可以在院子里去玩一会。用这种方法, 就可以使女子教育蓬勃发展起来。1934年广东省有一百侯村, 有两百个小学生担任小先生, 自愿教二千多农民, 其中妇女和女孩就有一千五百多人。

小先生是非常聪明的, 能就服老一辈人促使其进步。有一个故事可能使大家很感兴趣。靠近杭州西湖有一个烟霞洞, 在洞子上边有一个小茶场, 叫翁家山, 山上小庙里有个小学, 这个学校大约有一百个“小先生”。有一回, 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先生告诉我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说他是怎样促使他的奶奶转变去认字的。他拿着一本漂亮的书对他奶奶说:“奶奶, 你要是喜欢念这本书, 我会很高兴地帮助你。”这位老太太回答说:“我的好孩子, 你奶奶太老了, 学不进去了, 我都快上西天了, 学这个还有什么用呢?”对这小男孩来说, 这倒是个难题, 很使他伤脑筋。隔了一会, 他回答奶奶说:“上西天, 那你打算怎样去呢?”“是的, 我是个好老太, 我要升到天堂去。”男孩说:“恭喜恭喜!但是假如天堂的门神, 在你进门前叫你签个名字才让进, 那你怎样办呢?”老奶奶终于信服了, 马上要孙子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给我一支铅笔, 给我一张纸。”她开始练习写她自己的名字。另外, 在深夜里发生一件更有趣的事。在我们国家, 老奶奶通常是照管全家小孩的, 这个小孩是和奶奶睡在一块的, 半夜, 孙子腿痒醒了, 他怀疑有些小虫爬在他的腿上!当他伸手一摸, 不禁惊奇起来, 不是小虫, 是他奶奶的手指头, 正在画十字, 画圆圈, 一笔一划地在画呢!他问奶奶干嘛这样, 老奶奶说:“好孩子, 我在练习写我的名字呢!”

我们从许多事实看到, 小先生是非常热心的。有一首歌较好地刻画了小先生的热情和积极性:

我是小先生,

热心好比火山喷。

生来不怕霜和雪,

踏破铁鞋化愚蒙。

小先生有时被称为“蚊子先生”。我想我们大多数人是不喜欢蚊子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为它们辩护, 当你被一帮歹徒包围时, 蚊子能使你整个夜晚保持清醒。实在地, 小先生已远远超过他们教识字和写字的责任范围了。他们还经常地教人民唱歌, 讲故事, 读新闻, 谈知识, 并且讨论问题。新安小学的小先生甚至自己组织起来, 成立“新安旅行团”, 带着无线电收音机、新闻片、唱片和戏剧道具, 旅行了几乎所有的北方几个省, 访问了沿公路的许多村庄和战地后方的军营。他们每到一处便演出、放电影和讲演, 并且组织读报组或讨论小组, 目的是使民族的斗争深入到亿万人民心中。

“小先生”原则的由来是很简单的。任何人只要有追求真理的精神, 他便取得小先生的合格证明, 并且有责任去教别人。

从我们“小先生运动”的经验来说, 已经取得了如下的成绩:

(1) 小孩教别人越多, 他们自己学得也越多, 把知识冷藏在脑子里的人学得最少。

(2) 知识已不是当商品出售, 教育变成人人可免费获得的一种礼物, 它像空气一样, 每个人都能呼吸, 像水一样, 每个人都可饮用, 像阳光一样, 每个人都可享受。

(3) 老一代和年轻人共同进步, 成年人和儿童们经常接触共同增长知识, 可以使老年人年轻起来。

(4) 它帮助解决了女子教育那不可克服的困难, 使我们能够把基础教育扩展到全国一半人口, 这在以前用其他方法是办不到的。

(5) 学校的本身起了新的变化, 它可和小先生同时存在。乡村学校以前在乡下是孤立的, 现在小先生好像活电线一样把乡村学校和每一个家庭联系起来, 使整个乡村变成了学校, 教育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地方, 反过来学校又可具体地为他们解决一连串的问题。住在一个破庙里孤独生活的老师, 突然地和十几个小同志在一起, 必然会看到他职业的新前景, 为他应该完成的历史使命而振作起来。曹大江先生住在舜帝庙里, 因为他在山西乡村学校的工资低, 不能维持他全家的生活准备辞职, 后来他在《生活教育》杂志上, 偶然发现小先生教学法, 他便进行试验, 并写了一封信给我。信里说:“小先生制已经鼓励了许多乡村教师坚守他们自己的岗位。同小先生和小工人在一起, 就好像和我的同志在一起一样。我坚信我们在几年内就能重建农村的生活。我感到仿佛整个国家的命运就在教师手中。”信的结尾他写道, 即使给他高十倍的工资, 他也不辞职了。

但是, 小先生运动并不是没有缺点, 我可举出两点:

第一, 小先生在过分热情的领导控制下, 过分的繁重工作将会损害儿童的健康, 并且影响“小先生运动”的发展。我没有劝告小先生每天教人不超过半小时, 并作为一个制度加以规定;

第二, 有些政客和固执己见的官员, 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 利用这些儿童、小宣传家做他们的工具。这是违反我们的原则的。一个老师是叫人求真的, 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追求真理, 教人求真, 自己便要寻求真理, 自由的批评是绝对需要的。目的是防止滥用儿童们去做宣传工作, 我们一定要注射自由批评的抗毒素。 (来源:《陶行知教育文集》, 四川教育出版社2008年出版)

某年某月某先生 篇6

某先生是谁?这里不便透露, 也没有必要坐实姓名, 姑且就叫他东先生吧。

东先生除了教书之外, 平日里喜欢写诗、画画, 偶尔也翻译一点斯蒂文斯与布考斯基的诗 (他从来没有向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两种风格反差极大的诗) 。这么多年来, 他既没有搬家, 也没有换工作, 而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单身生活。在私生活方面, 他一直保持隐秘不宣的态度。他喜欢在微信圈里跟陌生女人聊天, 也结交了若干异性网友, 但他从不上网寻找性猎物;于房事, 他不算热衷, 但也不至于疏淡 (在这方面, 他的表现就像南方的秋天, 温而不厉, 威而不猛) 。认识东先生的人都知道, 他收入稳定, 饮食有度, 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甚至可以把生活中一些不可调和的事处理得恰到好处。然而, 他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搞定的。比如最近, 他老是觉着生活里会冷不丁地出点什么让人无法解释的事。四十岁以前, 东先生感觉自己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年过不惑, 居然就迷惑起来了。东先生也说不清那些让人迷惑的事出在身体上还是脑子里。一个月前, 他做过全身体检, 除了胃神经紊乱, 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毛病来。但过了一阵子, 胃神经紊乱带来的胃痛之后, 又出现了生物钟紊乱带来的头痛。二症并发, 把他的神经折磨得像他诗里面写到的钨丝一样纤细。

事情是从某个夜晚开始的:半梦半醒之间, 远处突然传来低钝的敲打声。他疑心这急迫的声音来自家中那个五斗柜。那一刻, 仿佛有人正急着要从柜子里跑出来。他想伸手去开灯, 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半睁着眼睛, 努力辨识声音的来源。他听说宇航员进入太空之后, 有时也会听到一种木槌敲打铁桶的声音。其时意识模糊, 很难说清这声音是外部传进来的, 还是发自身体内部。东先生听到的, 正是那样一种无法解释的声音。

是否还有人在那一刻证实那一种声音的存在?没有。

东先生醒来的时候, 突然想紧紧地抱住什么。然而, 他身边没有女人。

东先生从来不会把女人带到家里睡。通常, 他会在宾馆里开个房间, 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完成一件在他看来必须完成的事。东先生从来不买春。这些年, 他仅限于跟三个本城的女人发生关系。其中两个已婚 (一个是中学语文老师, 一个是服装设计师) , 还有一个未婚, 年纪略轻, 有男朋友, 但在韩国留学。每个礼拜, 他会跟她们当中的一个联络, 开好房 (一般情况下没有固定的宾馆) 。值得一提的是, 他与任何一个女人单独相处, 从来没有超过三天时间。他的理由是:自己与一个女人相处的时间如果超过三天, 就会产生留恋之情。在这一点上, 东先生固执己见:对女人, 只欣赏, 不贪恋。这也是东先生坚守单身的原因了。最近, 三个女人不知何故突然间都消失了。她们之间互不相识 (至少在东先生看来是如此) , 背地里联手捉弄他的可能性几乎很小。但这件事终究让他放心不下。

某年某月某日东先生在南方某座山中遇到了某女士。山名就不必介绍了, 在东先生看来, 所谓山, 就是几块石头与树木的奇怪组合, 这一座山与那一座山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那种看山的感觉。

那时应该是暮春傍晚, 也是山气最温淡的时辰。东先生循溪而上, 走进一座幽深的山谷, 及半, 就看见一座石拱桥, 桥边有一棵高壮的银杏树, 树冠呈伞状。四周也有树, 但跟它在一起就显得不像树了。站在大树底下, 东先生的目光顺着树枝一点点朝上伸展, 好像在目测树的冠幅。直到他听得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时, 才转过头来。一名高个子女人正手持照相机, 半蹲着, 身体略微后仰, 长焦镜头像炮筒那样一动不动地对着他。他先是一怔, 继而微微一笑, 缓缓举起了双手。

高个子女人放下相机, 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作为回应。在那顶果绿色宽边草帽的遮掩下, 她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 仿佛仍然在透过镜头看人。

随后, 路那头便有十几人鱼贯而至, 纷纷举起相机或手机, 对着那棵古树狂拍, 给人一种举枪齐射的感觉。高个子女人好像不太喜欢闹哄哄的氛围, 很快就穿过一畈随山陂陀的梯田, 转到了竹林那边。东先生不敢贸然相随, 他只是站在桥边, 远远地打量着。那儿有成片成片的竹林, 大家好像熟视无睹, 独独一棵古树却引来那么多人争相观赏。

吃晚饭的时候, 东先生在山中一家客栈的露天餐厅里, 再次与高个子女人不期而遇。她跟一群人坐在同一张长桌上, 静静地等候上菜。边上堆放着旅行包和随行雨具, 看样子, 其中有几位是刚刚从外地赶过来的, 未及登记入住。一名光头男子站起来, 一手拿着本子, 一手握笔, 让一圈人作自我介绍。听到有人自报姓名, 他就在纸上打一个勾。介绍完毕, 他们就开始闲聊。有几位一边捻着手串佛珠, 一边侃侃而谈。谈的是多元宇宙、六道轮回、五维空间之类的话题。东先生注意到, 那个高个子女人没戴草帽, 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

对东先生来说, 他们的身份像黄昏的光线一样暧昧不清。可以肯定的是, 这群人不是那种来山里搞野外拓展训练的创业团队, 与普通的旅行团也不一样, 他们穿布衣, 吃素菜, 说起话来总是显露出一副谈吐不凡的模样。他们身上有一种略显相似的气味, 但东先生也说不清楚这气味是什么。那一刻,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她是那群人里面的一个。了解她, 也许就能了解那一群人。

吃过饭后, 大家散开来, 坐在庭院中那些错位摆放的藤椅、木椅、石凳、草垫上, 吹着凉风, 喝茶聊天。服务员收拾盘碗的玲珑碎响, 在山里听来格外清脆。东山之上, 破云而出的月亮跟刚刚清洗过的银盘似的。东先生背着晚风, 依旧坐在一棵桂树下自斟自酌。而他的目光每每因为那个高个子女人的身影和笑声而游移不定。不过片刻, 她突然起身, 走到一面悬挂着老照片的石墙前, 一步步地挪移, 一幅幅地看过来。老照片的题材无非是晚清民国年间的地方风土和人物, 保留了当年玻璃底板直印的蛋白照片那种棕褐暖色的调子, 因此也就有了古旧的味道。她从墙的那一头移步到这一头时, 散碎的银光和斑驳的树影恰好落在她身上。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 她就转过身来。

能喝一点?他把一个倒扣的空杯子翻转过来。

不, 我现在不喝酒, 我在脱脂。

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胖。

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瘦, 她指着空杯子问, 你好像在等一个人?

我独酌时习惯于在面前搁一个空杯子。

看起来好像是要表示点什么。

也没什么, 习惯而已。他呷了一口酒问,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她回头看了看那些散乱的人影说, 其实我们都是网上认识的, 彼此之间也没有见过面。不过, 我们会在微信群里聊一些灵修、禅修之类的话题。

根据她的描述, 他才了解这些人大致迷恋那种神秘的难以解释的事物, 其中就有瑜伽行者、禅修者、净土宗居士以及身份可疑的仁波切弟子等等 (据说还有一名修行者是追踪一只白琵鸥至此的) 。东先生不喜欢故弄玄虚, 不喜欢谈禅, 但他不会拒绝跟人讨论那些在他人看来或许还吃不准的话题。

那么你呢?东先生问, 你也对神秘主义感兴趣?

神秘主义, 我可不懂这些高深的道理。我只是想在这里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过一种静观的生活, 是这样?

你总是把一件很平常的事说得那么有诗意, 不过, 也可以这么说。

看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一致的。他抚摸着那个玻璃杯说, 在空山里, 放空自己的杂念, 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的空杯子。

你说话就像一个诗人。

我本来就是诗人。

把山中的时间拉长也是不无可能的事了。早晨醒来后, 东先生对自己说, 我在山里面, 我要比太阳迟两三个小时起来。他就这样赖在床上, 可以去太阳底下做点什么的想法很快就在上一个哈欠与下一个哈欠之间消失了。如果此时外面恰好有雨, 他会等雨停了再起来;如果雨一直在下, 他就一直这样躺着。因为在山里面, 时间仿佛也都是自己的。有阳光从东窗照进来, 已是八九点的光景。东先生觉着实在没有赖床的必要了, 就起来洗漱。吃过早点, 他就朝南山走去———在上午的懒洋洋的风里,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就在山回路转的地方, 他又看到了她的身影, 因为背光, 加之宽檐草帽的遮挡, 使她的脸部表情显得有些阴郁。她身后是一片竹林。竹子的颜色、竹子的气息, 似乎能让人慢慢静下来。走近时, 东先生夸赞说, 你昨天穿的那件绿裙子很好看。她听了, 竟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昨天我穿的是绿裙子?我从来没有穿过那样的裙子。东先生反问, 昨天你在竹林里, 穿的难道不是绿裙子?高个子女人解释说, 也许你眼睛里看到的是白裙子, 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绿裙子。东先生突然笑道, 也许是我看竹子看得入神, 把你也当成竹子的化身了吧。高个子女人也咯咯笑着说, 果然是个诗人, 什么事经你一说, 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她站在阳光里, 整个人好像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起来, 一件小碎花雪纺长袖衫领口微露, 脖子以下尤显光洁的那一部分分布着淡雅、纤细的筋脉。但东先生的目光只是小作勾留, 就很得体地移开, 向远处一抹淡蓝的山脉延伸。

你是一个人来的?她问。

是的, 他说, 我从来就是独来独往的。

东先生接着告诉她, 他每隔三个月都要去外面旅行一次, 喜欢找一个安静的角落, 坐在那里, 什么事都不做, 什么问题都不想。就是坐在那里。最后, 东先生说, 其实我是在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

与其说是找一样东西, 不如说是找一个地方。嗯, 一个地方。东先生说, 你可以知道月亮落在哪儿, 但你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在哪儿。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虑使我走出去, 寻找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可以终老的地方。

你找到了?

现在还没找到, 也许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也许呢?我要的就是这个寻找的过程。结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这一路上的一番畅谈, 使他们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吃过午饭, 她回房换了一件衣服, 出来后他们又走到一起, 坐在溪边的茑萝藤架下, 接着之前的话题, 漫不经心地谈着, 直到手指间的阳光一点点温热起来。

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认识很久了?她说, 我们就这样聊聊天不是很好?何必要互通姓名、籍贯什么的?

东先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 那么, 了解职业不算冒昧吧?女人微微一笑, 抢先问道, 你从事什么职业?东先生答, 教书。她“嗯”了一声说, 如果我猜得没错, 你应该是一位大学老师。东先生故作惊讶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微微一笑说, 从谈话里面感觉得出来。嗯, 你在女生眼里一定是很有魅力吧?

东先生笑了。

学校的老师也都说, 东先生身上有一种可以称为风流的气质。常言道, 走下同一条河流的人总能遇到新的水流, 东先生每年开学总能遇到新的女生。不过, 东先生的风流比起一般人, 又多了一分蕴藉。至于“蕴藉”这个词应该作何解释, 就得请教他的那些女学生了。这么多年来东先生在女生中间, 目既往返, 心亦吐纳 (吐故纳新) , 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但好像又发生过什么事。

我从来没有摸过任何一个女生的手, 东先生说, 哪怕是她们把手递过来。

你是怎么想到来这里?知道这地方的人并不多, 知道在这个时节来这地方的人更少。

是一个朋友介绍的, 一个写诗的朋友。

据东先生描述, 这位写诗的朋友是个邋遢汉, 有一阵子失恋了, 经常在微信群里发诗 (因为诗这东西, 东先生说, 原本就是可以群、可以怨嘛) 。有一阵子, 他又忽然消失不见了。接连数月没有他的消息, 诗友们免不了要打听了。后来才知道, 诗人忽然有了出世的想法, 跑到山中追随一位来自西域的仁波切去了。一个月后, 诗人回到城里, 又老老实实地做起了祖传的手艺活。前阵子, 东先生与诗人喝酒聊天时, 说自己最近出了怪病, 耳朵里偶尔会出现一种莫可名状的声音。诗人便告诉他, 他在山中遇见过一位高人, 能用催眠术帮助人治病, 很灵的。东先生对诗人的话向来是姑妄听之, 所谓的高人要么是神汉巫师之流, 要么是江湖骗子。如此而已。事实上, 让他突然间对这座山心生向往的, 是诗人在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山里面很安静, 每天坐在房间里可以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就冲这一点, 东先生来了, 山里面果真是安静的。虽然, 早已过了落叶纷飞的时节。

东先生有足够的时间观看一片树叶飘落的过程。就一片, 或两三片树叶, 在倦怠的春风里, 无声地飘落。这样看着, 时间也就仿佛在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前面有两条岔道, 一条是水泥路, 能看到一些家禽在阳光照到的地方走动; 另一条还是古道, 堆积着厚实的枯叶, 不知道它的暗沉沉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我在山里面极没有方向感, 高个子女人说, 即便有太阳, 我也不辨东南西北。东先生指着古道边的一条溪流说, 如果你找不到方向, 很简单, 你只需要看流水。顺着溪流, 你就能找到那座客栈。我翻看过地图, 山里面只有这么一条溪流。

前面就是依山而筑的客栈, 但他们绕到了另一条幽僻的、已近荒废的古道,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这里没有人迹, 只有流水潺潺的声音。人像是在路上飘浮着的。古道愈转愈深。人在大山的深处, 能感受到一种圆整的、未被损毁的寂静。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寂静本身也是可以呼吸的。

这里真安静啊。她把“啊”这个尾音拖得很长。

是啊, 东先生也附和着感慨道, 静得让人感觉像是去了另一个星球。

如果人类有一天迁移到外星球, 不知道是否还能忍受那种绝对的寂静。

我之前看过一个节目, 测试一个人在绝对的寂静中最多能待多长时间。

我试过的, 在那个无声世界里, 我只待了四十五分钟。如果谁能待上一天, 谁就是神了。

东先生的目光从流水间收回来, 看着她, 感觉她的眼睛里藏着清澈的忧郁。昨天傍晚, 他在树底下看到的, 就是这样一种眼神。

能否冒昧地问一句, 你是做什么的?

之前做过电视台的DJ, 现在是一家酒吧的DJ。

你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 能忍受酒吧里面的噪音?

我工作的时候通常戴着耳机。如果不戴耳机, 我就戴上一个耳塞。好听的音乐分贝再高, 也不算噪音吧。

你说得对, 我曾经在英国人写的一本关于声音生态学的书上看到这样的说法:如果你不正确使用刀叉, 那么刀叉声也是噪音。

的确是这样, 难听的音乐声音再低也是噪音。

她说, 她住在郊区, 离上班的地方有点远。好处是, 房租便宜, 环境清幽。她上的是夜班, 下午三点之后坐着公交车进城, 通宵坐班, 一大清早又坐着第一班公交车返回郊区。那栋楼里租住的大都是上班族, 大白天空荡荡的, 就像夜晚。她关紧窗户、拉上窗帘, 蒙上被子, 就可以睡个好觉。

那时候, 我喜欢静静地躺在床上, 聆听大海的声音。

你租住的地方在海边?

离大海不算近, 大概两三里吧。

这么远, 也能听得见?

我说这话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疑惑。但事实上不是这样子的……

事实上是怎样的?东先生很想听她谈谈她自己。

她小时候就住在海滨小镇, 那里除了大风大浪, 终年寂静。每天清晨醒来, 总能由近及远地听到闹钟里面指针走动的声音、一个早起的人从清冷的石板路上走过的声音、浪涛拍岸的声音、远处海面上渔船马达的声音, 以及各种带有地质属性的混合的声音。直到有一天, 她突然听到了一些平常难以听到的声音。

起初, 这种声音来自自己的身体内部。肠子蠕动的声音、气息吐纳的声音自不必说, 倘若没有杂音的干扰, 她还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她的耳朵构造并无异样, 但她能听到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她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时, 每回说自己能听到苍蝇拍动翅膀的声音、虫子破土而出的声音时, 居然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后来, 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事。她喜欢独自一人, 聆听外面的世界发出的声音:一颗露珠因了微风的吹抚从草叶滚落滴在石阶上的声音、猫从巷子那头走过的声音、雪花落在窗台的声音……

长大了之后, 她就开始怀疑自己了:这究竟是一种超常的听力, 还是一种异常的幻听?她曾找过一位医生, 医生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常规性测试:他在隔壁跟人说悄悄话, 如果她能听得见, 就证明她的耳朵具有某种特异功能。结果是, 她什么也没听到。这是什么缘故?她不得而知。而医生得出的结论是:她很有可能患有某种精神方面的疾病。她听了, 很是羞愤, 从此就再也没有找过其他医生或类似的专家。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无法认识自己。她却不同, 她常常在跟自己对话, 尝试着把自己所听到的一切自然或非自然的声音都一点点弄明白。后来她了解到这种听力也有其局限性, 那些属于常人听力范围之外的声音并非她想听就可以听得见的, 换言之, 声音这东西是自行越过一道道障碍跑进她的耳朵, 仿佛她身上某根听觉神经与外部世界的某一部分会突然发生脐带式联结。这些年来, 她虽然自觉怪异, 也曾为之困惑良久, 但终究还是能安于这份怪异。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东先生想, 一个不一样的女人让人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很低, 低得好像只有把耳朵贴近才能听得清楚, 山谷里的风大一点, 就能把她的话吹走。根据他的观察, 她走路时也是轻手轻脚的 (而且, 她说自己从来不喜欢穿高跟鞋, 那种橐橐的脚步声会让她听了十分难受。她平常穿的, 就是那种柔软的平底鞋, 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就像一只安静的猫) 。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穿过了一座山谷。

如果我记得没错, 前头还有一棵古树, 可以看看的。高个子女人指着接近山顶的地方说。

这条路, 你好像来过。一朵乌云从头顶默默地飘过,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我来过好多回, 但我总是记不住路线, 像是第一回来过似的。

恰恰相反, 我跟你虽然只是初次见面, 但我感觉我们之间仿佛已经认识多年。

认识多年, 却不知道彼此姓名, 这是不是有点像匿名聊天的网友?

不知道对方是谁, 反而能让双方更坦诚地说话, 难道不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吧。

前面是一座石头搭建的路廊。一名穿POLO衫的功法修炼者“腾”的一下从蒲团上站起来, 一边抱怨起山里面的信号, 一边举着手机走过来, 急吼吼地问道, 你们的手机可有信号?很抱歉, 高个子女人摇摇头说, 我没有手机。那人转而又问东先生, 你的手机可有信号?东先生掏出手机看了看说, 也没有信号。但他随即捡起地上一块光滑的小石头, 放在耳边, 叫了几声:喂, 喂, 喂。那人怔怔地看着他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东先生说, 在这个地方, 手机没有信号, 就跟石头一样了。那人若有所悟, 说, 我坐不下去了, 看来我还得回客栈上网去。收起蒲团, 走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 正打算继续前行时, 外面下起了零星小雨。于是又坐下, 等着雨歇。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说来话长, 我跟他们这一路人认识, 是因为三年前得了一种怪病。

一种怪病?

是的, 一种奇怪的病。

三年前, 她突然感觉头晕、手麻、步态不稳, 就去医院做了一个CT检查, 结果发现脑子里面有一个白鸽蛋状的东西, 后来即便做了核磁共振, 医生也无法确诊它是囊肿还是肿瘤。经过会诊之后, 医生建议她做一个开颅手术, 但她断然拒绝了。她问医生, 如果脑部是恶性肿瘤, 她还能活多久?医生摇摇头说, 这个不好回答。她出了门, 就把那一沓影像资料统统扔进垃圾桶里。第二天, 她辞掉了电台DJ的职务, 背起行囊, 开始了没有目的的漫游。有一天, 她在网上结识了一群过修行生活的朋友, 得知这些人每年都会在同一个月份同一个地方聚会、交流, 因此也就贸然报名参加。来到这座山里, 她没有把自己的病况告诉任何人。人生苦短, 在山里面安安静静地待上一阵子, 或是在适当的时刻找一个陌生男人过过一夜情的瘾, 未尝不是一种及时行乐的法子。想到这里, 她也就有了试一把的念头。“艳遇”这个词, 平日里只是当作玩笑来说的, 没承想, 说碰上就碰上了。对方是一个摄影家, 长得瘦长、白净, 神情略带忧郁。他们是在溪边那棵古树下相遇的。他的镜头对着她拍下第一张照片后, 双手突然猛烈地抖起来。放下相机时, 她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近乎失态。之后, 他跟她说话时眼圈发红, 声音略微有些变调。她不知道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很想跟他聊下去, 但他只是仓促地向她要了一个手机号, 以便发送图片。然后, 他们就跟陌路相逢的人那样挥手道别。原本她以为, 他们之间就此擦肩而过, 是不会再见面了。但过了几天, 她居然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开口说话时, 声音仍然有些颤抖, 好像要说什么, 突然又忍住了。因为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她感觉电话那头好像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在对话过程中, 她的耳边就隐约传来另一种复合的声音。她放下手机, 屏息静听, 那声音竟然就是从另一个距之不远的房间里传来的。如前所述, 她的听力有异于常人, 只要集中注意力, 哪怕是极其散漫微弱的声音, 她都能捕捉得到。她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果然没听错, 他跟自己就宿在同一家山中客栈。于是, 他们各自报了房号。从房号来看, 他们之间仅隔两个房间 (而且是空房间) 。奇怪的是, 那个摄影家后来一直没有过来找她。

一种近乎无耻的渴望被睡的感觉在那一瞬间竟那样恣肆地冒了出来。她再次给他打了一个内线电话, 邀请他来自己的房间。如果他是个聪明人, 也应该可以猜测她的意图了。她向来都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 脑子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 未免把自己都吓坏了。但她已打定主意, 仅仅是要跟他发生一夜情, 谁也不欠谁。当然, 他也应约过来了。如果非要她说出自己喜欢他的原因, 大概就是喜欢他身上的某种气息, 一种说不出来的淡淡的气息。根据她的描述, 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关系。他们只是躺在床上, 盖上了被子, 像两个婴儿。确切地说, 像两个无知无觉的双胞胎。她的表现是主动的, 而他那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眼睛里也没有一点内容, 以致她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仿佛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或空荡荡的山谷。不过, 她可以确定, 他不是那种性无能或男同性恋。

而之后发生的事就让她糊涂掉了。那天早上, 摄影家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 她忽然听到了他跟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我把你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你喜欢?现在我累了, 决定把你留在这里, 你愿意?她听到这话, 就立马感觉他是在跟一个女人说话。她再次侧耳倾听, 但没有听到有人跟他搭话。她带着疑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 敲了几声。他打开门, 她便毫不客气地走进来, 目光很利索地扫了一圈, 什么也没有发现。但问题就在这里, 她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们能谈点别的什么?她突然像怕冷似的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胸口, 对坐在身边的东先生说。

为什么要突然转移话题?难道你不想告诉我, 那个房间里的神秘女人究竟是谁, 她为什么要避而不见?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你讲这些事, 也许是触景生情吧。她这样说着, 就戴上了墨镜, 好像是要把眼角那一缕细微的忧伤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

真的不想说了?

不想说了。

他们就这样静默着。大约是风的缘故, 这里的雨拐了个弯, 就落到山那边去了。远处凝集着一团浓重的云雾, 越滚越远。他们迈出路廊, 继续沿着古道前行。天色在转瞬间放晴, 山景也在拐个山角之后豁然开朗。他们抬起头来, 果真就看到了半山腰处一块略微向外凸出的岩石上一棵冠幅很大的银杏树。树下围绕着一群正在闭目打坐的功法修炼者, 虽然之前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但此刻依旧凝然不动。阳光一照, 个个都仿佛有了仙风道骨。他们没有再走近那棵树, 而是远远地打量着。云是白的, 雨后的树是鲜绿的, 给人一种清洁感。在东先生看来, 这样的树, 跟天上的云一样, 也是可看可不看的。

还记得石拱桥边那棵银杏树?她问。

当然记得。这里的人都管它叫白果树。

知道树龄?

只知道它是一棵古树, 有多老, 没打听过。

听山里人说它已经活了五百多年。

一棵五百年的老树仍然可以结果实, 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结果实的白果树应该是雌树吧。

是的, 每年十月它会结一次果。

那么, 眼前这棵树应该是雌株还是雄株?

当然是雄株。这一带, 我还没有发现第三棵银杏树。

难道说, 它们隔着一座山也能传播花粉?

就像你刚才说的, 这是一个奇迹:一棵树即便隔着一座山也能找到另一棵树。

我小时候在植物学课本上就看到过这样的说法:风传播花粉, 肉眼是无法看到的。那种风媒花呈陀螺状, 可以从相隔几十里外的地方飘过来, 把花粉落在花蕊上。

做一棵树多好, 每年开一次花, 结一次果, 就这样不知不觉活了五百多年。

树没有神经末梢, 开花结果它不觉得快乐, 正如它落叶时不觉得痛苦。

树有树的活法, 谁知道呢?

这时候, 一团云在这座空旷的山冈之上懒洋洋地逡巡着。你看见了吗?高个子女人指着一排杂木林说, 从这边数过去第九棵树, 你看见了吗?三年前, 我把自己的手机埋进了那棵树底下。现在它应该已经像土豆那样烂掉了吧。

为什么要把手机埋掉?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觉得身上的东西太多了。

身上的东西太多了?嗯, 我明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些鲜亮的颜色融入灰色, 一些有棱角的石头变得柔和起来。入夜之后, 山谷间偶或响起寂寞旅人的弹唱。东先生无意于融入这群人里面, 因此, 他看了一会儿书, 就早早睡下了。过了十时许, 客栈里外人与动物的声息都静了下来。在山里面, 寂静仿佛呈漏斗状, 漏进树叶的幽微的沙沙声, 漏进虫子的唧唧声, 漏进地壳深处发出的嘶嘶声, 和一些植物饱吸夜气的声音。

三更时分, 东先生无缘无故地醒过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又开始出现了, 以至于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奇妙的力量抛进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但此刻, 他十分淡然。找那些高人治疗的想法早已抛诸脑后, 他觉得自己也无须为此烦恼。人这一辈子, 总会遇到几件让自己费解的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 不如从容应对。他曾看过一部戏, 说是有人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隐痛, 到处找医生或专家诊断, 可没有一人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这种隐痛是如何来的, 又将如何消除。耳朵里面出现的怪声, 大概跟身体上出现的隐痛是一样的。

那种奇怪的声音持续的时间很短, 但他之后就了无睡意, 只得闭着眼睛挨到凌晨五点多, 恍恍惚惚间, 一缕幽暗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来。他感觉这样躺着实在是百无聊赖, 就下了床, 拉开窗帘。在晨光里, 山与人骤然相遇, 让他心中忽生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他喜欢这样的山, 空空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 又好像什么都有。他推开了窗, 让晨风带着明亮的空气吹进来。窗子对着清寂的后院, 一只早起的野狗正在一棵银桂下刨着泥土, 不知道要刨些什么。他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一件紧要事, 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匆匆瞥一眼, 随即关掉, 放进一个塑料袋, 然后穿上衣服, 拎着这个塑料袋, 走到楼下, 沿着两栋楼之间的一条青石板路, 来到那座后院。狗见了生人, 立马从墙洞里隐遁。他在银桂树下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来, 随手捡了一块小瓦片, 继续把那堆被野狗刨过的泥土挖开, 挖到两指深时, 就把那个装着手机的塑料袋扔了进去, 然后, 又用四周的泥土把小土坑掩上。天已破晓, 他在石凳上呆呆地坐着。太阳又跟老朋友那样, 渐渐从云层间露出一副温和的老面孔。从后院的一扇小门出来, 他沿着一条青石板路来到前面那座铺花砖的小庭院, 那里, 树木掩映的拐角有一座阴暗、逼仄的小楼梯, 沿着楼梯向右走四扇门是东先生的房间, 向左走七扇门是高个子女人的房间。东先生本该向右走的时候, 突然改变方向, 走到她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 又踅返, 下了楼。穿过庭院里的月洞, 他来到观景台, 竟又看见了她的身影, 感觉像是绕地球一圈之后又碰到了。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她好像不是原来的她了。很奇怪地, 他越是走近她, 越是不敢看她的脸。那一刻, 他必须把目光落在别处———比如, 一棵树, 一块石头———内心才能平复下来。

昨天我失眠了。

为什么?

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昨天讲述那位摄影家的故事时无缘无故地中断了。

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个故事。如果你抱着听故事的心态来打听别人的隐私, 我也就没话可讲了。

你没把话说完, 对我来说就像酒没喝够, 总是惦念着。如果记得没错, 你还没告诉我他在房间里跟谁说话呢。

为什么你要打听这些?

还是因为好奇嘛。

我说的一切也许会让你觉得不可思议。

生活中本来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好吧, 你不妨当作一个故事来听。

那时候她的确怀疑摄影家只是存心在玩弄自己的感情, 不过, 她想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 也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了。她之所以想探知摄影家房间里的人, 只是出于好奇。准备跟他告别之前, 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过来之后, 神色略微有些异样。她跟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也没打算保留自己的猜疑。他听了之后, 就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一个旅行箱, 里面除了几件衣服, 就是一个黑木盒。一见到这东西, 她手上的鸡皮疙瘩立时就跟阳光里密布的尘粒那样一下子冒了出来。这里面装着什么?她问。他说, 是骨灰, 是他妻子的骨灰。出门转了一个多月, 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因为他曾答应过妻子, 一定要把她埋葬在一个安静的山谷里。问到他妻子的死因, 他说, 她死于白血病, 他是看着她像一朵花那样慢慢枯萎的, 不过, 她死在他怀里, 非常地平静。她听了这话, 越发伤感。想到自己如果得的是恶性肿瘤, 也许只能孤身一人在异地的病床上凄凉地死去。因此, 她抚摸着骨灰盒, 用舒缓而平静的口气说, 这不是死, 这叫“归”。女人这一辈子有两次“归”, 一次是出嫁, 叫“之子于归”;还有一次, 就是大限到了, 没有大悲大喜, 心里面平静得很, 这叫“视死如归”。

也就是那一刻, 摄影家告诉她, 他第一次在那棵古树下遇到她, 从镜头里注视她的面孔时, 突然感觉亡妻的面影从眼前飘过。就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 他如遭电击。事后翻看那张照片, 他发觉她跟自己的亡妻其实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只是, 嘴角那一抹淡然的微笑, 让他有点难以释怀。她望着他那沉浸在某段回忆中的惘然眼神, 确信他所说的并非虚妄。

一种绝望之后的突然放松, 迫使她做出留下来的决定。他们在山中一起待了一个月, 到底还是没有发生任何肉体上的关系。她也没有告诉他, 自己患有某种疑似脑肿瘤的疾病。他们在一起, 只有淡淡的欢喜, 没有那种令人不安的生理性反应。下山之后, 他们各走各的, 没再碰过面, 也没有电话联系。两个月过去了, 半年过去了, 她一直在一个又一个陌生城市游荡, 奇怪的是, 脑部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因此, 她又鼓起勇气重新做了一次核磁共振检查, 结果发现:脑部那个白鸽蛋状的东西居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在外漂泊既久以至身无分文的她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单位。主管领导听说她的境况之后也深表同情, 不仅让她恢复原职, 还额外预支她三个月的工资。但她待满了三个月时间, 又莫名其妙地辞了职, 跑到了一座海滨城市, 在那里的一家酒吧找到了一份DJ的工作。

为什么要寻找一座海滨城市?

因为它离大海更近一些。

后来有没有再见到他?

没有。一直没有。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山那边看那棵树了。

你说得对, 我找不到那个人, 因此我想看看那棵树。人是活的, 树是死的。树总不会挪吧。但我有时候想, 有一天如果真的遇见他又会怎么样?不如不见, 留一份念想。

这时候, 东先生没再说话。一阵风吹过来, 他只想抚摸她的头发。

某年某月某个春日的清早, 东先生再次去敲她的门。没人应声。随即下楼, 在木梯边的石凳上坐着, 沉默以待。整整一个上午都没见着她的身影, 他有些怅然。屈指算来, 跟她在山中也不过是待了短短三天。此刻, 东先生的脑子全被她的影子占满了, 这就让他害怕起来了。为什么害怕?他也说不清。从前, 东先生不是这样的。

吃过早餐, 他问登记台里的伙计, 是否见过那个高个子女人。伙计说, 她已经退房了。去了哪里?伙计说, 不知道。东先生望着门外云遮雾绕的山谷, 心里也是一片空茫。过了片刻, 他转过头来问,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伙计说, 她是我们老板的一位朋友, 因此没有用身份证登记。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一趟?

是的, 如果我记得没错, 她已来过三回, 不, 四回。

听到这里, 东先生突然低下头来, 把身上所有的纽扣数了一遍又一遍, 似乎要借此平复心情。慢慢地, 他走出客栈, 走到一座观景台上。他扶着栏杆, 再次眺望着淡蓝的远山, 风吹过来, 情绪微微有些起伏。这地方, 好是好的, 但留下来、终老一生的想法他是断然没有的。他对自己说, 到任何一个地方, 生留恋之心都不是一件好事。不为什么而来, 也不为什么而离开。这样子就行了。

他这样想着, 又缓步踅返, 来到那座种着一棵银桂的后院。四周无人。淡淡的阳光从山那边飘洒下来, 一排滴水瓦把齿状的影子投射到草地上。他喜欢那株孤单的小树, 晨风中向他举手致意的柔嫩的枝条, 以及那块没有修剪过的草地。他蹲了下来, 从树底下捡起一块小瓦片, 刨掉了一块微微隆起的泥土, 取出一个袋子, 打开。手机完好无损。开机之后, 他就听到一连串未接电话的提示音。真是奇怪, 三个女人居然会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给他发来了三个内容相似的短信。他静默了片刻, 又关掉了手机, 把它直接扔进那个小土坑里。用土填平之后, 他稍稍使了点劲, 在泥土上踩了几脚。剩下的事, 就是把左手插进左边的口袋, 把右手插进右边的口袋。

遭土人先生袭击 篇7

潜艇搁浅珊瑚礁

12月15日,在珊瑚礁构成的海湾中,我们打到很多好吃的牡蛎,大家放开肚皮大吃一通。牡蛎属贝壳类,繁殖力极强,如果没有天敌消灭,人类也不吃,那么它们会很快把海湾填满,因为一个牡蛎一年就能产200万个卵。尼德·兰特别贪吃牡蛎,说它营养价值高,又不会产生饱胀感,不吃白不吃。

1868年1月2日,我们来到澳大利亚东北边珊瑚礁很多的危险海面。只见这里波涛汹涌,奔腾澎湃,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潜艇转动两侧翼板,把我们带到水底很深的地方。1月4日,船长决定经托列斯海峡到印度洋去。托列斯海峡是地球上最危险的海峡,这里有无数小岛、暗礁和岩石。为了安全,诺第留斯号浮在水面上,它的推进器像鲸鱼的尾巴,慢慢地在水中搅动。尼摩船长亲自指挥。船的周围,海水翻滚奔腾,不时露出锋利的珊瑚礁。我们看得心惊胆战!

突然,船晃两下不动了,原来在礁石上搁浅了!

“先生,现在是逃跑的最佳机会!机不可失呀!”尼德·兰幸灾乐祸。

“在巴布亚海面肯定不行!”

“那我们到岛上弄几只动物解解馋,船长应该会同意吧?”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尼摩船长居然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在新几内亚岛上逃亡是很危险的,因为如果落在巴布亚土人手里,可能会被吃掉。

第二天,我们驾着小艇,带着电气枪和刀斧,离开诺第留斯号。尼德·兰高兴得手舞足蹈:“吃大肉去!我们要去吃大肉了!”说得大家满嘴口水奔腾!

8点半,小艇穿过格波罗尔岛的珊瑚礁,在小岛的沙滩上慢慢停了下来。

去小岛打猎

我们踩着细沙登上小岛。岛上森林茂密,合欢树、无花果树、火鸟树、木芙蓉、棕树混杂生长,许多高达六七十米的大树,葛藤悬挂在它们之间,就像天然吊床。尼德·兰看见一棵椰子树,立马开枪打下几个椰子,用刀劈开,我们喝了汁、吃了里面的肉,心中有说不出的爽快!

“现在,人肉对我最有诱惑力了!”尼德·兰露出怪怪的眼神说。

“什么?”康塞尔后退两步,“您想吃人肉!”

“好朋友,我很喜欢您,但不到紧要关头,我是不会动用您的!”

“您……这家伙!大脑出问题了吧!”

我们开着玩笑,在森林中艰难穿行,找到了许多可吃的食物。其中有一种无核面包树,10几米高,树顶挂满球形果子。尼德·兰用透镜引燃干枝树叶,把面包果切成片,放在火上烤熟,吃起来又香又甜。到了中午,我们又找到大量香蕉、芒果、菠萝、芋薯和西米。西米是西米树皮下的细粉,是美拉尼西亚居民的重要食物。下午5点,我们把食物运回船上,竟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应我们。

第二天,我们决定再到格波罗尔岛打猎。太阳刚浮出海面,小艇就在涨潮海浪的帮忙下来到岛上。我们发现岛上有翠鸟,但见人靠近就飞跑了。根据翠鸟的警惕性判断,岛上即使没有居民,也常有生人来到岛上。

我们来到一座密林里,一大群花花绿绿的鹦鹉叽叽喳喳叫个不休:有五彩鹦鹉、红色鹦鹉、漂亮的加罗西鹦鹉、天蓝色的巴布亚鹦鹉等。穿过密林,是一片灌木丛生的平原。天上有好多小鸟在翱翔,看到它们鲜艳的颜色,我就知道它是有名的“太阳鸟”。这种鸟非常好看,但很难捕捉。可是当我们来到一座全是西米树林里时,康塞尔竟徒手捉到一只太阳鸟。我和尼德·兰大感意外。

“不好意思,它是吃豆寇吃醉了,在树下被我捉到的。”康塞尔拿着小鸟在尼德·兰面前晃晃说,“这是贪吃贪喝者的榜样!”

“不过,对您我还是非常喜欢的!”尼德·兰宣布。

康塞尔捉到的叫“大翡翠”太阳鸟,是8种太阳鸟中最美丽、最罕见的一种。它有30厘米长,嘴是黄色,脚爪和指甲褐色,翼是臻子色,翼端朱红色,头上和颈后淡黄色,喉间翡翠色,腹部和胸部栗子色,尾巴上耸起两个绒毛绿球,和细长羽毛连接,好像拖垂的长带,显得十分华丽。

下午2点,尼德·兰终于打到一只大野猪。我们立即割下六七块猪肉烧烤起来,一会儿便吃得满嘴冒油。尼德·兰和康塞尔两人果然了得,又从树丛里赶出一大群袋鼠。尼德·兰激动得大叫起来:“冲啊!杀呀!”几分钟就打了12只。这些袋鼠是兔袋鼠的一种,肉很好吃,是一种珍贵食品。

下午6点,我们回到海滩,尼德·兰立即烤野猪肉、西米面条、面包果……空中飘散着诱人的香味了!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一阵小块石头,落在我们脚边。

遭遇土人先生围攻

我们立马站了起来,掏出电枪。尼德·兰大叫:“肯定是猿猴。”

“不!可能是土人。”康塞尔说。

“回小艇!”我马上决定。

果然有20来个土人拿着弓箭和投石器,从丛林边缘出来,距我们不过100多米远。他们扭动着身体,做着奇怪的动作,石块和弓箭像雨点一般落在我们身后。尼德·兰和康塞尔极其麻利地把野猪、袋鼠等可吃食物卷起来,2分钟后便撤到滩头,把食物塞进小艇,将小艇推入海中。我们刚划出一二十米远,100多个土人已大喊大叫地冲到水中。

20分钟后,我们逃回了潜艇。我赶紧走进客厅,见尼摩船长正眯着眼睛、摇头摆尾地弹大风琴。我连叫三声,他才回过身来:“啊!是您!回来了?”

“是,船长,很对不起,我们引来一些两腿动物!”

“两腿动物!什么两腿动物?”船长瞪大眼睛看着我。

“是一些野蛮人!”我赶紧解释。

“哦,那是可爱的土人先生!不用担心,就是巴布亚所有土人先生都来也不要紧!”说完,他的指头又在键盘上奔驰了。

黑夜已经降临。在低纬度地区,太阳落得很快。土人的火把仍在海滩上闪动。

我们吃完晚饭后,各自回去睡觉了,我放心不下土人先生的围攻,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爬上平台,待晨雾散去,发现土人已增加到五六百人,有些已趁海水低潮来到离诺第留斯号两三百米的礁石上。他们身材高大、魁伟,前额宽大高起,鼻子粗大,牙齿洁白;红色头发披散在漆黑发亮的身上;耳垂上挂着骨质耳环;男性光着身子,女性穿着草裙。有些头领脖子上带着弯月形的饰物和红白两色项链。他们都带弓箭和盾,肩上背着装满石块的网袋。

见土人不敢靠近,下午三四点钟,康塞尔和我一起,拿个打捞网出舱捞贝壳。我发现一件珍品,立即大叫起来:“快来,这贝壳的螺纹是顺时针的!”

我们知道,天体无论公转还是自转,都是逆时针方向旋转。贝壳的螺纹也是这样,若长成顺时针的就是珍品了。我们正在欣赏,忽然一块石子飞来,把康塞尔手中的珍品击碎。“混蛋东西!”康塞尔拿起枪,对挥动投石机的土人就是一枪,击碎了他胳膊上的护身灵镯。随后情况变得不妙,有20多只独木舟向潜艇逼近。我们赶紧躲进船内向船长报告:“土人先生开始围攻了!”

“哦。”说着,他伸手按一下电钮,“好了,土人先生进不来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到土人把船敲得叮咚乱响,大家根本不理睬。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船已被土人团团围住。下午2点30分,海潮就要达到最高点了。这时,我感到船身有些颤抖,然后听到珊瑚礁和船摩擦发出的“沙沙”声。2点35分,尼摩船长宣布:船马上要开行了!随后叫人打开嵌板。

“船长,土人先生进来怎么办?”我提醒说。

船长耸耸肩,两手一摊说:“进不来的,别怕!”

我跑到中央铁梯旁,尼德·兰和康塞尔也在那里。只见嵌板刚打开,土人们便叫喊着涌到门口。一个土人的手刚接触扶手,便“啊”大叫一声退了回去。又有几个土人试试,也都一样。吓得土人先生小姐嗷嗷乱叫,逃之夭夭。尼德·兰好奇地跑去试试,也被击退,便大叫起来:“有鬼!有鬼!”

我们大笑。原来扶手上通有低压电流,它只会把人“雷”跑,并无生命危险。

就在这时,潜艇受涨潮波浪的掀动,正好在2点40分离开了珊瑚礁床。退到沙滩上的土人先生和小姐们,用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巨大怪物悠然地离去。

穿越发光微生物

我们一直往西行驶。1月11日,走过了韦塞尔角,这里海中的礁石仍然很多,但在海图上记载得很明确,潜艇很容易躲开。13日,我们在东经122度望见了帝汶岛。这岛由称为“拉夜”的王公们统治。他们自称是鳄鱼的子孙,所以,带鳞甲的动物特别受人尊敬:人们保护它们、娇养它们、歌颂它们、给它们食物,甚至把女孩子作它们的食料。如果有人敢动它们一片鳞甲,将会惹下杀身大祸!不过,我们仅在远处望望而已,没能上岛游览。

从这里起,诺第留斯号开始向西南驶去,不知尼摩船长打算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1月14日我们看不见陆地了。这次航行,尼摩船长将潜艇下潜到3 000米至10 000米,亲自探测各水层的水温。结果发现,不论在哪个纬度,在海面1 000米以下,海水的温度都是4.5摄氏度。15日早上,船长跟我一起在平台上散步,问我是否知道海水的密度。我摇摇头。他说:“我测定过了,而且很准确。海水的密度各处都不一样。如果淡水的密度为1g/cm3,那太平洋海水是1.028g/cm3,地中海的海水是1.030g/cm3,爱奥尼亚海的海水是1.018g/cm3,亚德里亚海的海水是1.029g/cm3……”有好几天,我们在一起研究不同深度海水的盐分含量、导电性、颜色和透明度。尼摩船长处处显示他的奇特才能和对我的好感。

1月16日,潜艇好像昏睡在水下10来米深的地方,随着海水漂移,客厅嵌板敞开着,但没有探照灯。外面的景物模模糊糊,我们感到很无聊。就在这时,船漂进了一片淡蓝色的磷光中。这光是由无数的发光微生物产生的。又因为有水母、海盘、章鱼、海枣以及其他发光生物产生的特别微光,使光更加明亮。它像熔化的滚滚铁流,但没有强烈的热辐射,只是让人感到生动、活泼、充满生命力的美!亮光中,粗大的火蛇、海鳗、鲨鱼游来游去,许多3米长的剑鱼竟然把巨大剑锋刺到大厅的玻璃上,还有各种各样的箭鱼、跳跃的鳍鱼、人头样的狼鱼,以及成百上千的其他鱼类都在欢快地追逐戏耍,构成一幅活的美丽画卷。潜艇在这立体画卷中浮游了好几个钟头。这种光辉夺目的景象真是迷人心神的魔法,使我心情非常愉快。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们再次失去自由

那是1月18日,我们到了东经105度和南纬15度的地方,天气很坏,海上风大浪高。船副测量完船所在方位后,没有说每日说的那句话,而是说了一句其他的话。我发现船长立即来到平台,拿起望远镜,向天边一个目标瞭望好几分钟,然后跟船副交换了意见。船副情绪很激动,没法抑制的样子。船长在平台上不安地走来走去,有时停下,仔细观察,好像在寻找什么。船副又拿过望远镜,固执地搜索着天际,显得非常焦虑!

我明显感到,远处似乎有什么神秘的事件发生了。船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这时,船副似乎又提醒什么,船长拿过望远镜又观察了很久!

我很纳闷,赶紧回到船里拿了我常用的望远镜回到平台,打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镜筒还没挨到眼睛便被人夺走!我转过身,见尼摩船长站在我身后,他的眼睛闪着阴沉的怒火,两手紧握拳头,全身散发出强烈的仇恨。他站着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天际那神秘不可知的一点上。过了一会儿,他镇定了下来,然后激动地对我说:“先生,我要您遵守我们约定的那一条款,您的同伴和您现在都要立即关起来,直到我认为可以让你们自由的时候为止!”

“您是主人,我可以向您提一个问题吗?”我小声地请求。

“不,先生!”听了这活,我只有服从,因为所有的抗拒都是不可能的。

我走到尼德·兰和康塞尔所住的舱房中,告诉船长的决定。4个船员早就等在门口,他们领我们到第一夜住过的那个房间里,门立即就关上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同伴,他们也感到非常惊奇。我的头脑一直被船长脸上的那种奇异疑虑纠缠着,迷惘在各种毫无意义的假设中。这时候,午餐送来了。康塞尔建议大家立即用饭!因为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午餐吃完后,房间的电灯也熄灭了。在黑暗中,尼德·兰一会儿就睡着了,接着康塞尔也入睡了。我正感到奇怪,自己的头脑也昏沉沉地麻痹起来了。显然,饭里有安眠药。我想抗拒睡眠、睁开两眼,但做不到。一会儿,我的呼吸逐渐细微了,手脚变得沉重,眼皮像铅盖一样盖住了眼睛。很快,幻影隐没不见了,我也进入了完全的沉睡中。

深切怀念马杰先生 篇8

记得今年9月中旬,我们北海市武术交流联谊会一行,在会长兼总教练张辉的带领下,前往武汉参加第二届武当演武大会。张辉会长是马老的嫡传弟子和爱徒,我们一行人到达武汉后,不顾劳顿,即前往拜见马老。当时的马老依然像三年前与我们在北海相聚时一样,神采奕奕,耳聪目明,思维敏捷,跟我们无话不说,非常健谈;尤其是谈到武当武术时,更是滔滔不绝,示范不断,把武当武术的形、理、义及道家哲学讲解演绎得非常生动,十分精到,充分展示了一代宗师高深的武学、道行和修为。

那天我们见到马老时,他正在接待到访的武当三丰派第十四代掌门钟云龙道长的大弟子。但当他看到我们到来时,立即亲切地问长问短,甚至问起了三年前被他戏称为“北海五剑侠”的五个热心友人的近况。我不但非常佩服他过人的记忆力,更佩服他那亲切、诚恳、热情地为人和深厚的道家修为。一阵彼此亲切的问候过后,马老跟我们诉说了过去一年身边发生的事情。说到妻与儿相继离去时,那坚毅的老人眼里突然充溢着阵阵红润,难掩失亲之痛楚,我们一行也为马老的不幸而谙然无声,偷偷饮泣。然而,当说到武当玄门丹派功夫时,他却又滔滔不绝地把本门功夫的拳法、剑法和功法精髓,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们,耐心地为我们分解、示范,手把手地为我们指导。对于此次参加演武大会比赛,马老是这样说的:“名次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你们通过每一次的比赛学到了什么。无论成与败,都要懂得积累经验和总结原因,这样你们的武艺才能得到提高和进步。”我明白,这或许是马老对人生成败的哲理明言,但此时我更希望理解为马老是为了让我们放下思想包袱,在比赛时轻松上阵,充分发挥。马老还说了一个人世间最迷惑的一个问题,他说:“世上人所说的妖、魔、鬼、怪、神是根本不存在的,这些皆是由心而生;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皆是由我们自己的心态和行为决定的。”马老希望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以积极乐观的心态和坚毅的意志去面对。听了马老这些至理名言,让我们一行豁然开朗,对人生的思考有了更深的领悟,觉得真不虚此行。

回想自己走过的路—曾多少年以来,怀揣着习武修为的梦想,无数次的跌倒与失败,却又为此荒废了多少岁月?今日能遇马老,有幸亲眼目睹马老的示范,得到马老的亲自指导,聆听到马老对人生、对世间的哲理明言,让我无论在武学和思想修为上都碰上了一次大的撞击和更替,将伴着我一生受益,叫我怎可轻易忘怀?最后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马老时,马老祝愿我们这次演武大会取得好成绩,还约我们同他一起上武当山——马老那亲切慈祥的笑容,至今仍活现在我的脑海……

——我知道,岁月对待生命是冲刷般的无奈;

——我也知道,现实生活给人们又是撕裂般的残酷。可我怎也想不到,一直体健如松的马老却止住了同我们一起登山的脚步……

俞平伯先生 篇9

以上说的是后话;谈俞先生,宜于由前话说起。依史书惯例,先说出身。至晚要由他的曾祖父俞曲园(名樾)说起。德清俞曲园,清朝晚期的大学者,不只写过《群经平议》、《古书疑义举例》一类书,还写过《春在堂随笔》、《右台仙馆笔记》一类书;此外还有破格的,是修润过小说《三侠五义》。科名方面也有可说的,中道光三十年(公元一八五○年)庚戌科二甲第十九名进士,仍可算作常事,不平常的是考场作诗,有“花落春仍在”之句,寓吉祥之意,受到主考官的赏识,一时传为美谈。由科名往下说,他的父亲俞阶青,名陛云,后来居上,中光绪二十四年(公元一八九八年)戊戌科一甲第三名进士,即所谓探花。这位先生还精于诗文,有《诗境浅说》传世。这样略翻家谱,我们就可以知道,俞先生是书香世家出身,有学能文,是源远所以流长。

俞先生生于光绪己亥(二十五年,公元一八九九年),推想幼年也是三百千,进而四书五经。到志于学的时候,秀才、举人、进士的阶梯早已撤消,也就不能不维新,于是入了洋学堂的北京大学。读国文系,当时名为文本科国文学门,民国八年(公元一九一九年,也就是“五四”那一年)毕业。毕业之后回南,曾在上海大学任教,与我关系不大;以下说与我有关的。

我一九三一年考入北京大学,念国文系。任课的有几位比较年轻的教师,俞先生是其中的一位。记得他的本职是在清华大学,到北大兼课,讲诗词。词当然是旧的,因为没有新的。诗有新的,其时北大的许多人,如周作人、刘半农等,都写新诗,俞先生也写,而且印过名为《冬夜》(其后还印过《西还》,我没见过)的新诗集,可是他讲旧的,有一次还说,写新诗,摸索了很久,觉得此路难通,所以改为写旧诗。我的体会,他所谓难通,不是指内容的意境,是指形式的格调。这且不管,只说他讲课。第一次上课,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觉得与闻名之名不相称。由名推想,应该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可是外貌不是。身材不高,头方而大,眼圆睁而很近视,举止表情不能圆通,衣着松散,没有笔挺气。但课确是讲得好,不是字典式的释义,是说他的体会,所以能够深入,幽思连翩,见人之所未见。我惭愧,健忘,诗,词,听了一年或两年,现在只记得解李清照名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一点点,是:“真好,真好!至于究竟应该怎么讲,说不清楚。”(《杂拌儿之二·诗的神秘》一文也曾这样讲)他的话使我体会到,诗境,至少是有些,只能心心相印,不可像现在有些人那样,用冗长而不关痛痒的话赏析。俞先生的诸如此类的讲法还使我领悟,讲诗词,或扩大到一切文体,甚至一切人为事物,都要自己也曾往里钻,尝过甘苦,教别人才不至隔靴搔痒。俞先生诗词讲得好,能够发人深省,就因为他会作,而且作得很好。

接着说听他讲课的另一件事,是有一次,入话之前,他提起研究《红楼梦》的事。他说他正在研究《红楼梦》,如果有人也有兴趣,可以去找他,共同进行。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同学为此事去找他。我呢,现在回想,是受了《汉书·艺文志》“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的影响,对清朝的小说人物,不像对周秦的实有人物,兴趣那样大,所以也没有去找他。这有所失也有所得,所失是不能置身于红学家之林,也捞点荣誉,所得是俞先生因此受到批判的时候,我可以袖手旁观。

转而说课堂下的关系,那就多了。荦荦大者是读他的著作。点检书柜中的秦火之余,不算解放后的,还有《杂拌儿》、《杂拌儿之二》、《燕知草》、《燕郊集》、《读诗札记》、《读词偶得》。前四种是零篇文章的集印,内容包括多方面。都算在一起,戴上旧时代的眼镜看,上,是直到治经兼考证,中,是阐释诗词,下,是直到写抒情小文兼谈宝、黛。确是杂,或说博;可是都深入,说得上能成一家之言。

就较早的阶段看,他是五四后的著名散文家,记得《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还入了课本。散文的远源是明公安、竟陵以来的所谓小品,近源是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他尊苦雨斋为师,可是散文的风格与苦雨斋不同。苦雨斋平实冲淡,他曲折跳动,像是有意求奇求文。这一半是来于有才,一半是来于使才,如下面这段文章就表现得很清楚:

札记本无序,亦不应有,今有序何?盖欲致谢于南无君耳。以何因由欲谢南无邪?请看序,以下是。但勿看尤妙,故见上。

…………

凡非绅士式,即不得体,我原说不要序的呢。我只“南无”着手谢这南无,因为他居然能够使我以后不必再做这些梦了。(《读诗札记》自序)

体属于白话,可是“作”的味道很重,“说”的味道不多。

与语体散文相比,我更喜欢他的文言作品。举三种为例。

一是连珠:

盖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千里之行,起于足下。是以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

盖闻富则治易,贫则治难。是以凶年饥岁,下民无畏死之心。饱食暖衣,君子有怀刑之惧。

…………

盖闻思无不周,虽远必察。情有独钟,虽近犹迷。是以高山景行,人怀仰止之心。金阙银宫,或作溯洄之梦。

盖闻游子忘归,觉九天之尚隘。劳人返本,知寸心之已宽。是以单枕闲凭,有如此夜。千秋长想,不似当年。(《燕郊集·演连珠》)

二是诗:

纵有西山旧日青,也无车马去江亭(即陶然亭)。残阳不起凤城睡,冷苇萧骚风里听。(据抄件)

足不窥园易,迷方即是家。耳沉多慢客,眼暗误涂鸦。欹枕眠难稳,扶墙步每斜。童心犹十九,周甲过年华。(《丙辰病中作》,据手迹)

三是词:

莫把归迟诉断鸿,故园即在小桥东。暮无回合已重重。疲马生尘寒日里,乌篷扳橹月明中。又拚残岁付春风。(《燕郊集·词课示例·浣溪沙八首和梦窗韵》,选其一)

匆匆梳裹匆匆洗,回廊半霎回眸里。灯火画堂云,隔帘芳酒温。沉冥西去月,不见花飞雪。风露湿闲阶,知谁寻燕钗。(同上《菩萨蛮》)

像这些,用古就真不愧于古,而且意境幽远,没有高才实学是办不到的。

那就由才和学再往下说。诗词之后是曲,他不只也通也谈,还会唱。说到此,要岔出一笔,先说他的夫人许莹环(名宝驯)。俞先生告诉我,许夫人比他年长四岁,那就是生于光绪乙未(二十一年,公元一八九五),二八年华是在清朝过的。人人都知道,装备起来的人是时代的产物,所以这位夫人也是长发纤足,标准的旧时代佳人。出身于钱塘许氏,清朝晚期著名的官宦之家,通旧学,能书能画,又循江南名门闺秀的通例,会唱昆曲,而且唱得很好。俞先生很喜爱昆曲,不只唱,而且为挽救、振兴出了不少力。俞先生和许夫人于民国六年(公元一九一七年)结婚,在昆曲方面更是情投意合。记得三十年代前期的一个夏天,我同二三友人游碧云寺,在水泉院看见俞先生、许夫人,还有两位,围坐在茶桌四周,唱昆曲。我外行,不懂好坏,但推想必是造诣很深的。可以用势力主义的办法来证明。一见于《燕郊集·癸酉年(公元一九三三年)南归日记》,十月一日唱《折柳》,吹笛的是俞振飞。另一见于北京市《文史资料选编》第十四辑,韩世昌说,俞先生等人组织谷音社,唱昆曲,以“俞平伯、许莹环夫妇的《情勾》、《游殿》最精彩”。俞振飞肯吹笛伴奏,韩世昌评为最精彩,可见是绝非等闲的。许夫人还能写十三行一路的小楷,前几年俞先生曾影印自己的一些词作,名《古槐书屋词》,书写就出于许夫人之手。听说许夫人还能画,我没见过。

俞先生大概不能画,但字写得很好。我只见过楷书(或兼行),不像曲园老人的杂以隶,而是清一色的二王,肉娟秀而骨刚劲,大似姜白石。四十年代中期,我的朋友华粹深(名懿,宝熙长孙,戏剧家,已作古)与俞先生过从较密,其时俞先生住朝阳门内老君堂老宅,我托他带去一个折扇面,希望俞先生写,许夫人画,所谓夫妇合作。过些时候拿回,有字无画。据华君说,许夫人及其使女某都能画,出于使女者较胜,也许就是因此,真笔不愿,代笔不便,所以未着笔。也是这个时期,华君持来俞先生赠的手写五言长诗《遥夜闺思引》的影印本。诗长近五千言,前有骈体的长自序,说明作诗的原由。其中如这样的话:“仆也三生忆杳,一笑缘坚(悭),早堕泥犁,迟升兜率。况乃冥鸿失路,海燕迷归。过槐屋之空阶,宁闻语;想荔亭之秋雨,定湿寒花。未删静志之篇,待续闲情之赋。此《遥夜闺思引》之所由作也。”(原无标点)我每次看到,就不由得想到庾子山和晏几道。

是四十年代后期,我受一出家友人之托,编一种研究佛学的月刊《世间解》,请师友支援,其中当然有俞先生。俞先生对于弟子,总是守“循循然善诱人”的古训,除了给一篇讲演记录之外,还写了一篇《谈宗教的精神》。这篇文章不长,但所见深而透,文笔还是他那散文一路,奇峭而有情趣。俞先生很少谈这方面的内容,所以知道他兼精此道的人已经很少了。

至此,我笔下的俞先生,好像是一位永远住在象牙之塔里的人物,其实不然。他是在“五四”精神的哺育下成长的,自然有时也就会情不自禁地走向十字街头。所以他间或也写这样的文章:

勇者自克;目今正是我们自克的机会。我主张先扫灭自己身上作寒作热的微菌,然后去驱逐室内的鼬鼠,门外的豺狼。已上床的痨病鬼不肯服药养病,反想出去游猎,志诚美矣,然我不信他能。我们应当在可能的范围内,觅得我们的当然。(《杂拌儿·雪耻与御侮》)

这愤激的话出于忧国忧民,是否可行是另一回事,就用意说,会使我们想到陶渊明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以下还得转回来说红学。与近些年相比,我上学时期的前后,红学还不能说是很兴旺。蔡元培校长的索隐派难于自圆其说,至少由旁观者看,是一战就败在胡博士的手下。胡博士既有神通又有机遇,先后得多有脂评的甲戌本和《四松堂集》,有了考证的资本,写文章,大致勾画了考证红学的范围。考,考,贾府与曹家的关系就越来越密切。故事所写是由荣华而没落,作者的本意自然就成为表禾黍之思。思原于爱。可是时风一变,说是反封建,反就不能原于爱。看法不同,新兴的办法是力大者批力小者。靶子最好是胡博士,可惜他走了,鞭长莫及,于是就找到俞先生。其后的种种,中年以上的人还记得,用不着说。单说俞先生,虽然法理上还容许争鸣,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就不争了。《杂拌儿》式的文章不好写了,只好到诗词的桃花源里过半隐居生活,写《唐宋词选释》一类书。宝、黛呢,情意不能谈了,退而专治资料,编了一本《脂砚斋红楼梦辑评》,费力不小,对醉心于宝、黛本事的人很有用。间或也写点红文,重要的有《金陵十二钗》,相当长,我读一遍,感到与一般口号型的红文还是不一路。友人告诉我,前不久他往香港,又谈一次红学,可惜没见到文字,不知道是怎么谈的。他还作诗,我的老友玄翁曾抄来几首给我看。八十年代前期,许夫人先走了;不知他是否仍唱《折柳》、《魂勾》,连我也没有勇气问了。

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他离开老君堂的被抄的家,也到干校;大概是为了生死与共,许夫人从行。日子怎么过的呢?可惜俞先生和许夫人都手懒,没有写杨绎那样的《干校六记》。不知,只好存疑。是七十年代后期吧,俞先生二老都到建国门外学部宿舍去住了,听说俞先生血压高,患轻度的半身不遂症,我去探问。应门的是许夫人。俞先生已经渐渐恢复,但走路还是不灵便。到八十年代,由于风向转变,俞先生由反面教材右迁为正面大专家,就有了住钓鱼台南沙沟高级公寓的特权。我曾去看他,显然是更衰老了,走路要手扶靠近的什么。我感到这会给他增加负担,所以很久就不再去。我的老友铁公也住在那一带,近邻,有时过门而入,略坐,表示问候。不久前他告诉我,曾国藩写的“春在堂”横匾竟还在,已悬在客厅中。这使我想到咸、同之际,江南、北地,直到老君堂的古槐书屋和红卫兵,又禁不住产生一些哭笑不得的感慨。

四位先生 篇10

从青木关到歌乐山一带, 在我所认识的文友中要算吴组缃先生最为阔绰。他养着一口小花猪。据说, 这小动物的身价, 值六百元。

每次我去访组缃先生, 必附带的向小花猪致敬, 因为我与组缃先生核计过了:假若他与我共同登广告卖身, 大概也不会有人出六百元来买!

有一天, 我又到吴宅去。给小江———组缃先生的少爷———买了几个比醋还酸的桃子。拿着点东西, 好搭讪着骗顿饭吃, 否则就太不好意思了。一进门, 我看见吴太太的脸比晚日还红。我心里一想, 便想到了小花猪。假若小花猪丢了, 或是出了别的毛病, 组缃先生的阔绰便马上不存在了!一打听, 果然是为了小花猪:它已绝食一天了。我很着急, 急中生智, 主张给它点奎宁吃, 恐怕是打摆子。大家都不赞同我的主张。我又建议把它抱到床上盖上被子睡一觉, 出点汗也许就好了, 焉知道不是感冒呢?这年月的猪比人还娇贵呀!大家还是不赞成。后来, 把猪医生请来了。我颇兴奋, 要看看猪怎么吃药。猪医生把一些草药包在竹筒的大厚皮儿里, 使小花猪横衔着, 两头向后束在脖子上:这样, 药味与药汁便慢慢走入里边去。把药包儿束好, 小花猪的口中好像生了两个翅膀, 倒并不难看。

虽然吴宅有此骚动, 我还是在那里吃了午饭———自然稍微的有点不得劲儿!

过了两天, 我又去看小花猪———这回是专程探病, 绝不为看别人;我知道现在猪的价值有多大———小花猪口中已无那个药包, 而且也吃点东西了。大家都很高兴, 我就又就棍打腿地骗了顿饭吃, 并且提出声明:到冬天, 得分给我几斤腊肉;组缃先生与太太没加任何考虑便答应了。吴太太说:“几斤?十斤也行!想想看, 那天它要是一病不起———”大家听罢, 都出了冷汗!

马宗融先生的时间观念

马宗融先生的表大概是、我想是一个装饰品。无论约他开会, 还是吃饭, 他总迟到一个多钟头, 他的表并不慢。

来重庆, 他多半是住在白象街的作家书屋里。有的说也罢, 没的说也罢, 他总要谈到夜里两三点钟。假若不是别人都困得不出一声了, 他还想不起上床去。有人陪着他谈, 他能一直坐到第二天夜里两点钟。表、月亮、太阳, 都不能引起他注意到时间。

比如说吧, 下午三点他须到观音岩去开会, 到两点半他还毫无动静。“宗融兄, 不是三点, 有会吗?该走了吧?”有人这样提醒他, 他马上去戴上帽子, 提起那有茶碗口粗的木棒, 向外走。“七点吃饭。早回来呀!”大家告诉他。他回答声“一定回来”, 便匆匆地走出去。

到三点的时候, 你若出去, 你会看见马宗融先生在门口与一位老太婆, 或是两个小学生, 谈话儿呢!即使不是这样, 他在五点以前也不会走到观音岩。路上每遇到一位熟人, 便要谈, 至少有十分钟的话。若遇上打架吵嘴的, 他得过去解劝, 或许把别人劝开, 而他却与另一位劝架的打起来!遇上某处起火, 他得帮着去救。有人追赶扒手, 他必然得加入, 非捉到不可。看见某种新东西, 他得过去问问价钱, 不管买与不买。看到戏报子, 马上他去借电话, 问还有票没有……这样, 他从白象街到观音岩, 可以走一天, 幸而他记得开会那件事, 所以只走两三个钟头, 到了开会的地方, 即使大家已经散了会, 他也得坐两个钟头, 他跟谁都谈得来, 都谈得有趣, 很亲切, 很细腻。有人刚买一条绳子, 他马上拿过来练习跳绳———五十岁了啊!

七点, 他想起来回白象街吃饭, 归路上, 又照样的劝架, 救人, 追贼, 问物价, 打电话……至早, 他在八点半左右走到目的地。满头大汗, 三步当作两步走的。他走了进来, 饭早已开过了。

所以, 我们与友人定约会的时候, 若说随便什么时间, 早晨也好, 晚上也好, 反正我一天不出门, 你哪时来也可以, 我们便说“马宗融的时间吧”!

姚蓬子先生的砚台

作家书屋是个神秘的地方, 不信你交到那里一份文稿, 而三五日后再亲自去索回, 你就必定不说我扯谎了。

进到书屋, 十之八九你找不到书屋的主人———姚蓬子先生。他不定在哪里藏着呢。他的被褥上是稿子, 他的枕头上是稿子, 他的桌上、椅上、窗台上……全是稿子。

简单的说吧, 他被稿子埋起来了。当你要稿子的时候, 你可以看见一个奇迹。假如说尊稿是十张纸写的吧, 书屋主人会由枕头底下翻出两张, 由裤袋里掏出三张, 书架里找出两张, 窗子上揭下一张, 还欠两张。你别忙, 他会由老鼠洞里拉出那两张, 一点也不少。

单说蓬子先生的那块砚台, 也足够惊人了!那是块无法形容的石砚。不圆不方, 有许多角儿。有一点沿儿, 豁口甚多, 底子最奇, 四周翘起, 中间的一点凸出, 如元宝之背, 它会像陀螺似的在桌子上乱转, 还会一头高一头低地倾斜, 如浪中之船。我老以为孙悟空就是由这块石头跳出去的!

到磨墨的时候, 它会由桌子这一端滚到那一端, 而且响如快跑的马车。我每晚十时必就寝, 而对门儿书屋的主人要办事办到天亮。从十时到天亮, 他至少有十次, 一次比一次响———到夜最静的时候, 大概连南岸都感到一点震动。从我到白象街起, 我没做过一个好梦, 刚一入梦, 砚台来了一阵雷雨, 梦为之断。在夏天, 砚一响, 我就起来拿臭虫。冬天可就不好办, 只好咳嗽几声, 使之闻之。

现在, 我已交给作家书屋一本书, 等到出版, 我必定破费几十元, 送给书屋主人一块平底的, 不出声的砚台!

何容先生的戒烟

首先要声明:这里所说的烟是香烟, 不是鸦片。

从武汉到重庆, 我老同何容先生在一间屋子里, 一直到前年八月间。在武汉的时候, 我们都吸“大前门”或“使馆”牌;大小“英”似乎都不够味儿。到了重庆, 小大“英”似乎变了质, 越来越“够”味儿了, “前门”与“使馆”倒仿佛没了什么意思。慢慢的, “刀”牌与“哈德门”又变成我们的朋友, 而与小大“英”, 不管是谁的主动吧, 好像冷淡得日甚一日, 不久, “刀”牌与“哈德门”又与我们发生了意见, 差不多要绝交的样子, 何容先生就决心戒烟!

在他戒烟之前, 我已声明过:“先上吊, 后戒烟!”本来嘛, “弃妇抛雏”的流亡在外, 吃不敢进大三元, 喝么也不过是清一色 (黄酒贵, 只好吃点白干) , 女友不敢去交, 男友一律是穷光蛋, 住是二人一室, 睡是臭虫满床, 再不吸两枝香烟, 还活着干吗?可是, 一看何容先生戒烟, 我到底受了感动, 既觉自己无勇, 又钦佩他的伟大;所以, 他在屋里, 我几乎不敢动手取烟, 以免动摇他的坚决!

何容先生那天睡了十六个钟头, 一枝烟没吸!醒来, 已是黄昏, 他便独自走出去。我没敢陪他出去, 怕不留神递给他一枝烟, 破了戒!掌灯之后, 他回来了, 满面红光, 含着笑, 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土产卷烟来。“你尝尝这个, ”他客气地让我, “才一个铜板一枝!有这个, 似乎就不必戒烟了!没有必要!”把烟接过来, 我没敢说什么, 怕伤了他的尊严。面对面的, 把烟燃上, 我俩细细地欣赏。头一口就惊人, 冒的是黄烟, 我以为他误把爆竹买来了!听了一会儿, 还好, 并没有爆炸, 就放胆继续地吸。吸了不到四五口, 我看见蚊子都争着向外边飞, 我很高兴。既吸烟, 又驱蚊, 太可贵了!再吸几口之后, 墙上又发现了臭虫, 大概也要搬家, 我更高兴了!吸到了半支, 何容先生与我也跑出去了, 他低声地说:“看样子, 还得戒烟!”

何容先生二次戒烟, 有半天之久。当天的下午, 他买来了烟斗与烟叶。“几毛钱的烟叶, 够吃三四天的, 何必一定戒烟呢!”他说。吸了几天的烟斗, 他发现了: (一) 不便携带; (二) 不用力, 抽不到:用力, 烟油射在舌头上; (三) 费洋火; (四) 须天天收拾, 麻烦!有此四弊, 他就戒烟斗, 而又吸上香烟了。“始作卷烟者, 其无后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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