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小说对死亡的思考

2024-07-12

迟子建小说对死亡的思考(共5篇)

迟子建小说对死亡的思考 篇1

迟子建小说对死亡的思考

生命不能与死亡相割裂,迟子建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同样充满着对死亡的体验和领悟,并将对死亡的认知提升到哲学的境界。

死亡与生命是相对应而存在的,海德格尔曾指出:“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间的存在。” 我们在拥有生命的过程中也同样是一个渐渐步入死亡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不可阻挡或逆转,甚至死亡相对于生命来说更加让人觉得扑朔迷离。死亡是人类难以摆脱的宿命,当作家们在不断探询此岸的生命迷津的同时,也在试图关注死亡这一通向彼岸世界的桥梁。

在当代作家中,迟子建是对死亡思考较多的作家之一,原因除了艺术思维上的敏感与睿智外,这与她的生活环境和人生经历也有很大的关系。戴锦华曾撰文指出:“迟子建是一位极地之女。她带给文坛的不仅是一脉边地风情,而且是极地人生与黑土地上的生与死,尽管不再被战争、异族的虐杀所笼罩,那仍是一片‘生死场’,人们在生命的链条上出生并死去;人们在灾难与劫掠中蒲草般的生存或同‘消融的积雪一起消融’。” 迟子建生长在荒寒的东北边地,嗅着死亡的气息渐渐长大,死亡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的小说中呈现的浓重的死亡情节也正是身处封闭边地的人们心灵世界的折射。的确,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也许不会遭遇到那么多的死亡场面,但是对于迟子建生活的北极村来说,那里只有几百户的人家,街坊邻居之间都极为熟悉,参加葬礼似乎也已经成为人们日常交往的一个组成部分。特别是对于迟子建个人而言,身边好友、祖父、父亲以及丈夫的早逝,让她越发觉得即便不喜欢,但是死亡的气息还是会如影随形,并且这沉闷的气息将萦绕着人的一生,它的笼罩总是让人无法抗拒。亲人的离去带给迟子建内心无法抚平的伤痛的同时,也开启了她对生命与死亡的思考:“他们的影子就这么突然地从大地上消失了,让人猝不及防,让人无法接受。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人活着有多么糟糕,因为死亡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它同人吃饭一样简单。死亡一旦饥饿了,它便张开血盆大口劫掠人,而且它毫无眼光,贪婪无耻,常常把不该吃掉的人也吃掉。死亡走来时那么不动声色,它扼住人咽喉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想想人是多么可怜,不能左右自己的出生,同时也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死亡。” 对死亡的体认为迟子建的生命注入了一丝苍凉的底色,那些死亡的场面常常漫不经心地出现在她的小说文本中,死亡作为一种生命的样态进入小说叙事,改变着古老的东方民族重生讳死的传统生命哲学,显示出对生命本体性追寻的诗学诉求。

从成名作《北极村童话》开始,死亡的场面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迟子建的小说文本中,她不厌其烦地在小说中描写着死亡、葬礼、墓地的场面,叙述着死亡的出其不意和难以预料。《北极村童话》中苏联老奶奶毫无预兆地孤独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使幼年的“我”就体验到了死亡所带来的伤痛和恐惧,随后在《北国一片苍茫》、《西林小教堂》、《没有夏天了》、《罗索河的瘟疫》,《旧时代的磨房》等作品中死亡更成为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动力。既然死亡无法避免,那么人们只能选择去接受,人生就是这样在生命与死亡、获得与失去之间徘徊,《树下》作为迟子建的首部长篇小说,其中众多人物都被她进行了死亡化的处理,小说以主人公七斗的母亲上吊身亡为开篇,七斗因此被寄养在姨妈家,姨妈一家惨遭杀害,七斗的父亲后来也因车祸意外身亡,她的同学火塘牺牲在战场,骑马的鄂伦春少年也死了,小说最后以七斗的儿子多米的死为结束。七斗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都相继被死亡掳走,而七斗却在惨烈的生活中顽强地活了下来,迟子建煞费苦心地让死亡具有了生的力量,向死而生――这正是迟子建对生命的顿悟与冲动。

二00五年对于迟子建来说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一年,这一年渐渐从丧夫之痛的阴影下走出来的迟子建,写出了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这篇小说中死亡成了小说的主旋律,它在文本中密集的出现,甚至达到了令人不能喘息的程度。魔术师死了,蒋百嫂的丈夫死了,小男孩云领的母亲也死了,“死亡发生在昨天,发生在今天,自然还将发生在明天,它随随便便说来就来,带走了它需要的人,留下另一些人继续艰难地活着。迟子建的心被死亡的伤痛占据着,在小说中已经说不清那是来自迟子建内心的巨大悲伤还是女主人公的发出的心灵的伤痛。月夜下,女主人公拿出魔术师生前用过的剃须刀盒,让浸透着他血液的胡须随着清流而去,随着剃须刀的盒子中扑簌簌的声音,奇迹出现了:“不过没隔多久,扑簌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便将那个盒子打开,竟然是一只蝴蝶,它像精灵一样从里面飞旋而出!它扇动着湖蓝色的翅膀,悠然地环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无声地落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仿佛要为我戴上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至此,迟子建与女主人公一同走出了死亡给内心带来的剧痛,是文学引领她走出死亡的阴影,给她的伤痛找到了一个能够得到排遣的出口。经过几年来对伤痛的咀嚼,我们能在文字中感受到迟子建已经心静如水,不再顾影自怜,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在文本中赋予死亡更多独特而深厚的审美价值。《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中,老夫妻为儿子海龙隆重的操办阴婚,而新娘是一条身形俊美的大红鱼,因为在女人的梦中出现了一条七八尺长的大鱼,鱼嘴里吐出红线,红线翻山越岭落在了他们家乡的河流中,他们的儿子是为了救人被海浪卷走的,于是他们认定那条大鱼是他们的儿子幻化而成,是要他们给他找媳妇的,随后他们也果然在家乡的托哈特河上发现了为他们儿子而来的那条神秘的红鱼。夫妻俩沉浸在儿子找到归宿的喜悦中,他们失去的仅是儿子的躯体,但是他们相信儿子的灵魂已经幻化为一条大鱼畅游在海洋之中,死亡的悲伤被冲淡了,小说通篇弥漫着悠远的鬼魅之气,在对神秘的彼岸世界惊鸿一瞥的时候获得了特殊的审美张力。

对于生死之谜,迟子建似乎已经彻底地了悟了,死亡并非是万事皆空的寂灭,因为当生命回归泥土之后,也便意味着生命在其他地方的另一次绽放。在迟子建看来,生命总是以两种形式存在着,一种是活着,一种是死去后在活人的梦境和生活中频频出现的灵魂的幻影,这样死亡成为生命的另一种特殊的形式,生命也随之具有了永恒的哲学意味。活人在白天里生活,死人在白天里安息;活人在夜晚时“假死”,死人在夜晚时栩栩如生地复活。生与死,此岸与彼岸的世界在迟子建的作品中交织着、缠绕着,生命在流逝过程中诞生的那些故事成就了迟子建作品触动人心且颇具神秘意味的诗性精神。

死亡与生命相对,是两种不同的存在方式,而对死亡的思考正是源自对生命更深刻的一种体悟。迟子建在小说中对生命与命运的描述弥漫着浓厚的悲剧意识,而这些悲剧意识折射出的则是迟子建内心深处强烈的死亡意识与情结,那些渐次接近或远去的死亡的足音为迟子建的小说凭添了一层神秘的诗意氛围。在东北这块充满了灵性与神秘气氛的黑土地上,在儿时那些伴随着幽幽炉火蓬勃出现的神话传说中,在老人们绘声绘色地讲述的那些鬼怪故事的滋养下,迟子建仅是把死亡当作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存在形式而已,她对于死后灵魂的有无也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这使迟子建能够自由地驰骋在亦真亦幻、虚实相生的艺术世界中。于是,在短篇小说《亲亲土豆》中“那永远离开礼镇的人不止一次通过梦境将这样的乡愁捎给他的亲人们、捎给热爱土豆的人们。在小说《亲亲土豆》的最后秦山年轻的生命还是戛然而止了,然而在秦山的葬礼上却出现了这样一幕:

礼镇人看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葬礼,秦山的棺材旁边坐着五麻袋墩墩实实的土豆,李爱杰头裹孝布跟在车后,虽然葬礼主持不让她跟到墓地,她还是坚持随着去了。秦山的棺材落入坑穴,人们用铁铲将微薄的冻土扬完后,棺材还露出星星点点的红色。李爱杰上前将土豆一袋袋倒在坟上,只见那些土豆咕噜噜地在坟堆上旋转,最后众志成城地挤靠在一起,使秦山的坟豁然丰满充盈起来。雪后疲惫的阳光挣扎着将触角伸向土豆的间隙,使整座坟洋溢着一股温馨的丰收气息。李爱杰欣慰地看着那座坟,想着银河灿烂的时分,秦山在那里会一眼认出他家的土豆地吗?他还会闻到那股土豆花的特殊香气吗?

李爱杰最后一个离开秦山的坟。她刚走了两三步,忽然听见背后一阵簌簌的响动,原来坟顶上的一只又圆又胖的土豆从上面坠了下来,一直滚到李爱杰脚边,停在她的鞋前,仿佛一个受宠惯了的小孩子在乞求母亲那至爱的亲昵。李爱杰怜爱地看着那个土豆,轻轻嗔怪道:“还跟我的脚呀?”

小说在这里悄然结束,平静却让人回味,死亡所引起的强烈悲哀被这充满爱意的结尾冲淡了,死亡仅带走了秦山的躯体,但是他却以另外一种神秘的方式和家人继续生活在一起,亲情的包裹便让死亡也具有了空灵之美。

《白雪的墓园》和《重温草莓》是迟子建情感最为浓烈的两篇悼念性的文章。在《白雪的墓园》中,父亲死后,他的灵魂化作母亲眼中的一颗红豆,和母亲的目光一起注视着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共同创造的孩子,当母亲一个人悄悄到山上的墓园看望过父亲之后,那颗红豆也随之消失了,因为是母亲给予了父亲的灵魂一个人安心留在墓园里的勇气。而《重温草莓》则是“我”在梦幻中与父亲灵魂的交汇,延续着亲情的温暖。特别是在《向着白夜旅行》中,迟子建更是将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她让“我”经历了一次与前夫马孔多的灵魂一同出游的过程,故事是那样的扑朔迷离。同样,小说《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也是讲述了一个关于灵魂的神秘故事:只身来到漠那小镇的作家却屡屡被深夜出现的鬼魂的迹象所困扰,鬼魂常常在夜半时分演奏出类似筷子敲击碗的声音,听起来徐徐有致,富有旋律感和一种曼妙的伤感,于是只好请来巫师驱鬼,巫师的驱鬼术神奇地使鬼魂销声匿迹了。但是,迟子建却为小说安排了这样的结局:“我站在格里格故居的露台上眺望着大海时落泪了。那一片细雨黄昏中的格里格海啊,它到处是翻卷的音符,如同我在漠那小镇看到雪花飞舞的情景一样。那每一片雪花也都是一个音符,它们洒向屋檐、树木、大地时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我为自己在木屋里驱鬼的行为感到无比羞愧。我想那是一种真正的天籁之音,是一个人灵魂的歌唱,是一个往生者抒发的对人间的绵绵情怀。我为什么要拒绝它?在喧哗浮躁的人间,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只应感到幸运才是啊。在格里格的故居,我听着四周发出的奇妙声音,更加怀恋曾笼罩过我的深夜的叮当声。我相信,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他的灵魂是会发音的。” 对于死亡的叙述带着迟子建自身对于生命、对于文学的智性思考,通过大胆的艺术想象与虚构,死亡叙事在迟子建的笔下向生活真实逼近的同时,也展现出人性和亲情最灿烂动人之处。死后的世界在迟子建的笔下充满着神秘,死亡并不意味着永久的消失,而是生命以别样的形态继续存在着,这样的表达方式一扫死亡惯常留给人们恐惧、绝望和沉重的印象,而是用灵性的语言去感悟生命的现世与彼岸,带给读者以扑朔迷离的神秘诗意。

正是由于迟子建对生命、对死亡、对人性困境进行的深刻思考,才使作品弥散出忧伤而又神秘的诗意氛围,涌动的是别样的灵性和光辉,这就是迟子建能够化平静为绚烂,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生与死在迟子建的眼中充满了同样的诗意,平凡的生命虽波澜不惊却也常常有峰回路转的惊喜,死亡也并不是绝望、消极和恐惧,对死亡的书写本身就是对生命流程的关注与思索。迟子建从不在文本中避讳死亡的出现,并且一直在努力探索死对生的意义,正是死亡的冰冷才衬托着生命的炽热,既然死亡的出现是如此的出其不意,那么生命将更加值得珍惜,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漫长的生活旅途才是对人的真正的考验;既然死亡与生命的形式终将合一,那么就要使自己从死亡带来的伤痛中解脱出来,正视它、接受它的存在,迟子建的死亡叙事实际上传达的却是对死亡本身的超越,是对生命进行的哲学思考。

迟子建小说对死亡的思考 篇2

一、生命是向死而生的过程

人生在世, 圣贤愚顽皆有一死。死亡是自然生命的固有特性, 不管是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 还是默默无闻的普通百姓, 最终都逃不过死亡这把铡刀的屠割。对于迟子建的小说创作而言, 死亡如同一口井, 古老而苍凉, 当井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之后, 就永不枯竭, 因为她总是在不断地向下深挖。无论是最初的《沉睡的大固其固》、《北极村童话》, 还是新世纪以来的《亲亲土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等都离不开死亡的书写。迟子建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奏响这个主旋律, 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树下》前后各色人等的死亡达十五次之多。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四匹红马拉着的马车, 无疑在暗示:不论什么人, 都将走向一个共同的去处, 人生的结局是如此一致而不可更移。

迟子建如此浓郁的死亡情结应该是来自于她个人的生活经历。“他人的死亡仪式是认识死亡的开始。”童年的迟子建参加过无数次东北乡间隆重而热闹的葬礼, “那时侯, 感觉死亡既是神秘的, 也是经常发生的, 好象死去的人也只是去了一个另外的地方。”她最初关于死亡的经验较少悲凉和恐惧, 甚至还有几分诗意和浪漫。然而十岁那年, 邻居家父女三人的先后死亡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灵刺激和震撼。在《没有夏天了》这篇小说中, 邻居之死给小女孩小凤带来的震惊应该是迟子建当时真实的心理写照:“原先总以为死是很遥远的事情, 而且还以为凡是死的人都是因为做了什么恶。现在, 知道了人人都要死去的道理, 知道了人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心里就很酸了。”童年时死亡的发现使她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人人都要死去这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促使她小小的心灵走向成熟, 而后来父亲的亡故和丈夫的早逝, 几乎在她的灵魂深处刻下无法治愈的创伤, 给她的生命层面造成无法弥补的断裂, 这种断裂感使她一再思考生命的飘忽不定和生生死死等诸般形而上的问题。

对死亡的不同感知, 深刻地反映在她的小说中。《亲亲土豆》中秦山在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后, 从医院偷跑出来回家收获土豆, 并为妻子买了漂亮的旗袍。生命垂危的时候, 他痴迷地看着妻子, 妻子李爱杰则在守灵的时候一直穿着丈夫买的旗袍。这种心心相印的爱情, 使得秦山有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葬礼, 那倒在坟上的土豆, “使整座坟洋溢着一股温馨的丰收气息”, 李爱杰相信, 在银河的秦山会因此找到自己家的土豆地, 闻到土豆地的花香。这个朴素天然的爱情故事给了我们暖意和柔情:生活中有贫穷和辛酸, 但也有关心和爱情, 爱人可能会死亡, 爱情却是可以超越生死的。那个从坟顶上坠下来的又圆又胖的土豆会不会就是秦山的精灵?我们这样希望着, 希望这样的至爱情深在我们的心灵中生长, 并感受到深深的暖意。

而在面对《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时, 我们更多的却是感受到了一种尖锐的疼痛感。小说中有太多的人物死于偶然, 这些小人物在无法预知的命运面前倏忽而去, 留给世界和亲人的只剩下残忍。魔术师是“我”的丈夫, 夜晚从夜总会表演回来, 被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夺走了性命。就像观众不能猜测魔术师的表演一样, 魔术师也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 在“我”的啜泣声中滑向天际。悲情歌手陈绍纯的死更让人不解和失魂落魄。因为丈夫死了, “我”想要寻求灵魂的交汇。于是“我”阴差阳错地来到了乌塘, 并有幸倾听陈绍纯的歌声。“我”期待在悲情的歌声中, 作者却让陈绍纯被偶然掉下来的画框砸死了, 没有先兆, 也没有回转的余地。蒋百更是凄凉, 他生前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普通矿工, 不幸在一场矿难中丧生。事后, 他的妻子蒋百嫂为了儿子等活着的人“能活的更好”同意隐埋他的死讯, 没有入土下葬, 而是将尸体冷冻在大冰柜中。这种特殊的失踪方式换取了有关领导加官晋爵的筹码, 而蒋百的灵魂却被挤压, 被扭曲, 一如他生前的地位一样, 只能是徘徊游荡于寂静的夜空, 无处栖息。他生前地位低下, 死后也没有要求平等的权利, 在灵魂的异界中他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港湾。所以蒋百嫂会像狗一样蹲伏在陈绍纯的门外借着那悲戚的歌声在水泥台前流泪--她渴望去安慰丈夫受伤的灵魂, 即使是一刹那也好。

尽管知道人人都会死的道理, 但在日常生活中, 很多人把死亡当作发生在他人身上的偶然事件, 以“人终有一死, 但自己当下还没碰上”为心理安慰, 从而掩藏了死亡作为本己的、内在的、必然的真实性。迟子建却不但使一个个人物在不同的故事中以不同的方式走向死亡, 而且让活着的人们, 也总是要受到某种情境的触动而想到死亡, 有时这种念头的产生甚至是因为满心向往———“也许明天我乘坐的车子在盘山公路上会永远地飞进云彩中, 所以我得穿上红色的衣裳, 万一有了意外, 我想在云中坠落的时候成为它们当中最为绚丽的一朵。”死亡意识的笼罩无处不在, 使迟子建的小说沉浸在一片伤感、忧郁的气氛之中。

时时提醒生命是一个不断走向死亡的过程的, 除了各种不期而遇随时可至的死亡, 还有因时间的流逝而带来的“生命短促”的感喟。生命的根本问题其实是一个时间问题, 时间的流逝意味着生命的消逝, 而生命的最终消逝即意味着死亡的来临。作为一个聪慧、早熟, 对死亡有着清醒而深刻认识的作家, 迟子建对时间也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她一再在作品中感慨时光的可怕、生命的无常和短暂。她常常通过人物对时间的无情和强大发出感叹:“时间, 人类永远无法战胜它。” (《晨钟响彻黄昏》) “我能说什么呢?对于时间, 我只能接受。” (《旅人》) 时间的流逝带来的生命的消逝感使迟子建的小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东窗》讲述的就是光阴茬蒋, 岁月变迁, 再强大再活生生的人, 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秧歌》让人深刻感受到时光无情、世事苍茫。一到正月十五, 秧歌就会在镇上热热闹闹的上演, 年年如此、循环往复。与年年相似的节日形成强烈对比的, 是镇上人们的逐渐衰老、死去, 几十年后, 物是人非。在宇宙时间的永恒轮回中, 人的个体生命呈现出不可逆转的线性特征, 可怕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二、重压之下人性的光辉

尽管迟子建的小说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但她小说中的死亡很少有让人透不过气的梦魇般的压抑感和恐怖感。她不象莫言、余华那样钟情于死亡的场面, 她不仅仅专注于表现死亡自身, 而是通过死亡, 更准确、深入地观察人的生存状况, 考察生命的各种情感形式, 诊释变幻多姿的人性密码。

死亡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而迟子建笔下经常出现的死亡方式是自杀。《旧土地》的老女人、《罗索河瘟疫》的接生婆、《秧歌》的小梳妆和拉车老汉、《鸭如花》的钟如雷等, 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生活的年代不同, 个人境况也不同, 但却采取了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尚未走到尽头的生命。有人这样谈论过自杀:“自杀的能力证明唯有人才是万能的, 神想自杀却无法办到。人能自杀是神给予人的最大恩赐。”迟子建却不是以自杀显示人的万能, 她只是以此来体现一种生存方式, 一种尊严至上的生存方式。人们如果不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那么宁可选择有尊严地死去。《疯人院的小磨盘》里小磨盘的父亲, 因为遗传性精神病被送进了疯人院, 当他清醒过来后, 利用这短暂的清醒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也结束了注定在疯人院度过的后半生。《秧歌》中的小梳妆, 年轻时犹如一个美的精灵, 曾使万人空巷以睹其风采。十八岁时和商人付子玉结下情缘。但拥有三房姨太太的付并没有将她当成自己一生的爱人, 不久就离她而去。多年后, 付子玉要回来和小梳妆相见了, 可这个终生都在守望、等待的女子却韶华已逝, 红颜不在, 不愿意看到曾经风情万种的生命在所爱的人面前呈现出衰老之后的苍凉, 于是她以一包砒霜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说:“它 (猫) 老得走不动了, 我真不想再看见它的这副样子, 它年轻时是多么美!”这既是对猫的述说, 更是对自己生命的述说, 这种生命态度呈现出了无限的张力。

然而临终者往生之后, 逝者已矣, 但更痛苦的却仍然是生者。很多失去亲人的人哀伤欲绝, 在悲恸的深潭中挣扎, 不得其路而出, 甚至万念俱灰, 失去继续生活的信心。迟子建的故事被死亡所浸透, 但她却以独特的感知来告诉人们要面对现实, 接受死亡, 从悲痛的泥沼中站起来, 学会带着损伤去生活。《白雪的墓园》叙述父亲去世后, 全家如何相帮着、鼓舞着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小说虽然写到了失去父亲的伤感, 但己经滤去了死亡的阴影, 着重探询的是死对于生的意义。这里没有了死的阴森和梦魔, 相反却充满了生的温暖和明媚。《秧歌》中的洗衣婆, 一辈子无儿无女, 相依为命的老伴自杀弃她而去, 可她没有埋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更没有凄凄伤伤地度日;《鸭如花》中的徐五婆, 年轻时丈夫以谜一样的死亡置她于孤儿寡母之地, 儿子长大后又与她断绝了来往, 可见她更不是上天眷顾之人, 她和洗衣婆一样, 没有怨天尤人, 而是靠着自食其力, 勤劳善良, 靠与自然交流时获得的欣悦踏实地走着生活的每一步。

带着损伤去生活, 不仅意味着要面对损伤, 接受损伤, 更意味着要从自怜自哀的泥沼中跋涉出来, 能够化小爱为大爱, 转而关注更为不幸的人们。《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写于迟子建丧夫之后, 小说叙述者“我”也是新近丧夫, 出外旅行, 暂住的小镇乌塘矿难不断, 每个女人都可能成为寡妇。尤其是蒋百和蒋百嫂的遭遇, 让人沉痛至极。离开乌塘镇之后, “我”结识了一对靠卖火山石为生的父子, 并了解到小男孩云领的不幸身世。“我”本是满腹丧夫的哀怨和伤痛, 却发现自己无意间进入了一个哀伤的汪洋大海, 个人的悲伤显得微不足道。所以在七月十五鬼节的晚上, 当“我”与云领走在去小溪放河灯的路上, 想着乌塘镇上不幸的人们, “突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生活变故是那么那么的轻, 轻得就像月亮旁丝丝缕缕的浮云。”这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努力超脱个人伤痛, 将自己融入人间万象的迟子建。她没有将目光过多地聚焦于自己的伤痛记忆, 而是以悲天悯人的情怀, 把善良的目光投向了比自己更为不幸的人们。但发现更为不幸的人们不是为了寻得心理平衡, 不是为了居高临下地向他们泼洒自己的怜悯, 而是对更加不幸的人们深情的关切, 同情和悲悯。她使我们又一次看到了生命的亮色和人性的光辉。

死亡是惨痛的, 但迟子建并没有渲染死亡的恐怖和绝望的气氛, 更没有宣扬消极的灰色的生命观, 她在揭露残酷真相的同时弱化心灵伤痛的努力, 恰恰表达了一种善良的愿望, 是对生命的一种可爱可敬的执着。写死, 还是为了写生, 写一份对生命的热爱和敬仰, 这样的创作本身也让人动容和心生敬仰。

参考文献

[1]许振强.年轻而练达的心灵——迟子建小说论.文学评论, 1992, (6) .

[2]张红萍.论迟子建的小说创作.文学评论, 1999, (2) .

[3]闰秋红.论迟子建小说的死亡艺术.小说评论, 2002, (2) .

迟子建小说中的死亡叙述 篇3

关键词:迟子建;《群山之巅》;死亡;意象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中弥漫着浓厚的死亡意识。《群山之巅》是迟子建继《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和《白雪乌鸦》之后的又一部长篇力作。《群山之巅》展示了一幅与世隔绝的北方村落的自然画卷,书写了几十位小人物“在群山之巅的龙盏镇,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

一、死亡形态的展示

《群山之巅》采用故事链条式的叙事方式,从“斩马刀”到“土地祠”这十七节中,每一环的故事中都有一个相对的主角,上一个故事的主角在下一个故事中只是一个配角或者一个线索人物。小说在第一章《斩马刀》便以辛欣来杀养母勾连出了雪域北疆龙盏镇上人们悲欢离合故事,展示了身世背景、性格迥异的边地人们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人性善恶的交织与复杂的命运沉浮。

如果以小说中死亡主体的个人意愿为标准来划分,《群山之巅》中的死亡叙事大致可分为两类:主动迎接死亡和被动遭遇死亡。

第一类,被动地遭遇死亡,多指偶然性的意外或疾病导致人的死亡。迟子建认为死亡“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她在小说中描绘了一个生死无常的世界,因突然到来的疾病或者是生活中突然出现的意外事故导致的死亡构成了小说叙述中的一个重要情节。在第二章《制碑人》中,围绕安雪儿神奇的预卜能力,写了两个人偶然的不幸的遭际,龙盏镇镇政府办主任井川突发脑梗塞一命呜呼,讲荤段子的工人在雨天高空作业时安全带突然脱落便从电线杆上掉了下来,留给大地死亡之吻。而其后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安大营因开快车而不慎坠江、李素贞的丈夫睡在家中因煤烟四溢而中毒身亡,辛开溜在斗羊节上为保护黄狗爱子而被斗羊黑珍珠撞伤,导致辛开溜成为了青山县火葬场的第一个服务对象,所有这些非自然的死亡让人类感受到生命的渺小与脆弱,而作者大量描写这种偶然的死亡并非是让人们惊恐于死亡的到来,而是让人更好的直面对于死亡的焦虑和恐惧,每个读者能从这种偶然的命运中看到自己,努力去珍惜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从而走向新生。

第二类,主动地迎接死亡,在小说中主要指的是龙盏镇的老人。时代的变化使火葬的政策不可避免地降临到龙盏镇,这对于老人来说是一辈子遵循的生存的节奏被打乱,这在乡镇产生的震荡非同寻常。老人们都渴望能够带着棺材入土,所以,他们对抗新的丧葬制度的方式就是慢性的“集体自杀”。“患糖尿病的,一天故意吃上十几颗糖果,虚弱的像风中的枯草。肝脏有问题的人,以酒当茶,喝的直呕,脸上像贴了黄表纸。”老人们选择主动结束生命是因为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期望在殡葬改革措施施行之前,入土为安,为此上演了一出抢着去死的荒唐闹剧。几千年来的中国乡村,养生送死堪为大事,皆有固定的习俗礼节,而现代化、标准化的殡葬改革很可能会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延传施以最后的致命一击。迟子建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小说中写到了李木匠不听信所谓的七十岁上的老人可以享受补贴的传言,他“从容地选好寿衣,又选好墓地,之后粒米不食。”李木匠如愿以偿地躺在了自己亲手打造的棺材里。追随其而去的黄狗与葬礼都成了“龙盏镇最动人的话题”。作者将李木匠的死亡写的温情而充满诗意,无疑是对于传统的生活方式的一种追怀。

在《群山之巅》中,处决死刑犯也从枪决死刑犯改为注射死亡法。从古至今,杀人偿命,对罪犯施以光明正大的严酷惩罚,以儆效尤,都是传统文化维护世道人心的必要措施,但从现代文明的人道主义立场出发,让死刑犯也能安然体面地死去,淡化了其肉体的痛苦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刑罚的庄严感和仪式感。作者通过法警安平之口,认为“对罪大恶极的人来说,法场是必不可少的。失去震慑力的处决,在人道上胜利了,但对罪恶惩治的色彩却减淡了。”

二、死亡意象的选择

迟子建浓厚的死亡意识使得她在小说中创造出了大量的死亡意象,这些死亡意象所带有的独特的象征意蕴使得她的小说或表现死亡的诗意之美,带领读者走向死亡的超越之路;或表现死亡的苦难忧伤,暗含对于现实生活的反思与批判。《群山之巅》中墓园、白马、狗是极具代表性的意象,对其加以分析可以进一步地理解小说所创造的死亡意象。

(一)墓园意象

在《群山之巅》中墓园这一个意象的存在,寄托了作者对于现实的忧思。安平的父亲安玉顺之墓在长青烈士陵园,陵园里埋葬着不同的历史时期涌现的英雄,每一块墓碑上都记录着死者生前的光荣事迹,安玉顺之墓是其中最巍峨的一座。然而,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安玉顺之墓竟然被辛欣来故意拉了一泡屎,而其后安大营落水同被视为英雄埋藏在烈士陵园,逃犯辛欣来再次潜入陵园,在墓碑上划痕以泄愤。在被安平审问之际,辛欣来丝毫没有悔过、敬畏之心,甚至梗着脖子骂“他妈的英雄也世袭吗?……我没把碑砸了,算是给你们安家面子了!”墓园作为传统的神圣静谧之处,本是死者清净的安身之所,而在小说中成为了辛欣来泄愤报复之地,他这样做的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小被人看不起,而安家人却占尽了风光。辛欣来以亵渎日常崇高的东西来发泄心中对于社会不公的不满,顺应自己的欲望而走向了传统道德的反面,且没有丝毫的悔改,作家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对传统价值观念日渐颓败式微的隐忧。

(二)动物意象

迟子建笔下的动物与人类有着平等的关系,它们跟人一样,有属于他们的交流方式和情感诉求。迟子建在小说中积极地探寻超越死亡之路,尤其是人与动物和谐地互通情意使得人的灵魂在温情中飞升。《群山之巅》延续了以往童话般温情的风格,白马与狗这两个动物意象,倾注着万物有灵的神秘主义的色彩。

快八十岁的绣娘还是爱马,她此生驾驭的最后一匹马就是一匹奔跑起来像是一道闪电的白马,白马就像是家庭中的一员,忠诚地陪伴安平到山中寻找逃犯辛欣来,白马如同有心灵感应一般直奔卫生院寻找绣娘,而绣娘即使在病中也不忘去马厩和白马待上一刻,白马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在安平听来就像是垂暮之年的母亲的呜咽,而白马在寻找到辛欣来后不知所踪,滴酒不沾的绣娘开始饮酒,因为“不喝酒就没有梦,我想梦见白马。”当绣娘在酒馆听到老于见着了白马的骨架时,绣娘立即要去见它,可刚踏出门槛便瞬间没了气息。安平他们找到白马的骨架时,发现死去的白马刚好在四棵两两相对的白桦树间。这正是绣娘喜欢的树,白马失踪便是提前来为风葬的绣娘选好墓地。白马永生与绣娘为伴,让绣娘重返大自然。迟子建通过白马营造了一个温情、灵性的世界。

辛开溜与黄狗爱子的故事,在表达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同时,也从对比中表达了对于人性失落的批判。一生背负骂名的辛开溜因参军迷路被人们认为是逃兵,娶了日本女人秋山爱子更为人不齿,谁也不相信他不是逃兵。村人嘲笑他,甚至连儿子辛七杂也不认父亲,为断绝关系洗雪耻辱非要娶不能生育的女人。当他深爱的秋山爱子离去后,辛开溜与狗为伴,在斗羊场上为了保护黄狗免受斗羊的袭击,辛开溜飞身掩护爱子而倒在了血泊里。辛开溜倒在了医院,爱子就在山上给他刨墓穴,当辛开溜的灵车到达龙盏镇时,爱子呜呜哀叫着迎接自己的主人。小说中这种人与狗关系的亲密、人与人关系的疏离用意颇深,值得警醒与反思的是,动物身上所显示的最根本的美好东西正是人们所逐渐失去的。在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满怀伤痛地在记录着现代乡土发生的动荡,在动物的身上,耐心地捕捉着乡土传统的光芒。

三、超越死亡的温情书写

迟子建的作品中充满了死亡叙事,但以温情作为叙事的底色,这温情在其小说中成为了超越冰冷的死亡的力量。在《群山之巅》中,迟子建写了龙盏镇上的两双手,一双是法警安平的手,这双手处决过四十多个死刑犯,人们都不愿意跟他握手,并忌讳他的手。另一双被万人怕的手,属于青山县殡仪馆的理容师李素贞。殡仪馆本是冰冷恐怖之地,但安平与李素贞通过握手而互传情意,这对孤独的男女在殡仪馆相识相爱,使死亡带上了冷静诗意的色彩。李素贞与安平从事的工作让人们对其敬而远之,因为死亡从来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在迟子建笔下,死亡不再是血腥或难以令人接受的,作品并没有因为对死亡的执着叙述而带上阴郁和绝望的色调,而是洋溢着生的热情和爱的温暖。这种温暖,来源于迟子建执着地挖掘人性之光,使作品有了超越道德伦理的生命关怀。

小说中辛欣来的作案是故事发展的核心情节,当人们得知安雪儿怀了辛欣来的孩子后,有人痛恨这个“孽种”,也有人认为应当给予同情和宽容。安雪儿的父亲安平对糟蹋自己女儿的辛欣来恨得咬牙切齿,但他抓到辛欣来后,他让辛欣来对自己的死法进行了抉择。这表现出作者对于每一个生命都满怀悲悯之心。

迟子建在《群山之巅》中叙述了北疆雪域多个悲凉的故事,她直面现实,写人们的苦痛的泪,也给予笔下的人物暖意与关怀,她的作品总试图用传统道德之善去感化生活之恶甚至是压制这种恶的表达,然而现代乡土社会的温情和诗意能否支撑起这现实的人生,作者在愁肠百结中欲意倾诉的,便是在现代人生存的困境中,这超越了死亡的温情书写能否继续。

注释: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328页。

张华:《生态美学及其在当代中国的建构》[M].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20页。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69页。

参考文献:

[1]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

[2]张华.生态美学及其在当代中国的建构[M].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3]迟子建.50岁,开启一个作家的黄金时代[N].新京报,2015年.

迟子建小说中的拯救意识 篇4

迟子建小说的拯救意识主要体现在对人性作向善的引导,具体是什么呢?

迟子建执著于在其小说当中构筑关于爱与美的世界,一方面,她用温暖和诗意的笔触把爱与美的生活直接呈现在小说之中,营造出一种单纯而令人向往的和谐;然而另一方面,迟子建并没有忽视生活和人性当中灰暗的一面,尤其是对于那些本性善良但由于性格缺陷、人性弱点等原因而犯下错误的作恶者,迟子建小说表现出一种对人性的拯救意识。而比起没有立场地展现生活的罪恶、人性的丑陋来彰显现实性的写作,迟子建小说包含着更深意义的一点在于,其自觉地对处于堕落边缘的人性进行拯救

一、人性的自省:道德观念约束下的自我拯救

在迟子建小说当中,我们难以发现一种无药可救的恶人,但是在人性弱点的驱使之下,某些人失去了善良的本性而成为了作恶者。然而,迟子建小说中普遍存在一种纯朴的道德观念,这使得作恶者内心也具有了一种无形的约束力,并及时警醒自我作出向善的改变。迟子建小说无意用现实的法律条文或其他硬性的手段对罪恶进行阻吓、限制和清洗,因为这样实际上是无法让深藏人们心中的恶意彻底消除的。迟子建也曾表示:“我想世界上没有彻头彻尾的‘恶人’,他总有善良的一面会在不经意当中被挖掘出来。”其小说透露出的一种渴望是,只有寄望人们心怀善念、心存道德的底线和真正懂得反省自身的罪恶,才能让世间的罪恶消失于人们的心中。

人性的自省所反映的是迟子建小说对人性向善的确信。《鸭如花》中的逃犯因为杀害自己父亲而被捕,在被迫出逃之后唯一的目的就是到父亲的坟前拜祭,以减轻自己的罪孽。《腊月宰猪》中怀着孩子的外乡女,因为家乡闹灾荒而来到礼镇,骗取齐大嘴家有营养保证的生活并进行生育。在外乡女的不辞而别后,却来信每年要为齐大嘴做鞋作为补偿。从书写作恶者自我拯救这个角度看,迟子建小说一方面展示了人性的弱点,另一方面却没有因为人存在弱点而对人性产生怀疑。与之相反,迟子建力图证明变动中的人性最终始终会向着善的方向复归。

进一步讲,迟子建笔下的作恶者自省动力来自于内心的道德观念,因而其小说中的作恶者往往具有一种伦理认同的意识。而正因为认同伦理化的生活,曾经的恶行让作恶者感到对生活的脱离和对伦常的破坏,从而产生了负罪感。这与西方基督教思想传统当中人对灵魂与上帝深刻而沉重的拷问与忏悔存在不同之处,迟子建注重人性善恶本身的思考,但更注重道德对人的引导。《鸭如花》中的父与子、《腊月宰猪》中的“夫妻”,这些作品中的伦理道德关系是揭示人性走向自省的关键。

迟子建在表现人与恶行之间的关系上没有落入消极的个人化或非理性化,相反以人伦化的角度阐释人的自省意识,这与市场化年代中国文学的现象形成了对比。徐肖楠先生曾经论述道:“而市场中国的文学之手拽出了最污秽的生活却并没有放在阳光下,而是把它们置于更阴暗的地方,这些生活本来由于人们的羞耻感或表面的堂皇而压制着、而藏匿在最隐蔽的角落,现在它们就像蟑螂一样四处流窜。”迟子建没有把人的恶行释放出来,作为某种“现实”供人们阅览。而更为重要的是,迟子建找到了灵魂救赎的道路,而非消极地任由人心之恶泛滥。

二、善意的包容:温情力量对作恶者的感化与拯救

除了寄望作恶者的自我的拯救,迟子建小说还试图用一种普遍的、人与人之间善意的包容来感化和拯救走向败坏的人性。于是迟子建小说在面对罪恶的时候,一方面并没有表现出疾恶如仇的非理性,而是以一片冷静以及宽容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世间的消极一面;另一方面,迟子建在其小说当中并没有表现出对罪恶的无奈、恐惧与彷徨感,而是以一种广泛存在于生活的善意暖流来消解人心中罪恶的念头。迟子建小说在感化恶意、拯救失落的灵魂这一点上,与其小说所蕴涵的人文关怀是一体化的。

迟子建小说中善意的包容,是引导作恶者向善的一股温情力量。这股温情的.力量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感化作恶者。她认为:“一个恶人向善,不能完全靠经文教条,因为经文教条太过间接,而生活中的温暖,却能直接感动人。”在迟子建的小说当中,生活是温暖和谐的,而这往往衬托着作恶者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冲击着作恶者躁动不安的灵魂。《蒲草灯》中的“我”因为杀害了偷情的妻子和五舅而逃亡到乡下,在机缘巧合之下“我”走进了骆驼的生活。骆驼的日本妻子在中日建交之后带上两个女儿回到日本改嫁,而他却没有责怪妻子的“无情”,依然活在思念的温暖之中,时时关心女儿和前妻的状况。纵然骆驼和“我”的妻子都以某种方式与自己脱离了关系,但是两人面对生活困窘的心态完全不同。骆驼以其豁达的爱浇灭了“我”心中的恨和恶意,致使“我”决意清洗自己的罪孽。如此一来不难发现,迟子建书写温情力量是在发现美,发现那些实实在在存在于生活而又容易被忽略的人间之爱。

迟子建小说用善意来包容拯救作恶者,而不是用某种“暴力”的方式与之对抗。《白银那》中的马占军夫妇为谋取自己的利益,阻断白银那人民售鱼的种种渠道,并提高用于盐价,间接害死了乡长夫人卡佳。但乡长并没有允许儿子的报仇行动,最后还呼吁乡人原谅马占军夫妇。《晨钟响彻黄昏》中的王喜林痛恨博士奸了其深爱的刘天园,但他并没有用极端的方法去报复心理扭曲的博士。迟子建认为生活当中自有消解罪恶的温情力量:“日常生活是多样性的,多样性的日常生活,当然会散发着人性中柔软、可人的气息。你无需刻意拾取,那种温情的东西就会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探出头来。这种温情有时就会有意无意地稀释外部环境的荒蛮和残酷。”于是迟子建小说当中的生活虽然掺杂着罪恶,但还依然能展现出一种淡然的气质,而这种淡然是来自生活的包容性的。

三、善与恶的变奏:拯救困境的艰难突围

迟子建小说努力地引导失落的人性向善,但她同时也似乎意识到拯救困境的现实存在:因为人性的复杂,善与恶在人的心中时刻可能发生变动。因而迟子建并没有单纯地把人性的拯救途径归结于简单的自省――宽恕模式,她也承认人性是复杂而善恶交融的:“我觉得生活就是由善和恶构成的,而且善和恶在这里并没有明确的分野。它们是胶合在一起的……善和恶在某个人身上或者在某件事情上,都是统一体,小说家要做的就是这种善恶交融的工作。”①但由于坚信人始终向善,迟子建敢于探索人性的拯救困境,以及调和善恶的变奏与冲突。

首先,迟子建小说探讨了作恶者自救路上渴求得到他人原谅和宽容之难。我们可以看到人们面对已经得到惩罚、并努力自我拯救的作恶者时,其掩藏在宽容背后的偏见。一方面,曾经的受害者们似乎永远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而并没有平等地对待那些自我拯救的人;另一方面,受害者们还不断地试图从作恶者身上得到没有止境的补偿,这种做法无疑是一种人性的压迫,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宽容那些渴求得到救赎的灵魂。《一匹马两个人》当中老夫妇们的儿子因为发泄邻居薛敏的横蛮而将其奸,在九年的牢狱之期过去后,邻居胡裁缝不齿于为其做“脏裤子”,他再次走上犯罪之路,将看不起人的胡裁缝奸。正因为人们的偏见造就了人与人的不平等,作恶者的自我拯救无法取得人们的信任,其得救的希望也就被湮没在这种偏见之中了。

但从另一方面看,迟子建小说意识到人性自省的拯救方式同样存在困境。像《一匹马两个人》中的悲剧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两次,这也表明迟子建并不是单纯地把善恶问题一分为二的。作恶者重复犯错的例子证明,人性有的时候是难以自救的:家人遭遇欺负,性格孤僻的他唯有用他自认为可行的方式保护家人。即在道德的善恶判断面前,作恶者是受到多方面的影响的,内心的道德尺度此时可能是无效的。要把人的善恶和切身利益彻底分开是难以达到的,更何况这时的恶行在我们看来多少值得唏嘘和怜悯。

总之,无论人性的拯救在善恶变动当中处于怎样一个困境当中,更为重要的是,迟子建小说拯救意识的最终指向是人心灵的纯净。要达到人性的纯洁纵然需要面对许多困境,然而在迟子建的小说当中,我们能看到一丝希望,那就是只要人们心中有善念,他们在人性的拯救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困境都有突围的希望。

四、结语

迟子建小说集《黄鸡白酒》简介 篇5

这部小说集,旨在为市井人物做传,写平凡生活、写平凡人物,并没有哗众取宠的大悬念、大离奇、大落差、大波澜,而是娓娓道来,细细叙说,情真意切,字里行间充满着温婉的味道。在当今文坛之中,迟子建仍是这样一位作家,她坚持写平凡生活中的小人物,世俗中的小事情,平淡如水的文字中透着苍凉,也裹着温情。迟子建曾坦言:“我觉得小说家很像一个修行的人,虽然穿行在繁世界里,但是内心会有那种在深山古刹的清寂感”。

迟子建一贯坚持文学的本真,坚持纯粹的写作,坚持自己的信仰,她是一位为当今文学时代持一盏素朴而温暖之灯的女人。迟子建说:“人肯定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苍凉感,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苍凉的世界上多给自己和他人一点温暖。在离去时候,心里不至于后悔来到这个苍凉的世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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