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论文(精选12篇)
张爱玲小说论文 篇1
古典性与现代性的和谐统一, 使张爱玲的许多小说既具有人性挖掘的深度, 又富有市民日常生活的广度, 是雅俗共赏的文学精品。因之, 近年许多研究者极推崇她的创作, 在此, 本人也就自己的思考略谈一二。
一.关于张爱玲小说的整体把握
张爱玲的小说兴起于40年代繁华而腐朽的上海孤岛, 是从女性视角审视都市悲欢的新市民小说, 兼具古典性与现代性。张爱玲小说的古典性表现在其题材与结构方面。张爱玲的小说基本上都取材于日常家庭生活, 着意于通过世俗男女婚恋的离合曲折, 沪港两地男女间千疮百孔的爱情经历, 表现人性的脆弱黯淡与生命的无常和人生的虚无。而其构造故事, 设置人物又深受《红楼梦》的影响, 以中国古典小说为根底, 从题目到叙述风格, 都有极强的市井小说的色彩, 往往于日常细节不厌其烦的描述中, 揭示生活与生命实相, 极易为中国读者所接受。但张爱玲的小说又是现代的, 且不说其小说中的现代生活方式对中国日常家庭生活的渗透与改变以及这渗透改变中对人物心灵的挤压;更为重要的是, 张爱玲在表现人物心理与感情时, 往往于传统的语汇和手法中融合意识的流动, 能在叙述中运用联想, 使人物周围的色彩、音响、动势, 都不约而同地具有映照心里的功用, 充分感觉化, 造成小说意象的丰富而深远, 深深地烙下了西方现代派的痕迹。
具体说来, 张爱玲小说主要有这样几类:其一, 以港沪两地男女间千疮百孔的爱情经历为切入点, 揭示日益金钱化的都市旧式大家庭的丑陋, 表现或挣扎或沉沦于这丑陋大家庭中生活的萎败与人性的荒凉。张爱玲看到了中国都市人生中新旧交错的一面, 即都市生活方式已经发生现代的改变, 但人们的习惯、观念仍然是传统的。她所提供的, 正是处于现代环境下依然顽固存留的中国式封建心灵的文化错位。如其成名作《倾城之恋》中华侨富商范柳原享受着现代物质文明, 却于偶然的大变动下娶了式微旧家庭出身的、离婚再嫁的白流苏为妻。《封锁》是一篇关于人们在都市邂逅的“寓言”:都市的一切都带有陌生、临时的性质, 而于陌生、临时的环境中, 人性的真实与生命的原生渴求迸发出来, 但不变永恒的是家庭与社会的凡俗虚假的伦理要求, 陌生、临时的环境一旦消失, 这伦理的封锁又露出了狰狞面目, 没有人可以脱逃。其二, 从市民家庭的窗口来窥视城市舞台日日演出的浮世悲欢。张爱玲总能以女性的视角让人物从各种方式回到家庭。家庭是永恒的原点与终点, 而都市不过是个人生命中的过客。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 《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 《年青时候》中的潘汝良, 一个个无不是都市人生的失败者, 他们是些不彻底的人物, 与飞杨的都市之子相对, 是一些软弱的凡人, 他们最后总是回到家庭之中去, 尽管这家庭倍极寒冷凉薄。在都市与家庭的夹缝中, 世俗男女于婚恋离合的演出中, 人性的脆弱暗淡显露无余。其三, 描摹女性痛苦挣扎的轨迹, 谱写女性人生的悲歌。张爱玲是极其了解生活在新旧夹缝中的女性生存处境的, 女人所处的环境, 所受的压力, 有旧家庭内的冷漠眼光, 有命运的拔弄, 更有来自女性自身的精神重负。《金锁记》中的七巧用自己的青春, 受尽大家庭的欺辱, 来换取一面沉重的金枷。这金枷既压制了她的情爱, 也泯灭了她的人性, 别人毁坏了她的一生, 她又变本加厉的毁坏了儿女的一生。七巧所展示的是中国妇女破碎人格中最为惨烈的图景。不单七巧如此, 在张爱玲笔下, 似乎一切女性都是不幸的, 同时也是他人不幸的内在动因。她们或无可奈何地匍匐地男性情欲的大网之下, 一生只顾与人搭配家庭, 使临时的组合婚姻成为女性的全部婚姻 (《连环所》) ;或写女人全人格———妻性、母性、情人性的难以实现 (《红玫瑰与白玫瑰》) 。这类小说往往是张爱玲最成功的作品, 具有极强的心理开掘与人性表现的深度。其四, 刻画日常生活的凡庸琐屑, 着意挖掘在生活重负下的变态心理, 塑造变态人格, 揭示生存处境的悖谬与颓败。《金锁记》中七巧的变态心理令人怵目惊心, 这种变态人格的形成正是对其生活环境的悖谬体现。《心经》中的许小寒, 《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都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态人格。
张爱玲小说题材极为狭窄, 一般都离不开日常生活的描摹与男女婚恋的描写, 然而, 由于其着眼于人性的挖掘与人生感受的刻写, 使其小说具有了超越性的审美品位, 读者从中感受到的往往是普遍的人生况味。
二.关于张爱玲小说的底色
张爱玲小说的底色是:荒凉。
张爱玲小说荒凉的底色与《红楼梦》的繁华落尽后“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荒凉一脉相承。“散场是时间的悲剧, 少年时代一过, 就被逐出伊甸园。家中发生变故, 已经是发生在庸俗黯淡的成人世界里。”这是说的《红楼梦》, 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说张爱玲呢?张爱玲的小说, 写尽了成人世界的庸俗黯淡, 突现出无可脱逃的荒凉。
这荒凉首先建基于张爱玲小说的题材之上, 张爱玲小说是日常生活的颓败传奇。她在所有的小说中不厌其烦的描述日常生活的细节, 这些“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 引人入胜的, 而主题永远悲观, 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
这是怎样悲观的主题呢?张爱玲以她那双深谙世故的冷眼告诉我们;日常生活不是她作品的题材, 而是人生的无奈的宿命。人淹没在日常的细节中, 人的灵性, 人的活泼与绚烂, 僵死在程式化的生活里。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 遇见同样的面孔, 谈论同样的话题, 时间变得虚幻, 一天与一年与一生, 没有什么区别。父母亲只盼望着女儿嫁人, 嫁了人的女儿又成为母亲的翻版, 又接着造人, 那小人又会长大, 又会重复前人的生活, 就这样毫无一点点变异的循环。生命只能局促于狭小的空间, 一点点地磨蚀, 一天天地萎缩。更为可悲的是, 在如此宿命的轮回中, 人还找不到一点点理解与同情,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充塞着幻觉、烟幕、热闹、拥挤、陌生、隔阂。大家都做着世俗伦理法则要求的好人, 却没有一个能承担具有个体人格的真人命运, 人与人之间看似人情味十足, 实则充满了仇恨、嫉妒、鄙视、猜忌、冷淡。
看张爱玲的小说, 只能产生那种一地鸡毛的荒凉之感, 这种荒凉只是一种局促狭窄的荒凉, 不具备那种大漠寸草不生尽管荒凉却也无际的宏浩之感。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得归因于日常生活先在的, 琐屑、无聊、庸俗。那么, 为什么张爱玲笔下的日常生活以及这日常生活中奔忙的生命如此荒凉而没有一点点暖色呢?我想, 这得归源于张爱玲本人内心的荒凉。
张爱玲的内心是荒凉的, 她认为人性是自私的, 人与人之间没有情也没有爱, 只有欲。因此, 她笔下的人物一般都有着强烈的愿望, 总是试图抓往一些实在的、物质的形质。这就是说, 张爱玲笔下的人生都是物质主义或者说是实用主义的人生, 所有的人物并无意于去争取一点点超越性的精神生活, 她们除了陷于日常的争斗, 攫取、猜忌、提防, 竟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事可做可想, 怎么可能不荒凉呢?
而且, 既然每个人都本着实用主义的人生观去求取一点点可以抓得往的物质依靠, 而资源是有限的, 人生是有限的, 欲望却是无尽的, 面对如此悖谬的处境, 她们的心怎么可能不是疲惫、迷惘、孤苦的呢?她们在自己家中又怎不产生异乡人的凄楚?寒冷、荒凉, 是张爱玲笔下人物的人生宿命。
张爱玲笔下的日常生活是庸俗、琐屑、无聊、局促的;她笔下的人物又只是将一点点物质实在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 人心的荒凉, 人性的荒凉, 世界的荒凉自是一种美学必然。更何况, 张爱玲还总是采用回忆的调子去叙述那些在欲海中沉沦挣扎的人生呢?回忆是时间的荒凉, 张爱玲笔下的场景都是时间性的场景。例如家传的首饰、出嫁时的花袄、雕花的家具, 重重叠叠的物质的影子间, 晃动着沧桑变幻, 辉煌衰败, 喜怒哀乐, 人的面影越来越暗淡, 直至虚无。用张爱玲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 回忆总是令人惆怅的, 过去的美好只会便人感到一切都已完了, 而过去的烦恼只会给人再度烦恼。可见, 时间的阴影, 那黯败的光芒, 足以击败一切的抗争与反叛, 让人感到彻骨的荒凉。
荒凉的本质是虚无, 除了物质的暗影, 人心与人性一片空无, 什么都不能留下, 这就是张爱玲小说荒凉底色给人最为恐怖的感受。
三.关于张爱玲小说鉴赏的几个关键词
日常生活:继《红楼梦》之后, 张爱玲再一次发现了日常生活, 这种发现, 使日常生活成为其作品的真正美学主体, 那些在其间挣扎的人生不如说是日常生活演绎庸俗, 琐屑, 冷谈的特殊物质载体。日常生活是一种存在处境, 它不可避免的导致人性的沉沦, 人性的异化。
婚姻:张爱玲笔下的人物们一生似乎只有一件事: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人, 结婚生子。婚姻在这里不再只是一种人生阶段, 而是生命的全部内容。人生局限于婚姻, 意味着爱情的空无, 意味着生命的彻底物质化, 生命在对爱情的自觉遗弃中, 为了满足力图抓住某些物质实体的欲望, 投身于婚姻的搏杀中, 留下一地鸡毛的琐屑荒凉。
物质:张爱玲笔下充斥着对各种物质的细致描绘, 这些物质大多是家具, 日常生活用品, 女人的饰物等等。作者对物质的大量精雕细凿的描写使这些物质成为生活的焦点, 是人的欲望的源泉与行为的动力, 是生命的物质化, 最终是时间的叠加。这意味着, 物质占据了日常生活这一存在空间的所有空间, 人最终也只是这一空间里的肉质物质。
时间:既然物质是时间的叠加, 是凝固的时间, 那就意味着时间是物质的固化。时间于是丧失了其流动性, 成为了无目的的空间, 时间空间化了, 所有时间中的生命便失去了生命之为生命的运动之活力, 成为不断循环反复的木偶。
描写:描写是张爱玲的主要表达方式, 这种表达方式实际上是生命的一种存在方式。张爱玲通过描写写尽了物质的繁华与琐碎, 同时也隐喻了人对物质的依赖与企图。可见, 描写是其笔下人物的生存方式:企图并努力占有物质。当然, 描写也会走向人生的反面, 因为人如果不能占有物质, 就只能被物质占有, 成为被描写的对象。
比喻:张爱玲笔下充满了惊彩绝艳、鬼斧神工般的比喻, 这些比喻往往出人意料却又合乎情理, 不能不让人拍案叫绝。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 张爱玲的比喻其本体与喻体往往反差极大, 而这种反差却又常常是理想与现实的反差的体现。具体说来, 这种反差中蕴含了几种距离:时间的距离、空间的距离、欲望的距离, 在本体喻体遥远的距离之间往往内含着人生的深切体验。当然, 这种人生体验的最终指向往往是欲望的挫败与沉沦。张爱玲的比喻以一种极为艳丽的方式见证了物质世界的荒凉与人生的空无。
张爱玲小说论文 篇2
【内容简介】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色·戒》写于1950年,故事发生在抗战期间的上海,一群进步青年为刺杀汉奸特务头子易先生,派出最漂亮的女子王佳芝实施“美人计”。但在刺杀就要得手之际,剧情却戏剧性地发生逆转——王佳芝在老易为她买钻戒的过程中深受感动而改变初衷。
这部小说深得张爱玲的喜爱,她虽然在1950年就完成书稿,但是却经过近30年不断修改,直到1978年才将这篇小说和其他两个小故事《相见欢》、《浮花浪蕊》结集成《惘然记》出版。张爱玲在卷首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三十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这么粗的金锁链价值不赀,用来代替大衣纽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在香港耽搁了些时。跟汪精卫的人,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东西。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到了这购物的天堂,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太陪她买东西,本地人内行,香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佳芝也跑起单帮来,贴补家用,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丝袜到上海来卖。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
“昨天我们到蜀腴去——麦太太没去过。”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
“哦。”
“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另一个黑斗篷说。
牌声劈啪中,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有个亲戚家有点事”。
易太太笑道:“答应请客,赖不掉的。躲起来了。”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因为自从她来了,一切以她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请客,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易太太又告诉马太太。“碰见小李跟他太太,叫他们坐过来,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刚巧碰上小李大请客,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
她说老都老了,还吃我的豆腐。我说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嗳哟,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
大家都笑。
“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马太太说。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易先生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
你这只。”易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涨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墨,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易先生先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着。”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易先生说。
“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太说。“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
“易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在易太太这年纪,正有点摇摆不定,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的众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佳芝说。“易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易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这太危险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他已经走开了。她费尽唇舌才得脱身,回到自己卧室里,也没换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馆,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绸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她到柜台上去打电话,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喃喃说了声:“可会拨错了号码?”
是约定的暗号。这次有人接听。
“喂?”
还好,是邝裕民的声音。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尽管他很识相,总让别人上前。
“喂,二哥,”她用广东话说。“这两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买东西,不过时间没一定。”
“好,没关系。反正我们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霞飞路。”
“好,那么就是这样了。”
片刻的沉默。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没什么了。”
“马上就去也说不定。”
“来得及,没问题。好,待会见。”
她挂断了,出来叫三轮车。
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也许应当一搭上他就找个什么借口搬出来,他可以拨个公寓给她住,上两次就是在公寓见面,两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但是那反而更难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要来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打电话给他又难,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没有,只要有人知道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来,据说这样的事也有过,公寓就算是临别赠品。他是实在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钉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哩,”他拥着吻着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
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睬,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演过不止一回的一小场戏,一出现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轮车踏到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馆前停下。万一他的车先到,看看路边,只有再过去点停着个木炭汽车。
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情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
她听他说,这是天津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出来开的。想必他拣中这一家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人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车子还没来。上次接了她去,又还在公寓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他才到。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场才登峰造极了。再照这样等下去,去买东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今天值得纪念。这要买个戒指,你自己拣。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见面。
第二次时间更逼促,就没提起。当然不会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想起来,倒要她去绕着弯子提醒他,岂不太失身份,煞风景?换了另一个男人,当然是这情形。他这样的老奸巨滑,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
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女太太们的一个弱点。她不是出来跑单帮吗,顺便捞点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点会面,现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上次车子来接她,倒是准时到的。今天等这么久,想必是他自己来接。倒也好,不然在公寓里见面,一到了那里,再出来就又难了。除非本来预备在那里吃晚饭,闹到半夜才走——但是就连第一次也没在那里吃饭。自然要多耽搁一会,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怕店打烊,要急死人了,又不能催他快着点,像妓一样。
她取出粉镜子来照了照,补了点粉。迟到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来。还不是新鲜劲一过,不拿她当桩事了。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丝袜上一道裂痕、阴凉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斜对面卡位上有个中装男子很注意她。也是一个人,在那里看报。比她来得早,不会是跟踪她。估量不出她是什么路道?戴的首饰是不是真的?不大像舞女,要是演电影话剧的,又不面熟。
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
在学校里演的也都是慷慨激昂的爱国历史剧。广州沦陷前,岭大搬到香港,也还公演过一次,上座居然还不坏。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楼上乘客稀少,车身摇摇晃晃在宽阔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灯的广告,像酒后的凉风一样醉人。
借港大的教室上课,上课下课挤得黑压压的挨挨蹭蹭,半天才通过,十分不便,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对国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使人愤慨。虽然同学多数家在省城,非常近便,也有流亡学生的心情。有这么几个最谈得来的就形成了一个小集团。汪精卫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妇俩与陈公博等都是广东人,有个副官与邝裕民是小同乡。邝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一个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说是学生,大都是学生最激烈,他们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还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没有国家思想。这角色当然由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担任。
几个人里面只有黄磊家里有钱,所以是他奔走筹款,租房子,借车子,借行头。只有他会开车,因此由他充当司机。
欧阳灵文做麦先生。邝裕民算是表弟,陪着表嫂,第一次由那副官带他们去接易太太出来买东西。邝裕民就没下车,车子先送他与副官各自回家——副官坐在前座——再开她们俩到中环。
易先生她见过几次,都不过点头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她自从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虽然他这时期十分小心谨慎,也实在别狠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连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馆随时要找他有事。共事的两对夫妇合赁了一幢旧楼,至多关起门来打打小麻将。
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买的好几套西装料子,预备先做两套。佳芝介绍一家服装店,是他们的熟裁缝。“不过现在是旺季,忙着做游客生意,能够一拖几个月,这样好了,易先生几时有空,易太太打个电话给我,我去带他来。老主顾了,他不好意思不赶一赶。”临走丢下她的电话号码,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会抄了去,过两天找个借口打电话来探探口气,在办公时间内,麦先生不在家的时候。
那天晚上微雨,黄磊开车接她回来,一同上楼,大家都在等信。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已经下半夜了,邝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但是大家计议过一阵之后,都沉默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声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
“听他们说,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闰生一个人有性经验,”
赖秀金告诉她。除她之外只有赖秀金一个女生。
偏偏是梁闰生!
当然是他。只有他嫖过。
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辉里,连梁闰生都不十分讨厌了。大家仿佛看出来,一个个都溜了,就剩下梁闰生。于是戏继续演下去。
也不止这一夜。但是接连几天易先生都没打电话来。她打电话给易太太,易太太没精打彩的,说这两天忙,不去买东西,过天再打电话来找她。
是疑心了?发现老易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得到了坏消息,日本方面的?折磨了她两星期之后,易太太欢天喜地打电话来辞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来不及见面了,兼邀她夫妇俩到上海来玩,多住些时畅叙一下,还要带他们到南京去游览。想必总是回南京组织政府的计划一度搁浅,所以前一向销声匿迹起来。
黄磊拖了一屁股的债。家里听见说他在香港跟一个舞女赁屋同居了,又断绝了他的接济,狼狈万分。
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也甚至于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她不但对梁闰生要避嫌疑,跟他们这一伙人都疏远了,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异样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变后,海路一通,都转学到上海去了。同是沦陷区,上海还有书可念。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在上海,倒给他们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一个姓吴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吴——一听他们有这样宝贵的一条路子,当然极力鼓励他们进行。他们只好又来找她,她也义不容辞。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这咖啡馆门口想必有人望风,看见他在汽车里,就会去通知一切提前。刚才来的时候倒没看见有人在附近逗留。横街对面的平安戏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阴影中有掩蔽,戏院门口等人又名正言顺,不过门前的场地太空旷,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汽车里的人。
有个送货的单车,停在隔壁外国人开的皮货店门口,仿佛车坏了,在检视修理。剃小平头,约有三十来岁,低着头,看不清楚,但显然不是熟人。她觉得不会是接应的车子。有些话他们不告诉她她也不问,但是听上去还是他们原班人马。——有那个吴帮忙,也说不定搞得到汽车。那辆出差汽车要是还停在那里,也许就是接应的,司机那就是黄磊了。她刚才来的时候车子背对着她,看不见司机。
吴大概还是不大信任他们,怕他们太嫩,会出乱子带累人。他不见得一个人单枪匹马在上海,但是始终就是他一个人跟邝裕民联络。
许了吸收他们进组织。大概这次算是个考验。
“他们都是差不多枪口贴在人身上开枪的,哪像电影里隔得老远瞄准。”邝裕民有一次笑着告诉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话,不会乱枪之下殃及池鱼,不打死也成了残废,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到临头,又是一种滋味。
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难熬。男人还可以抽烟。虚飘飘空捞捞的,简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连着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凉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这点接触。再抹那边耳朵底下,半晌才闻见短短一缕栀子花香。
脱下大衣,肘弯里面也搽了香水,还没来得及再穿上,隔着橱窗里的`白色三层结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见一辆汽车开过来,一望而知是他的车,背后没驮着那不雅观的烧木炭的板箱。
她捡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经下车开车门。易先生坐在靠里那边。
“来晚了,来晚了!”他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车,司机回到前座,他告诉他“福开森路”。那是他们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这儿有爿店,”她低声向他说,“我耳环上掉了颗小钻,要拿去修。就在这儿,不然刚才走走过去就是了,又怕你来了找不到人,坐那儿傻等,等这半天。”
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来晚了——已经出来了,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说着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刚才那儿。”早开过了一条街。
她噘着嘴喃喃说道:“见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
“要回去了?想小麦了?”
“什么小麦大麦,还要提这个人——气都气死了!”
她说过她是报复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她一扭身伏在车窗上往外看,免得又开过了。车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方才大转弯折回。又一个U形大转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灰红暗黄二色砖砌的门面,有一种针织粗呢的温暖感,整个建筑圆圆的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并排两家四个大橱窗,华贵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灯后摆出各种姿态。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橱窗里空无一物,招牌上虽有英文“珠宝商”字样,也看不出是珠宝店。
他转告司机停下,下了车跟在她后面进去。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地凹着腰。腰细,婉若游龙游进玻璃门。
一个穿西装的印度店员上前招呼。店堂虽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无所有,靠里设着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陈列着一些“诞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运气好的,黄石英之类的“半宝石”,红蓝宝石都是宝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红宝石耳坠子,上面碎钻拼成的叶子丢了一粒钻。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说。
她问了多少钱,几时有,易先生便道:“问他有没有好点的戒指。”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说,总是端着官架子等人翻译。
她顿了顿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
她又顿了顿,拿他无可奈何似地笑了。“有没有钻戒?”
她轻声问。
那印度人一扬脸,朝上发声喊,叽哩哇啦想是印度话,倒吓了他们一跳,随即引路上楼。
隔断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边有个门,门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楼梯。办公室在两层楼之间的一个阁楼上,是个浅浅的阳台,俯瞰店堂,便于监督。一进门左首墙上挂着长短不齐两只镜子,镜面画着五彩花鸟,金字题款:“鹏程万里巴达先生开业志喜陈茂坤敬贺”,都是人送的。还有一只
横额式大镜,上画彩凤牡丹。阁楼屋顶坡斜,板壁上没处挂,倚在墙根。
前面沿着乌木栏杆放着张书桌,桌上有电话,点着台灯。
旁边有只茶几搁打字机,罩着旧漆布套子。一个矮胖的印度人从圈椅上站起来招呼,代挪椅子;一张苍黑的大脸,狮子鼻。
“你们要看钻戒。坐下,坐下。”他慢吞吞腆着肚子走向屋隅,俯身去开一只古旧的绿毯面小矮保险箱。
这哪像个珠宝店的气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点不好意思。听说现在有些店不过是个幌子,就靠囤积或是做黑市金钞。吴选中这爿店总是为了地段,离凯司令又近。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倒是想着,下去的时候真是瓮中捉鳖——他又绅士派,在楼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进店堂,旁边就是柜台。柜台前的两个顾客正好拦住去路。不过两个男人选购廉价宝石袖扣领针,与送女朋友的小礼物,不能斟酌过久,不像女人蘑菇。要扣准时间,不能进来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他的司机坐在车子里,会起疑。要一进来就进来,顶多在皮货店看看橱窗,在车子背后好两丈处,隔了一家门面。
她坐在书桌边,忍不住回过头去望了望楼下,只看得见橱窗,玻璃架都空着,窗明几净,连霓虹光管都没装,窗外人行道边停着汽车,看得见车身下缘。
两个男人一块来买东西,也许有点触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阁楼上看见了也犯疑心,俄延着不下来。略一僵持就不对了。想必他们不会进来,还是在门口拦截。那就更难扣准时间了,又不能跑过来,跑步声马上会唤起司机的注意。——只带一个司机,可能兼任保镖。
也许两个人分布两边,一个带着赖秀金在贴隔壁绿屋夫人门前看橱窗。女孩子看中了买不起的时装,那是随便站多久都行。男朋友等得不耐烦,尽可以背对着橱窗东张西望。
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过,明知不关她事,不要她管。这时候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在这小楼上难免觉得是高坐在火药桶上,马上就要给炸飞了,两条腿都有点虚软。
那店员已经下去了。
东家伙计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脸的一脸兜腮青胡子楂,厚眼睑睡沉沉半合着,个子也不高,却十分壮硕,看来是个两用的店伙兼警卫。柜台位置这么后,橱窗又空空如也,想必是白天也怕抢——晚上有铁条拉门。那也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就怕不过是黄金美钞银洋。
却见那店主取出一只尺来长的黑丝绒板,一端略小些,上面一个个缝眼嵌满钻戒。她伏在桌上看,易先生在她旁边也凑近了些来看。
那店主见他二人毫无反应,也没摘下一只来看看,便又送回保险箱道:“我还有这只。”这只装在深蓝丝绒小盒子里,是粉红钻石,有豌豆大。
不是说粉红钻也是有价无市?她怔了怔,不禁如释重负。
看不出这爿店,总算替她争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带到这么个破地方来——敲竹杠又不在行,小广东到上海,成了“大乡里”。其实马上枪声一响,眼前这一切都粉碎了,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明知如此,心里不信,因为全神在抗拒着,第一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深恐神色有异,被他看出来。
她拿起那只戒指,他只就她手中看了看,轻声笑道:“嗳,这只好像好点。”
她脑后有点寒飕飕的,楼下两边橱窗,中嵌玻璃门,一片晶澈,在她背后展开,就像有两层楼高的落地大窗,随时都可以爆破。一方面这小店睡沉沉的,只隐隐听见市声——战时街上不大有汽车,难得揿声喇叭。那沉酣的空气温暖的重压,像棉被捣在脸上。有半个她在熟睡,身在梦中,知道马上就要出事了,又恍惚知道不过是个梦。
她把戒指就着台灯的光翻来复去细看。在这幽暗的阳台上,背后明亮的橱窗与玻璃门是银幕,在放映一张黑白动作片,她不忍看一个流血场面,或是间谍受刑讯,更触目惊心,她小时候也就怕看,会在楼座前排掉过身来背对着楼下。
“六克拉。戴上试试。”那店主说。
他这安逸的小鹰巢值得留恋。墙根斜倚着的大镜子照着她的脚,踏在牡丹花丛中。是天方夜谭里的市场,才会无意中发现奇珍异宝。她把那粉红钻戒戴在手上侧过来侧过去地看,与她玫瑰红的指甲油一比,其实不过微红,也不太大,但是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红得有种神秘感。可惜不过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这么一会工夫,使人感到惆怅。
“这只怎么样?”易先生又说。
“你看呢?”
“我外行。你喜欢就是了。”
“六克拉。不知道有没有毛病,我是看不出来。”
他们只管自己细声谈笑。她是内地学校出身,虽然广州开商埠最早,并不像香港的书院注重英文。她不得不说英语的时候总是声音极低。这印度老板见言语不大通,把生意经都免了。三言两语讲妥价钱,十一根大条子,明天送来,份量不足照补,多了找还。
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这样的事。用金子,也是天方夜谭里的事。
太快了她又有点担心。他们大概想不到出来得这么快。她从舞台经验上知道,就是台词占的时间最多。
“要他开个单子吧?”她说。想必明天总是预备派人来,送条子领货。
店主已经在开单据。戒指也脱下来还了他。
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轻松,两人并坐着,都往后靠了靠。这一刹那间仿佛只有他们俩在一起。
她轻声笑道:“现在都是条子。连定钱都不要。”
“还好不要,我出来从来不带钱。”
她跟他们混了这些时,也知道总是副官付帐,特权阶级从来不自己口袋里掏钱的。今天出来当然没带副官,为了保密。
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药。”对不对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动的。
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
当然那也许不同。梁闰生一直讨人嫌惯了,没自信心,而且一向见了她自惭形秽,有点怕她。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他们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只够忙着吃颗安眠的药,好好地睡一觉了。邝裕民给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发生,需要脑子清醒点。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是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
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有更觉得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但是就连此刻她也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而是——
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对女人,礼也是非送不可的,不过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这么回事,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
陪欢场女子买东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随侍,总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一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声。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们形迹可疑,只好坐着不动,只别过身去看楼下。漆布砖上哒哒哒一阵皮鞋声,他已经冲入视线内,一推门,炮弹似地直射出去。店员紧跟在后面出现,她正担心这保镖身坯的印度人会拉拉扯扯,问是怎么回事,耽搁几秒钟也会误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车份上,并没拦阻,只站在门口观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门。只听见汽车吱的一声尖叫,仿佛直耸起来,砰!关上车门——还是枪击?——横冲直撞开走了。
放枪似乎不会只放一枪。
她定了定神。没听见枪声。
一松了口气,她浑身疲软像生了场大病一样,支撑着拿起大衣手提袋站起来,点点头笑道:“明天。”又低声喃喃说道:“他忘了有点事,赶时间,先走了。”
店主倒已经扣上独目显微镜,旋准了度数,看过这只戒指没掉包,方才微笑起身相送。
也不怪他疑心。刚才讲价钱的时候太爽快了也是一个原因。她匆匆下楼,那店员见她也下来了,顿了顿没说什么。她在门口却听见里面楼上楼下喊话。
门口刚巧没有三轮车。她向西摩路那头走去。执行的人与接应的一定都跑了,见他这样一个人仓皇跑出来上车逃走,当然知道事情败露了。她仍旧惴惴,万一有后门把风的不接头,还在这附近。其实撞见了又怎样?疑心她就不会走上前来质问她。就是疑心,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执行了。
她有点诧异天还没黑,仿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时候。人行道上熙来攘往,马路上一辆辆三轮驰过,就是没有空车。车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着层玻璃,就像橱窗里展览皮大衣与蝙蝠袖烂银衣裙的木美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也跟他们一样闲适自如,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关在外面。
小心不要背后来辆木炭汽车,一刹车开了车门,伸出手来把她拖上车去。
平安戏院前面的场地空荡荡的,不是散场时间,也没有三轮车聚集。她正踌躇间,脚步慢了下来,一回头却见对街冉冉来了一辆,老远的就看见把手上拴着一只纸扎红绿白三色小风车。车夫是个高个子年青人,在这当日简直是个白马骑士,见她挥手叫,踏快了大转弯过街,一加速,那小风车便团团飞转起来。
“愚园路,”她上了车说。
幸亏这次在上海跟他们这伙人见面次数少,没跟他们提起有个亲戚住在愚园路。可以去住几天,看看风色再说。
三轮车还没到静安寺,她听见吹哨子。
“封锁了。”车夫说。
一个穿短打的中年人一手牵着根长绳子过街,嘴里还衔着哨子。对街一个穿短打的握着绳子另一头,拉直来拦断了街。有人在没精打采的摇铃。马路阔,薄薄的洋铁皮似的铃声在半空中载沉载浮,不传过来,听上去很远。
三轮车夫不服气,直踏到封锁线上才停止了,焦躁地把小风车拧了一下,拧得它又转动起来,回过头来向她笑笑。
牌桌上现在有三个黑斗篷对坐。新来的一个廖太太鼻梁上有几点俏白麻子。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回来了。”
“看这王佳芝,拆滥污,还说请客,这时候还不回来!”
易太太说:“等她请客好了!——等到这时候没吃饭,肚子都要饿穿了!”
廖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手气好,说好了明天请客。”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不像你说话不算话,上次赢了不是答应请客,到现在还是空头支票,好意思的?想吃你一顿真不容易。”
“易先生是该请请我们了,我们请你是请不到的。”另一个黑斗篷说。
他只是微笑。女佣倒了茶来,他在茶杯碟子里磕了磕烟灰,看了墙上的厚呢窗帘一眼。把整个墙都盖住了,可以躲多少刺客?他还有点心惊肉跳的。
明天记着叫他们把帘子拆了。不过他太太一定不肯,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肯白搁着不用?
都是她不好——这次的事不都怪她交友不慎?想想实在不能不感到惊异,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不然他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特务不分家”,不是有这句话?况且她不过是个学生。他们那伙人里只有一个重庆特务,给他逃走了,是此役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在平安戏院看了一半戏出来,行刺失风后再回戏院,封锁的时候查起来有票根,混过了关。跟他一块等着下手的一个小子看见他掏香烟掏出票根来,仍旧收好。预先讲好了,接应的车子不要管他,想必总是一个人溜回电影院了。那些浑小子经不起讯问,吃了点苦头全都说了。
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揿灭了香烟,抿了口茶,还太烫。早点睡——太累了一时松弛不下来,睡意毫无。今天真是累着了,一直坐在电话旁边等信,连晚饭都没好好地吃。
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日军宪兵队还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
现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是些学生,不像特务还可以留着慢慢地逼供,榨取情报。拖下去,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易先生请客请客!”三个黑斗篷越闹越凶,嚷成一片。
“那回明明答应的!”
易太太笑道:“马太太不也答应请客,几天没来就不提了。”
马太太笑道:“太太来救驾了!易先生,太太心疼你。”
“易先生到底请是不请?”
马太太望着他一笑。“易先生是该请客了。”她知道他晓得她是指纳宠请酒。今天两人双双失踪,女的三更半夜还没回来。他回来了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脸上又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带三分春色。看来还是第一次上手。
他提醒自己,要记得告诉他太太说话小心点:她那个“麦太太”是家里有急事,赶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住进来不久他就有情报,认为可疑,派人跟踪,发现一个重庆间谍网,正在调查,又得到消息说宪兵队也风闻,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动,不然不但被别人冒了功去,查出是走他太太的路子,也于他有碍。好好地吓唬吓唬她,免得以后听见马太太搬嘴,又要跟他闹。
“易先生请客请客!太太代表不算。”
“太太归太太的,说好了明天请。”
“晓得易先生是忙人,你说哪天有空吧,过了明天哪天都好。”
“请客请各!请吃来喜饭店。”
“来喜饭店就是吃个拼盆。”
“嗳,德国菜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个冷盆。还是湖南菜,换换口味。”
“还是蜀腴——昨天马太太没去。”
“我说还是九如,好久没去了。”
“那天杨太太请客不是九如?”
“那天没有廖太太,廖太太是湖南人,我们不会点菜。”
“吃来吃去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诉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张爱玲婚恋小说的现代审视 篇3
关键词:张爱玲 小说 婚恋观
张爱玲生活的时代距现在已有半个多世纪了,国内外对张爱玲小说的评论文章颇多,最早的评述要数傅雷的《论张爱玲的小说》。这些论文对张爱玲小说的创作心理、人物刻画、题材等均作了深刻的考察,很多评论细致入微,精彩独到。虽然张爱玲也写过带有政治倾向的小说作品,然而这类小说所取得的成就不如婚恋题材小说大。张爱玲的小说有很大一部分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受到了当代人的热捧。究其主要原因是她的小说里所描写的这些有趣而深刻的都市婚恋话题。在此以张爱玲小说里的婚恋题材为视角,挑选部分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简单地探讨,观照上个世纪中期的社会婚恋观。
一、张爱玲生活的时代背景与自身遭际
张爱玲的婚恋小说为何会获得如此大的成功呢?这与她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和个人境遇分不开。在辛亥革命至新中国建立之初,中国正处于社会的急剧转型期,中西文化的剧烈碰撞,涌现出多元化的社会思潮,与人们密切相关的婚恋内容也呈现了多样化形式:新旧婚恋观、折衷的婚姻观,等等。张爱玲出身贵族,祖父是清朝末年名臣张佩纶,祖母的地位更是显赫,为当时清廷重臣李鸿章的女儿。她1920年出生于上海,后随父亲迁居温州,母亲在她四岁时就出国游学,四年后回国在上海居住,张爱玲从此开始了学习生涯,绘画、练钢琴、学英文,并习读了许多经典名著如《红楼梦》《三国演义》等。1930年,遗少父亲与洋派母亲在多次剧烈的争吵后协议离婚了,张爱玲跟随父亲在宝隆居住。然而,她与继母生活得并不愉快,有一次在与继母发生口角后她被父亲责打,并因此被拘禁长达半年之久,之后张爱玲寻机逃离,自此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可是母亲的冷漠让她觉得“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1]。在童年“父爱”“母爱”空气稀薄的环境下,敏感而早慧的张爱玲醉心于写作,在小说中,经常能够寻找到她现实生活中的影子。而后她与胡兰成的婚恋经历更是凄凉悲怆,孤傲倪视的她纵使十二分的迁就卑微,终究还是伤透了心,然而这一切的伤痛和磨难,却成全了一个作家的旷世“传奇”。她将这些复杂深刻的婚恋现象犀利地跃然纸上,为当时的人们提供了形形色色生动逼真的案例。她的小说并非是对婚恋内容单方面的描写现象,在构思方面也不惯用善恶分明的对比写法,而是按真实性的原则善恶参差地把琐碎生活进行了再现。在她的小说情节里,基本上看不到一览无余、直白的写作手法,而是花了较大心思含蓄、意蕴深刻的表达风格。张爱玲曾说有时自己的文章欠缺明显的主体,会给部分人带来理解上的困难。然而只要认真品味其写作中的生活意境,仔细体会文章的情感,也能基本理清作品的写作思路和所表达的主旨。所有的小说均体现了一个基本的观点:爱情生活是人的基本需求,异性互爱是彼此结合的基础。而张爱玲在小说写作中,也将自己不幸的爱情体验融入其中,反映婚恋现实的同时,不自觉地对婚恋观进行着道德评判。难怪有研究者称她“是女性小说中的鲁迅”。[2]
二、追求爱情,主张婚恋自由和经济独立
清廷倒闭以后,青年男女受到西方婚恋观念的影响开始追求自由恋爱观,在中国掀起了婚恋生活的巨大改变,形成了以“五四”以来的男女平等、自由恋爱的文化氛围。这无疑是历史的进步,是人类为追求自由幸福生活的进步。自由恋爱婚姻生活始终受到历史条件和经济条件的制约,即使这个社会倡导妇女拥有与男性平等的地位,但在婚姻家庭中,多数妇女仍然受到经济条件的制约而表现出一些委屈,由此,人生的婚姻幸福受到经济情况左右。恩格斯就曾指出解放妇女的自主性取决于妇女在阶级和经济权利上的地位,这是完全有道理的。
在《桂花蒸阿小悲秋》《小艾》等小说中,通过对主人公的婚姻刻画,表现出了张爱玲对高尚的婚恋、自由的爱情给于肯定和赞美。而小说深层次的思想并不只是体现在婚恋自由观上,还体现了经济状况对女性人生幸福的影响。张爱玲小说中的婚恋自由观对中国的封建婚姻观念有强烈的冲击和反响,例如《琉璃瓦》写了接受新观念的青年和封建传统长辈进行了激烈的较量,从而肯定自由婚恋观,鞭笞传统封建的婚恋观。《倾城之恋》呈现出男女双方在经济差距下所带来的不同的恋爱经历,范柳原是一个不受婚姻约束的习惯作乐的富人,但他喜欢上了白流苏,却不想娶她,只想她做他的情妇。这个多情浪子在纵情声色之间,也是一位孤独的追寻真爱的有心人,他精刮、自私,却又对古老的爱情忠贞的神话如此向往,表面游戏人生不过是对世俗的反抗与挑战,他是那个时代的叛逆者,不受传统世俗束缚,年轻时的滥情更像一种对现世生活的恶作剧。白流苏自有闭月羞花之貌,然而打动了范柳原的不只是美貌,更是东方女性那一抹低头的温柔,她为了能够抓住范柳原的心,和范柳原展开了男女爱情之间的博弈,但迫于没有自立的能力,为了“长期饭票”只好做了范柳原的情妇,在小说的最后,当战争来临时,范柳原在战乱中对流苏的英雄救美让他们侥幸地结婚,但这是张爱玲对小说进行偶然的圆满收场。这部小说给人一种苍凉美:在经济条件差距极大的情况下的恋爱场面,经济差距使得爱情冲淡如水,婚姻苍白无力。在小说《留情》中,张爱玲将现实中无赖的婚姻生活的一角展露无余,觉察出人生在世,绝大部分的感情均是不完美的结合,感情多数是有疮孔的,这才是现实的婚姻真相。主人翁敦凤由于丈夫的逝世而陷入了生活困境,被迫嫁给与自己没有感情、却大自己二十多岁的米先生做了姨太太,这似乎是一种长期的卖淫关系的婚姻,让夫妻之间各取所需又各有心理上的隔膜。在当时这样的社会中,一些妇女被迫选择这样的生活,着实可怜;而有些妇女由于受拜金主义的影响也做出这样的选择,亦是可悲的。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梁太太便是后一种妇女,她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完全的物质女人,她做姑娘时,便不受世俗的看法,嫁给了一个老富人,等着他老死。然而事不如愿,这个老富人死得太晚,使得梁太太也变老了,然而这个老妇女有一个永远不被填满的对爱的需求的饥荒,她求爱的路径也非常可笑。这种求爱路径让人有深厚的感触:将婚姻作为谋财的道路是不可取的,会被人藐视。
三、为恋爱而恋爱与为结婚而结婚
张爱玲的小说中,有长辈包办的婚姻,也有因经济目的而委身嫁于不爱的男人的妇女,还有其他的一些婚恋现象,例如为恋爱而恋爱与为结婚而结婚的婚恋观。有的人将婚恋当成人生的公程式,纯粹地去恋爱或者纯粹地去结婚,在这样的目的下男女之间的关系变得匆匆然与昏昏然。在《年青的时候》中,潘汝良就是为恋爱而只是单拣恋爱对象身上有诗意的事情进行注意、回味,喜欢或者不喜欢也说不上。他的恋爱对象俄国姑娘沁西亚,身处外国,很难找到满意的对象,便找了算不上喜欢的俄国人例行公事的结婚了。小说暗示了潘汝良和沁西亚两个人对恋爱与婚姻的极端性的危险。对于小说《十八春》中主人公的婚恋也是类似的情况。小说中的石翠芝和沈世钧本来都有婚姻归属,然而因各自在恋爱中遭受挫折后便把持不住自身的落寞,两个人冒失地走在一起。当二人结婚那晚又发现彼此都不喜欢对方,这两个闯祸的人醒悟得未免有些晚了。《五四遗事——罗文涛三美团圆》中“现代青年”罗文涛与“新女性”密斯范耗时十一年的自由恋爱却最终退回到一夫多妻的老式婚姻中,过于理想化的恋爱一旦进入世俗婚姻生活,难免失望苦涩,张爱玲用超人的洞察力辛辣地消解着世俗人性,给人以深刻的启示。
总之,童年的不幸、亲情的消融、爱情的萎谢、乱世的沧桑……张爱玲人生的诸多不如意使她的作品透着几乎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犀利,小说里满纸弥散的是张爱玲对世情、人性、乱世的冷静思考与悲悯,犹如一面面活生生的浮华世事饮食男女的明镜,其中折射的婚恋思想在现代生活中总能找到一些影子,其小说思想价值对现代人的日常生活仍有较大启示。对其小说的观照审视可以提高现代人的婚恋认识,从而更好地把握人生世情。
注释:
[1]金宏达,于青:《张爱玲文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8页。
[2]王富仁:《中国现代短篇小说发展的历史轨迹》,鲁迅研究月刊,1999年,第10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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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荣梅.张爱玲之华美而苍凉的女性世界[J].短篇小说(原创作品版),2014,(08).
论张爱玲小说风格特点 篇4
喜欢上张爱玲的小说, 是非常偶然的。在读贾平凹的一篇文章时, 里面引用了张爱玲这样一句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睡袍, 里面爬满了虱子。”读到这句话时, 我的灵魂被深深地震撼了, 能说出如此精妙深刻的语句, 一定是一个目光敏锐、智慧非凡的女子。这是她对生命的理解, 透彻准确、入木三分、一针见血地道出生存的尴尬与矛盾。后来认真读了她的作品, 竟发现她的文字有一种冷漠、傲然、惨淡和苍凉, 可感可触, 彻底而坚决。她用云端里看厮杀的傲然与冷漠静观俗世的故事, 用敏锐而又冷酷的笔触描写生活的真实。她笔下的不少人物陷在生活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而这恰是生活的真实。人性的自私、卑琐、冷漠、虚伪、扭曲, 甚至几乎病态, 在其笔下一览无遗, 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悲剧色彩。纵观她的小说, 其中非常有代表性的是《金锁记》、《倾城之恋》、《传奇》、《流言》、《红玫瑰与白玫瑰》等。
二、主题思想的悲剧色彩
在主题思想上, 她的作品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感叙述一个个悲凉的传奇, 内省、孤傲以及都市人的优越感与孤独感交织起来形成她对时代“荒凉”特色的心理感受。张爱玲在塑造小说人物形象时无意识地迎合了亚里士多德关于悲剧主人公的美学理论。由于她悲凉的家庭经历和特定的生活环境, 她的作品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
由于张爱玲社交范围窄, 她沉默寡语, 冷眼审视人生, 在这样的创作心态支配下, 其笔端写出扭曲的人格, 变态的灵魂。把读者逐步引入她营构的苍凉世界, 同时, 也展示了其小说独特的艺术美。在那个“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中”, 张爱玲似一颗彗星划下一道美丽的轨道, 在浩渺的宇宙瞬间辉煌而过, 留下了《传奇》和《流言》, 留下了无尽的论说与回味。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感叙述一个个悲凉的传奇, 营造了一个阴气森然的世界, 男男女女如在鬼蜮进进出出。人性的自私、卑琐、冷漠、虚伪、扭曲、变态, 在其笔下一览无遗;情爱的虚假、无爱的婚姻、生命的残酷与脆弱, 在其作品中处处可见。她的整个创作渗透着一种悲凉的阴气。张爱玲的悲剧意识表现在对人性的探索中, 她站在悲哀的基石上冷冷地掀掉华美的生命袍子, 露出人性深处的阴暗、自私、虚伪、孤独、冷漠。通过张爱玲的作品, 我们触摸到了“人性恶”的一面, 人的灵魂阴暗与丑陋的一角。张爱玲笔下的人物苍白、渺小, 没有高尚的情操, 没有善良的心, 也没有质朴、憨厚的性格。他们在习俗的挤压下沉沦, 精神苍白, 人与人之间缺乏真情、互助, 哪怕是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妯娌叔嫂;他们在物欲、情欲、性欲的倾轧下, 人性变得恐怖不堪, 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全是现代社会“病”了的人。张爱玲从人的“虚伪性”来揭露“人性恶”, 人的“靠不住”。张爱玲笔下不同阶层的人, 尤其是生活在名门世家的遗老遗少、公子哥儿、太太小姐等上层人物, 一旦掀去了罩在外面的面纱, 剩下的是便是赤赤裸裸的虚伪, “爬满了虱子”的尴尬。
三、言情为主的题材
在选材上, 张爱玲的作品以言情为主。可以说男女之情是贯穿她全部创作的一条线索。张爱玲认为:男女之情乃人之大欲, 作为生命过程的重大现象, 负载着深刻的人性内容, 揭示着人生的真谛。她的小说着力表现男女之间的感应、磨擦、摸索、闪避, 如此种种, 均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细致入微的刻画;另一方面, 她不象一般的新文学作家要么把恋爱提升到浪漫理想的境界中来肯定, 要么试图在社会意义上寻求合理性进而将所有的冲突归结到外界因素上去, 她所着力表现的不是恋爱者超凡脱俗的一面, 而恰恰是他们凡俗的一面。在她看来, 惟有入世的, 才是更真实的。她试图于男女之间的传奇故事中寻找普通的人性, 于男女之情中倾听“通常的人生的回音”。因此, 她的言情并不局限于单纯的言男女之情, 而是将之升华到言“世态人情”和“风俗人情”。她对世情的把握极为准确, “冷暖世情, 比比入画”, “世态人情隐约其间”。《金锁记》中季泽与七巧之间的感情纠葛, 虽然暧昧而畸形, 猜疑中透着人性的冷酷, 但七巧毕竟也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光辉, 当季泽站在她面前, 小声叫道:“二嫂!……七巧”接着诉说了 (终于!) 隐藏十年的爱以后, 七巧低着头, 沐浴在光辉里, 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 她跟他迷藏似的, 只是近不得身, 原来, 还有今天!“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 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 就使她值得留恋。”留恋的对象消灭了, 只有留恋往日的痛苦。就在一个出身低微的轻狂女子身上, 爱情也不会减少圣洁。《金锁记》的这部分, 感情与意象配合得恰到好处, 别人假如能写这半部, 也足以自豪的了。可是对于张爱玲, 这一段浪漫故事只是小说的开头。在下半部里, 她研究七巧下半世的生活;七巧因孤寂而疯狂, 因疯狂而做出种种可怕的事情, 张爱玲把这种“道德上的恐怖”加以充分的描写。张爱玲如此受人欢迎, 尤其受女性的欢迎, 我想大概因为她的作品出发点是世俗, 是恋爱, 是凡俗琐事, 不会有太高深太让人无法攀登的东西存在。每个人看完了以后多少唏嘘感叹一番, 也都能说出点感悟或无奈来。她的言情同时还表现为她对人生绵绵不绝的眷恋之情, 在超越个人怀旧情绪过程中, 对整个人生有了通透的理解。
四、钩织复杂的人物之间的关系
张爱玲对人物塑造以及人物之间种种微妙复杂的关系, 也把握得极为准确和深入。人心的真相, 最好放在社会风俗的框子里来描写;因为人表示情感的方式, 总是受社会习俗的决定的——这一点, 凡是大小说家都肯定, 张爱玲也肯定。张爱玲受弗洛伊德的影响, 也受西洋小说的影响, 这是从她心理描写的细腻和运用暗喻以充实故事内涵的意义两点上看得出来的。可是给她影响最大的, 还是中国旧小说。她对于中国的人情风俗, 观察如此深刻, 若不熟读中国旧小说, 绝对办不到。她文章里就有不少旧小说的痕迹, 例如她喜欢用“道”字代替“说”字。她受旧小说之益最深之处是她对白的圆熟和中国人脾气的给她摸透。《传奇》里的人物都是道地的中国人, 有时候简直道地得可怕;因此他们都是道地的活人, 有时候活得可怕。他们大多是她同时代的人;那些人和中国旧文化算是脱了节, 而且从闭关自守的环境里解脱出来了, 可是他们心灵上的反应仍是旧式的——这一点张发玲表现得最为深刻。
五、结论
总之, 也许张爱玲的本身就是一种传奇。传奇的文学, 传奇的女子, 传奇的一生。读着张爱玲的文字, 在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孤傲的, 目空一切的, 对于世间冷暖悲凉离合聚散的淡然处之的女子。感觉她如一位世外女隐士, 笑观世间沧桑。正穿着那一件典雅的旗袍, 一手叉着腰, 头高高地昂起, 脸上有种“冷冷”的表情。嘴角微扬, 看破人情世故的眼中流露出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厌倦与嘲讽。看着她从历史的尘封里缓缓走出来, 挥着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在胡琴舒缓的调子里, 或者茶烟缭绕中讲述着一个个关于女人的故事,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 在万盏灯火的夜晚, 拉过来又拉过去, 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而她也在时间仓促的流逝中成为一个凄美的略影, 如陈与义一阕词里所吟的意境:“长沟流月去无声”——远天的月光撒在阴沉的水中, 一团光明也只剩得支离破碎, 却仍要倨傲地缓缓逝去……
摘要:张爱玲的文字让你得到视觉享受的同时, 又不自觉地会有一种触及灵魂的痛意。她能在自己的作品中, 将情与理相互融汇贯通。既有将自我全然投入其中的内心体验, 同时又保持了超然的———有时是冷峻的, 甚至是冷酷的内心体验。同时张爱玲对人性也有自己独到和稳定的把握, 在技巧方面也都相当圆熟, 文字则更趋于化境。
张爱玲小说经典句子 篇5
2) 硕达无比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栓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3) 酒在肚子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象隔着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
4) 男人彻底懂得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5) 善良的人永远是受苦的,那忧苦的重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只有忍耐。
6) 深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7) 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8) 小小的忧愁和困难可以养成严肃的人生观。
9) 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10) 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
11)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12)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13) 幸福真的不远,几乎触手可得,却生生擦肩而过。
14) 人生可以讽刺到,明知道这是一场戏,却依然演的如此逼真,演到尽头。
15) 或许这世上,每一段爱情,初见时都冰洁如水,散场时则落木潇潇。
16) 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都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不摔跟头,不碰壁,不碰个头破血流,怎能练出钢筋铁骨,又怎能长大呢?
17) 我们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18)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19) 爱情和人品没多大关系,从前有个女同事跟我说她喜欢射雕里的杨康,不喜欢郭靖,我很惊奇,爱坏恨好?后来想想,也没什么,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是不对。可他对爱情却很执着,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享有爱情?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例子,古惑仔也有古惑仔的爱情。
试论张爱玲小说的悲剧意识 篇6
关键词 错误 虚无感 悲剧意识 人性欲望
中图分类号:I207.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661(2015)12-0006-02
在现代文学史上,张爱玲是一位极富传奇性的作家。40年代,她以《流言》《传奇》两部作品横空出世引起强烈的轰动;时隔半个世纪,她的作品又一次引起强烈反响,研究者趋之若鹜,大有形成“张学”之趋势。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成就,不只因为其作品精巧的结构、华丽的语言带给人以无穷的艺术享受,更重要的是在这文字掩映之下作家苦心经营的独特的悲剧意识,它成就了张爱玲作品的美。
一、张爱玲作品中的虚无感
张爱玲早年不幸的家庭生活,及后来的情感经历,促使她形成了虚无主义的人生观,而这种观念在她的小说里也充分地反映出来。张爱玲小说作品里的虚无意识,主要来自于以下两个原因。
首先,是小说主人公对命运抗争不圆满(不成功)而产生虚空。
《倾城之恋》女主人公白流苏二十岁离了婚,被哥嫂骗光了钱,最后却落个被迫去守寡的下场。她抱着委屈的心情,去接受罪恶的挑战,以她残剩的青春,去寻觅一些温存,一些新鲜。于是她找到了柳原,用女人的那点小聪明去掌握这个男人,掌控自己的幸福,希望能够借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柳原是何许人也?“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独独无意于家庭的幸福。”他和她要好,并不打算和她结婚。多亏爆发了战争,把柳原与流苏的机智与伶俐,自私与软弱都撕掉了,剩下素朴的一男一女。至此看来,仿佛流苏对自己命运的抗争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然而读者往下看,“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流苏还是有点怅惆”。我以为这更体现了流苏心底的莫大悲哀。以前她对柳原至少还有婚姻的希望,有所寄托,现在,柳原对她感情上的漠视以一种“合法的形式”固定下来,她彻底失去了情感满足的希望,而由此产生了物质之外的空虚。正是流苏的这种精神虚空,恰恰体现了物质生活的追求实现之后的内心爱的失落。
其次,是主人公对生的不可预测和对生存状态的绝望。
张爱玲认为,人都是在劫难逃的。这种在命运面前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心态,在《茉莉香片》中有更多的表现。主人公聂传庆希望借助心灵的力量,改变自身的境遇,但最终还是失败。在聂传庆的生活境遇里,有一句话可以作为他的主题,那就是小说结尾处的“他跑不了”。他母亲一生也未能逃脱。张爱玲以一个精心设计的象征,深刻而形象地写出了她命运的残酷:“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至于聂传庆的命运,就是在屏风上又添上了一只鸟,打死他也不能飞下屏风去。在他身上,张爱玲把人生虚空中的无力感,强化到了最大限度。
二、张爱玲作品中的悲剧意识
当我们了解了张爱玲小说的虚无感,再来看看她作品中的悲剧意识。
张爱玲是一个对人生充满了悲剧感的人,她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几乎都是悲剧人物。张爱玲认为人之本性是恶的,这有点符合“原罪”的理论。所谓“原罪”,是基督教教义中的基本观点,源于《圣经·创世纪》。是说人类的始祖亚当、夏娃在伊甸园中,由于未能牢记上帝的教诲,受到蛇的引诱,偷吃了智慧果,引起上帝的震怒,遂把他们逐出伊甸园,并罚他们及其后代用劳苦来洗涮身上的罪。根据这一说法,我们人类与生俱来就是有罪的。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就体现了这种原罪恶意识。只不过她笔下的原罪意识,更多地表现为非常态人性的某些弱点。正是这些弱点,导致小说主人公在生活中犯了错误(有意识和无意识),进而酿成悲剧。这类悲剧大致有以下几种。
(一)无意识的错误及愚蠢所导致的悲剧
张爱玲常常通过一些人物形象的塑造,表现对现实的错觉而导致的悲剧。这是来自一种看事不明的人类弱点。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本是破落家庭的小姐,因为想读书,被迫投靠一个阔人做姨太太。在这个家庭,有一个专门以勾引男人为能事的姑妈。薇龙明明知道环境不好,但她想:“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让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可是三个月工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她变了,逐渐成为姑妈勾引男人的诱饵。她有过追求新生活的念头,但就像她姑妈说的“要想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只怕是回不去了。”她先是斩钉截铁地宣称要回去,买了船票收拾了东西,可是临到走时生了一场病,她又怀疑这场病也许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拖延着……葛薇龙由一个单纯自信的少女到幻想的贬值、自信的破灭,终至人格的丧失,这一过程是对她先前所抱有的“出淤泥不染”的幻想的有力嘲讽。
(二)由人性欲望的扩张所导致的悲剧
这一类人物形象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所占比例非常大。《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明明知道乔琪不过是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她不可理喻的热情。”《十八春》中的曼璐,开篇就写她年纪轻轻就独立支撑起养活全家的重担,作为一名弱女子,她只有去做暗娼。但随着作者对她逐渐膨胀起来的人性深处的恶的展示,正如一位年轻学者所说的:“我们无法不怀疑她这一行为的背后,有多少是为家庭为亲人作出牺牲的,有多少是自己贪图享乐禁不起诱惑的,甚至为家庭和亲人付出牺牲,也可以成为她自甘堕落的借口,一种摆脱心理焦虑的伪饰。”这种观点虽有些偏激,却是对曼璐这一人物形象的绝好理解。
通过以上对张爱玲小说的展示看出,张爱玲是在自觉地以情欲、以非理性来解释悲剧,解释人的行为动机,解释人性。生活即痛苦,人生就是永恒的悲剧,这就是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的也是最真的认识。
三、成因
解读了张爱玲作品中的虚无感和悲剧意识之后,让我们结合张爱玲个人的生活经历,探讨和解读一下她思想中虚无与悲剧这两种意识的成因。我以为,张爱玲早年家庭生活的不幸,及其时代动乱的流离感、战时特定时期的严重失落感,是造成张爱玲小说虚无感和悲剧意识的内在根源。
张爱玲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横空出世,骤然发出耀目的光华。由于与胡兰成的关系而受牵累。尽管张爱玲认为,“私人的事本来用不着向大众剖白”,然而她的创作也几度受到影响。到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她的名字和作品才又形成一股研究张爱玲的热潮。
今天,当我们再重新评价张爱玲的时候,她的才华与成就,将不再打上政治烙印的评判标准。张爱玲的成就,是经过历史检验后得出来的共识。张爱玲并不能算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她的局限,也许就在于她所关注描写的,仅仅只代表一个特定时期(抗战时期)的特定阶层(上海普通市民);而她思想所特有的局限,也只能让她在虚无和悲剧意识的枷锁里,永远也无法挣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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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小说的语言艺术探析 篇7
一、西方技法的创新应用
(一) 心理描写
张爱玲在对人物内心描写的时候充分借鉴了精神分析学中的无意识论, 同时将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潮融合在其文学创作当中, 其中包括意识流、新感觉主义等等。 张爱玲的表现技巧运用得十分娴熟, 具有十分显著的现代特征。 张爱玲是一个十分擅长琢磨人们心理的作家, 其在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的时候都是从多个角度、多个方面来进行阐述的。 不仅仅有巧妙的心理暗示, 还有精心设计的人物对话。 张爱玲作品中每一个动作, 每一种思维都是人物心理的真实反映[1]。 话语即为动作, 动作即为话语, 即使在没有任何动作与语言的场景下, 人物的情绪波动也十分强烈, 不会受到无动作与语言的限制。 例如, 在张爱玲《金锁记 》当中, “七巧等要打, 又掣回手去, 重新一鼓作气道:‘我真打! ’抬高了手, 一扇子劈下来, 又在半空停住了, 吃吃笑将起来。 ”这一部分的描写中将每句话都变化为动作, 将每个动作都变成了话语, 将人物的内心情绪变化描写得淋漓尽致。
(二) 荒诞手法
在西方现代主义中, 很多作家都采用了荒诞的艺术表现形式来传递其自身对人生、对社会、对生命的体验与感受。 张爱玲的文学作品中也常常使用荒诞的艺术手法来展现充满悲剧的人生。 在《心经》中, 许小寒在青春好年华的时候迷恋上了自己的父亲, 丧失了健康正常的爱情。 这一情节是十分荒诞的, 但是却又真实展现了作品中人物内心的痛楚与纠结。在作品《封锁》, 中张爱玲将荒诞这一艺术手段展现更加彻底, 仅仅在“打个盹”的时间中男女主人公莫名的陷入了一场假恋当中。这是因为寂寞的心理与生存的寂寞让男女主人公在虚幻的空间寻找着仅剩的温情。
二、对于细节的描写
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有很多细节看上去没有起到作用, 但是实际上却处处透露出巧妙的设计。 张爱玲的作品《十八春》整篇的结构都设计得恰到好处, 不论是张弛还是松紧都十分恰当。而这些恰到好处的张弛度都是由一个一个的小细节拼接而成。 在文中, 红宝石戒指这一物品出现了很多次。 第一次是世钧将它送给曼祯的时候。 世钧在戒指上缠绕了一截线衣上的毛线, 然后这个戒指又被曼祯扔到了纸篓中。 曼祯不久又将这个戒指捡了回来。 情节在发展到后来, 曼祯被姐姐囚禁了起来, 每当曼祯看到这个戒指心里都会隐隐作痛, 好像被针刺了一下[2]。 为了逃脱出姐姐的囚禁, 曼祯将这个戒指给了阿宝, 阿宝又将这个戒指给了曼露。 然后, 世钧又到了别墅中来找人。 在这一情节发展中, 曼祯好像听到了世钧皮鞋走路的声音, 但是最终世钧与曼祯还是错过了。 当最后, 曼祯将戒指给世钧, 并且离开别墅的时候, 张爱玲对戒指进行了细致的描写, 戒指上的毛线有一丝丝血迹。 读者读到这里的时候心就悬了起来。 世钧觉得这个红宝石戒指就像一个烫手的烟头, 将它随手丢弃了。这一个个离奇的故事在张爱玲巧妙的设计当中缓缓开展, 张爱玲对细节的处理与描写将整篇作品连缀的惊心动魄, 跌宕起伏。
三、精妙比喻与意向的修辞方式
在成功的文学作品中修辞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写作方式, 其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文章主体的质量有着直接的影响。 然而, 通常来说, 修辞在作品中往往不会占据主体的地位, 这是由于比喻与意向过多使用会影响到小说情节的发展。 但是, 在张爱玲的小说当中, 比喻与意向并不是影响小说情节开展的因素, 而是造就了小说作品的成功。在《红玫瑰与白玫瑰》当中, 张爱玲对王娇蕊的神态进行了细致的描写, “她穿着一件曳地长袍, 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 沾着什么就染绿了。 ”读者读到这里只需要细细的一想就可以在脑海中浮现出这种绿色醒目到让人难以接受的程度, 这种绿色占到什么就能够把什么的染成绿色, 甚至连透明的空气都可以留下绿色的影子[3]。 张爱玲采用这一比喻手法也巧妙的暗示了王娇蕊与振保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 王娇蕊甚至可以穿透振保呼吸的空气。 又如, 在小说《倾城之恋》当中有着著名的“城墙”意向。 这部小说是张爱玲所著的包含了浓厚苍凉意味的作品中最特殊的一部, 因为这部小说的结局是圆满的。 但是, “城墙”意向背后所包括的一个巨大的悲痛, 是来自文明丧失的悲痛。 特别是在情节后续发展的过程中, “城墙”在战争中再一次现身, 使得这一个虽然结局是圆满的小说看起来更加苍凉与悲惨[4]。 整体来说, 张爱玲小说中这种精妙的比喻与意向几乎全部都来自于人物身边的景物与事物等, 并且夹杂在男女之间的日常故事当中。
四、结束语
在中国现代文坛上, 张爱玲绝对是独树一帜的人物。 张爱玲还被称为是“中国当年文坛上独一无二的人物”。 张爱玲之所以获得这么高的评价不仅仅只是由于在她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角色, 更加重要的是张爱玲娴熟又独特的语言艺术功底。 不落俗套、丰富多彩的表现手法奠定了张爱玲小说悲伤的基调。 张爱玲利用自己独特的语言艺术, 将每种体验与感受都融入了自己的作品当中, 从而形成了她独特的语言魅力。
摘要:张爱玲是我国著名的女作家。她的小说具有十分独特的语言艺术魅力。对张爱玲作品进行研究的学者一开始都是从文学的角度进行的, 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不同角度对张爱玲的作品进行深入的研究。其中, 包括语言艺术、社会文化、心理学等等。张爱玲的小说融合了西方技法的创新应用、对于细节的描写以及精妙比喻与意向的修辞方式。这种独特的语言艺术成就了张爱玲成功的小说世界。本文主要针对张爱玲小说的语言艺术进行探析。
关键词:张爱玲,语言艺术,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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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莎.论时空意识与张爱玲小说的艺术魅力[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9 (6) :33-35.
张爱玲小说的苍凉意蕴探究 篇8
“悲凉是一种完成, 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 走进张爱玲精心构筑的艺术世界中, 感受最深刻的就是那种透心入骨的苍凉。张爱玲多以平凡的人物、庸俗的爱情、琐碎的生活构筑苍凉的意境, 人物、景象、事件等都带有浓重的苍凉意蕴。张爱玲曾言, “我不喜欢壮烈, 我喜欢悲凉, 更喜欢苍凉, 因为苍凉有着更深长的意味。”
一、苍凉的爱情婚姻
“苍凉”不仅是一种生存状态, 更是一种生命隐喻, 张爱玲小说几乎每篇涉及爱情生活, 但并没有浪漫、真挚的爱情, 多是充满铜臭气的、冷漠自私的虚伪爱情, 犹如爱情的沙漠与无爱的世界, 表现了作家独特的爱情观与人生观。[1]小说《倾城之恋》的题目就充满了反讽意味, 所谓的倾城之恋却充斥着极端的冷漠、算计和功利主义, 女主人公白流苏虽然受过西洋教育, 但骨子里是一个封建礼教束缚的传统女性, 离婚之后她带着家私回到娘家, 当她的钱被挥霍完之后, 就被母亲和哥嫂赶出家门, 成了“六亲无靠的人”, 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她遇到了富商范柳原, 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抓不放, 两人各怀鬼胎、相互利用, 在罗曼蒂克的爱情氛围中玩起了调情游戏。最后, 突如其来的香港战争成全了两人的“爱情”, “在这一刹那, 她只有他, 他只有她”, 但战争之中的患难真情和结婚并没改变范柳原, “他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 他把他的俏皮话剩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 白流苏则陷入深深的失望和迷茫之中。小说《第二炉香》中, 罗杰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了十五年, 可是愫细却“不让他照这样子活下去”, 新婚妻子愫细的无故逃跑令罗杰颜面无存, “他才感觉到圈子里面的愚蠢……竭力把那网子摆脱了”, 罗杰不能承受这种人生之厄, 他自杀了。
在张爱玲眼里, 人世间没有真正的爱情, 即使有也是短暂的、偶然的, 婚姻是男女双方相互妥协的产物, 是利益关系的结合体, 爱情不过是婚姻的副产品, 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渺茫。在张爱玲小说中, 婚姻生活多为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相互算计, 从形式上维持着家庭生活。《创世纪》中潆珠的祖母出身名门, 但随着家道败落, 她失去了往日的娇美容颜, 维持着冷漠、无聊、无奈的夫妻关系;《鸿鸾禧》中的娄嚣伯是人人皆知的好丈夫, 但那只是作秀给人看的;《等》中的太太们百无聊赖地生活着, 麻木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二、苍凉的女性命运
张爱玲善于以细腻的语言、感性的方式进入女性的内心世界, 揭示女性在沉沦的时代所承受的痛苦生活和苍凉命运。如《茉莉香片》中的冯碧落像笼中的小鸟, “笼子里的鸟, 开了笼……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在男权社会的压迫下, 她变成了沉默无言、百依百顺的“羔羊”, 内心深处的自尊和个性消失殆尽, 成了彻头彻尾的奴隶。
张爱玲笔下的另一类女性就是以畸形和变态的方式反抗男权社会的“怨女”, 她们毁灭了他人, 也毁灭了自我, 最后变成了十恶不赦、令人不齿的“恶妇”。[2]例如,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拥有“一个疯子的审慎和机智”, 她用病态的方式报复伤害过她的社会, 她破坏儿子的婚姻, 将儿媳妇折磨致死, 她引诱女儿抽鸦片, 拆散女儿的爱情, “30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再如, 《沉香屑·第一炉香》中, 梁太太利用侄女葛薇龙引诱男人, 让薇龙整日生活于声色犬马之中, 使之迷失自我, 最终成为梁太太和乔琪牟取钱财的工具。在污浊、罪恶的男权社会中, 在压抑桎梏的生活环境中, 女性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和清白非常艰难, 七巧、银娣等都是善良的女性, 有过美好的生活理想, 但是罪恶的社会扼杀了她们对真善美的追求, 最后她们只能以极端、变态的方式反抗社会。[3]
总之, 不论是“沉默的羔羊”、“十恶不赦的恶妇”, 都是男权社会中女性自我异化的结果, 女性的苍凉人生是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恒常处境, 是女性在龌龊、绝望的生活中的自我放逐。这种苍凉人生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意味, 也使女性的生命形式被定格为“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三、苍凉的个体生活
张爱玲用细腻、哀怨的笔触描绘了封建大家庭的腐朽和衰败, 表达了她对个体悲剧命运的独特感悟, 如《倾城之恋》中的白公馆、《琉璃瓦》中的姚先生家、《金锁记》中的姜公馆等, 都显得暮气沉沉、荒凉寂落, 犹如吞噬生命的“古墓”, 演绎着一幕幕人生悲剧。《花雕》中郑川嫦出生于败落的贵族家庭, 这个大家庭已没有了昔日的荣华富贵, 父亲整日吃喝嫖赌、抽大烟, 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 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川嫦是家中最实在的姑娘, 总是受人欺负, 但她也渴望美好的爱情, 后来终于找到了心爱的男友, 但却得了肺结核, 最后在孤独中绝望地死去。[4]
人的命运受制于时代与社会环境, 但更受制于愚蠢、丑陋、自私、贪婪的人性, 张爱玲小说中的人生悲剧是内化于社会之内又自我放逐于社会之外的人生悲剧, 是一种“苍凉”的生命形式, 也是作家对历史、人生、社会和命运的悲剧性感悟。张爱玲曾说, “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但我想这可以有更广大的解释”。张爱玲小说中的人物少有自我反省, 体验不到真实的自我情感, 认不清楚社会现实, 意识不到自我存在状态, 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茫然无措地随波逐流。如《倾城之恋》中置身于沦陷区的白流苏有着无尽的孤独感和恐惧感, “在那死城市里……通入空虚的空虚”。人的命运是无法把握的, 所有的抗争与寻觅都是徒劳, 就像勇敢、智慧、正直的俄狄浦斯王一样, 最终也没能逃脱命运之神的惩罚, 最终只能听从命运之神的安排。当萧瑟的时代、飘零的身世、悲怆的命运融入作品之后, 苍凉成了张爱玲小说的意象主题, “将来的荒原上……所以我觉得非常伤心”。[5]
张爱玲小说穿梭于传统和现代之间, 全方位勘探了平庸的生活、人生的苍凉, 唱出了“乱世哀歌”的无奈和苍凉, 表达了作家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张爱玲小说的“苍凉”是一种文学意象和命运体验, 展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孤独感, “苍凉”的背后折射了作家对生活的眷恋、生命的悲悯和人性的宽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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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燕, 董学武.论张爱玲小说苍凉的生成机制和现代性含蕴[J].重庆工商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 2007 (4)
[4].韩翠玲.论张爱玲小说的悲观苍凉[J].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00 (3)
张爱玲小说创作风格及其成因 篇9
一、对悲剧的叙写
现代悲剧在审美上, 具有“真悲”的内蕴, 它在唤起人的心灵的震撼之余引起人的理智的思考。张爱玲审美的主要美学特征正是具有现代意义悲剧美。她以独特的艺术禀赋敏感到悲剧意蕴的演变, 并在创作中演绎出现代悲剧的无穷意味。我们可以看到, 张爱玲所创造的文字世界, 是一个主要来自城市阶层的人生写真, 是表现他们的愿望、现实、矛盾、痛苦、敷衍、苟且等等。在作品中, 张爱玲充分地揭示出他们的心灵与肉体、情感和欲望、理性与本能的巨大冲突, 揭示出人与人之间的无法沟通与理解, 渗透出现代人丧失精神家园之后的孤独感、寂寞感。这种对生命意义的探寻而不得, 使她的作品获得更深层的悲剧内涵, 这深层的悲剧内涵浓缩成两个字, 即是苍凉。读张爱玲的小说, 无论人物命运多么坎坷, 多么凄绝, 我们读过, 内心隐隐作痛, 却欲悲无泪。其悲剧大有大音稀声, 大象无行的超拔境界, 让人哀婉凄绝之余, 将情感压抑在内心, 掩卷而思之后, 从骨髓深处生发出一股无限的苍凉之感。从而显示出现代悲剧所具有的实质:在最终的结局面前, 人类的一切努力既显得不可一世, 有挑战的意味, 又显得毫无意义, 充满荒诞苍凉, 终归要沉寂。
张爱玲的一生正是以一颗布满苍凉的心, 用她的文字在她的葱绿配桃红的参差对照中对女性命运悲剧给予深刻的揭示, 她选择苍凉这一审美基调来感悟人生、阐释生命, 充分显示了她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怀疑, 在此意义上, 张爱玲构建起了一种不同于传统的而是现代的属于人的生存意义上的悲剧观, 而这一悲剧现代品格的构建正显示出张爱玲“苍凉之美”的无处不在。
二、对母爱的颠覆
于张爱玲而言, 对母爱的渴望与母爱的缺乏成为她一生致命的伤痛, 她不得不以苍凉到极点的眼光去审视母爱。张爱玲窥探人生、经历人生的最初窗口是她不和而畸形的家庭, 这也成为她描绘世界表达内心情感的第一个先验模式。母爱残缺的事实铸就了她笔下母爱灰冷的外壳, 因而她不能也不愿揭示出母爱中的积极精神。张爱玲所要展示的则是母爱的阴暗、龌龊与自私, 描绘的是一群“丑母”的形象, 抑或是说, 她将母亲从圣坛还原于世俗社会之中。在《流言·谈跳舞》一文中, 张爱玲曾说:“母爱这大题目, 像一切大题目一样, 上面做了太多的滥调文章。其实有些感情, 如果时时把它戏剧化, 就光剩下戏剧了, 母爱尤其是”。温情脉脉的母爱背后是青面獠牙的吃人本质, 所谓亲情、友情、爱情到她这里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用以装饰这吃人社会的假面具而已, 其背后都是赤裸裸的金钱利害关系。母亲的形象, 已不再是慈爱的象征, 更不是温和的天使, 而是巫婆、恶魔、疯子的化身, 是一个睡在内房床榻上的统治者。理想中的母亲于现实中不复存在, 她只偶尔出现在女儿的梦境中, 在女儿魔住了, 自以为枕住了母亲膝盖的时候, “呜呜咽咽”地叫喊:“妈, 妈, 你老人家给我做主!”但几乎就在同时, 她便明白:“她所祈求的母亲与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母亲总让人失望。
畸形变态的母爱, 它不等同于一般任何感情上的母爱, 而是一种人格极端异化了的附带品。作为第一代新女性, 母亲们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几千年历史因袭下来的思想重负, 因而不免常有妥协、软弱的表现, 尤其是当这种重负与血缘亲情等因素交织在一起的时候, 更显示出超越的艰难。因此, 母爱与情爱的冲突时时萦牵于张爱玲的心头并展示于她创作的笔端。揭示出这种畸变母爱的最典型作品当是《金锁记》。作品中张爱玲为人们塑造了一个“最彻底的”人物曹七巧——一个带着黄金枷锁的疯子。为了金钱, 曹七巧牺牲了自己的青春与爱情, 牺牲了自己一世的幸福, 并被金钱剥蚀了自己正常的情感。
张爱玲对母爱的这种自私性、窥探性进行了极其深刻的披露, 她将母爱放在真实的人性和社会中去观望, 还母亲之为“人”的本来面目, 表现出了母亲在家庭中那种卑微的从属地位, 冷峻地剖示了封建家族制度文化对母性的异化, 体现了她对父权制社会中母性的冷静分析和独到的见解, 蕴含着一种全新的女性视角, 曲径通幽, 这恰恰与女性主义对母亲的批判思想不谋而合。
三、对苍凉的探源
张爱玲作品中的苍凉感首先源于她独特的经历与体验, 这种独特的经历与体验甚至成为一种情结出现在她的作品中。张爱玲出生于一个衰落的名门贵族之家, 父亲是一个典型的旧式文人加大家族浪荡子, 对子女缺乏责任感和父爱, 坐吃遗产, 无力支撑上一代的繁华, 到了“曲终人散”的前奏。母亲是一位新女性, 过于注重自我而忽略了母爱, 在张爱玲小小年纪时她就几度出洋。家庭给予张爱玲的体验必然是双重的、分裂的:充裕的物质享受所带来的愉悦和温暖, 形成张爱玲思想中的世俗趋向与市民趣味;笼罩着家庭的那种颓废没落、压抑、滞缓的气氛又使张爱玲切身地感到生活的虚无、荒诞以及命运的无常, 特别是由于她与继母的冲突而导致的父亲对她的关押、威胁使她更加深切地认识到所谓人伦亲情的虚伪与冷酷, 从而对人生以及人性产生深刻的怀疑。现实中的人与人之间都是无情的、冷漠的、悲凉的, 这种感受在她是真切的, 也是深刻的。
父母的离异、分裂的家庭和破碎的亲情, 这一切形成了她孤独敏感的内省个性, 而且成为她感受外部世界的心理基础, 以致使她终生都带着悲观的眼光看待家庭人生。后来, 求学时期所经历战争的威胁与现实的悲哀更加重了她内心的孤独和凄凉, 而自己不幸的婚姻又使她进一步体会到生活的苍凉。在这三者之上的是沉淀于张爱玲思想深处潜意识领域的一种中国文人特有的孤独和荒凉情绪。
面对这“乱世”不可捉摸的命运, 张爱玲只能在永久的艺术形式里, 感受她所认识的苍凉时代, 演绎她的回忆, 她对未来的恐惧, 她对现实的悲哀, 还原出人在历史变动面前的凡俗和无奈。她的作品有着苍凉中的浮华、颓废中的超拔, 回荡着一股惆怅与凄凉的旋律, 说到底也是“一个美丽的、苍凉的手势”。
参考文献
[1][中]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4卷[M]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2][中]张爱玲《张爱玲作品精选》[M]伊犁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3][中]夏志清《张爱玲小说评述》[M]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4][中]金洪达主编《回望张爱玲·镜像缤纷》[C]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年版
张爱玲小说论文 篇10
据台湾媒体报道, 继《小团圆》后, 台湾皇冠出版社近日确定出版张爱玲另一部英文自传体小说《易经》, 中英文版将同步上市, 最迟在明年张爱玲逝世15周年时推出。《小团圆》并非是张爱玲的最后一部遗作, 更不是张爱玲唯一的自传体小说。据台湾皇冠出版社副社长平云透露, 上世纪60年代, 身在美国的张爱玲以自己的回忆为主轴写长篇英文小说, 最后她把书一分为二, 分别是写她童年的《易经》和少女时期的《坠落之塔》。然而她在美国的知名度不够, 迟迟找不到出版社出版。上世纪70年代, 张爱玲情急之下, 匆匆将英文版《易经》的内容改写成中文版《小团圆》。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李欧梵读过《易经》, 他表示, “跟《小团圆》非常相似”, 《易经》其实便是《小团圆》的前身、原型。 (舒坦摘编)
张爱玲小说论文 篇11
2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3你问我爱你值比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4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都是严格的考验。
5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6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7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8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9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一一包括你。
10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11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
12世上最凄绝的距离是两个人本来距离很远,互不相识,忽然有一天,他们相识,相爱,距离变得很近。然后有一天,不再相爱了,本来很近的两个人,变得很远,甚至比以前更远。
13爱情使人忘记时间,时间也使人忘记爱情。
14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
15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16爱情,原来是含笑饮毒酒。
17爱一个人很难,放弃自己心爱的人更难。
18不能见面的时候,他们互相思念。可是一旦能够见面,一旦再走在一起,他们又会互相折磨。
19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20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女人一生8条“爱情准则”
不是每个男人都是骑着白马的王子,所以,请不要苛求他不够高大和英俊,不要责怪他送给你的只是一双手套而不是九十九朵玫瑰。宝贝们,要知道,不是王子,你才是他永远的公主,他的爱便是让你变成公主的水晶鞋。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把爱挂在嘴边,所以,请不要在他回答“爱不爱你”不够干脆时心生怀疑,不要让他把这种回答变成一种无奈的习惯。宝贝们,你要学着体会无言的承诺,请相信,当他静静的看着你微笑时,当他轻轻的抚摩你的头发时,当他自然的牵着你的手时,他就是爱你的。
不是每个男人都善于反驳,所以,当出现误会而他却沉默不语时,请不要推开他兀自哭红了眼睛。也许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无关的女人或者一件他绝不会做的事,他总相信那是事实,就不需要太多解释。宝贝们,不要轻易把这份坚持当做一种默认的表示。难道,你没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要知道,你的他不是超人或者蝙蝠侠,所以,当他不能在你有困难时第一时间出现,请你不要责难他,因为在你无助时不能守在你的身边,那份担心已经是他最大的惩罚。宝贝们,请记住,当他事后关心的询问时,请给予温柔的回答,告诉他已经没事了,不要牵挂。
面子对男子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在他的朋友面前,请给他十足的地位。如果他在朋友面前忽略了你,不要任性的以为那是不重视,也许他只是想显出你的温顺。不要介意在人前当个小女人,宝贝们,要知道,那可是被宠爱的女子才有的特权哦。
男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也会迷恋游戏,也会想和朋友出去喝酒、打牌。这时,请不要短信电话步步紧逼,也不要问他为什么不带你一块前往。我们自己不也会有女人们私有的空间吗?宝贝们,给彼此足够的空间才会有新鲜的空气。
男人也会脆弱,也会突然的莫名情绪低落。所以,当他的脸上写满疲惫,眼中充满厌倦,请不要再去追问是不是不爱你了。要知道,时刻的讨好,谁也做不到。宝贝们,此刻,不要再去问他怎么了,只要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就好。
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复仇 篇12
一、女性复仇的两种模式
关于女性复仇的模型,要追溯到她的两篇少作——《牛》和《霸王别姬》。在《牛》一篇中,禄兴娘子一直近乎歇斯底里地控诉着物质的匮乏和丈夫的蛮横,在一个男性主宰话语权的时代里,她显然无力改变丈夫的意志,但是,这种反复申述的不满却是一种疯狂报复的先导。将禄兴撞死的牛,就是这一疯狂报复的象征体,它带有原始的野性,有着破坏一切的力量。遽然袭来的愤怒,使禄兴惧怕了,我们可以把这样的对峙解读为:女性的原始疯狂对男性权威的报复与逼压。在《谈女人》一文中,她写到:“女人纵有千般不是,女人的精神里面却有一点‘地母’的根芽。”[1]由此可见,她一直都保留着对于女性原始神性的信心。从禄兴娘子和牛的形象中,我们可以概括出张爱玲女性复仇的第一种模式:语言轰炸和行为疯狂。《霸王别姬》对女性意识的挖掘显然比《牛》深入了许多,对于女性“他者”地位的深刻认知使她的自杀带有一种精神反抗的意涵,虞姬在生命弥留的一刻留下的句子是“我比较喜欢这样收鞘”,她用沉默的收场揭示出了女性的悲剧命运。从虞姬的形象中,我们可以概括出张爱玲女性复仇的第二种模式:以自我毁灭反抗困囿和依附的处境。
关于第一种模式,《金锁记》中的七巧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她被她的哥哥卖给姜家,用宝贵的青春守着一个残废的丈夫,在情欲的煎熬和家族的鄙视中,她逐渐走向疯狂。林幸谦在《荒野中的女体》中论述说:“女性的歇斯底里往往会将潜意识层中的攻击本能发挥出来,对他人或自身造成伤害。”曹七巧是张爱铃笔下少有的一个“彻底的人物”,她的复仇是最大胆、最直白的,她语言极端刻薄,行为上甚至丧失了基本的人性,她控诉也破坏,她成了那个社会、那个家族中一个彻底异化的存在。“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金锁记》),[2]她疯狂地运用她巨大的破坏力摧毁着一切。如同《雷雨》中的繁漪、《日出》中的陈白露和希腊神话中杀死自己孩子的美狄亚一样,她在一种绝境中做着残忍的困兽的斗,她是尖锐的、矛盾的,更加是极端的。
第二种模式的最好代表是《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她投靠她的姑母原本是为了完成学业,求得独立。可是,最终,她还是沦为了“不是替乔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沉香屑—第一炉香》)的“他者”,如同虞姬的自我毁灭一样,她用自身的沉沦完成了一种绝望的复仇。她在煎熬中不断的沉沦、放弃。女性的悲剧命运就在于,无论经历怎样的反抗,最终还是不能摆脱“第二性”的依附地位。与同时期的“娜拉”出走模式不同,张爱玲的女性人物多是走向内囿婚姻的,因此她笔下的女性复仇也是内敛的,常常指向自身的。白流苏苦心经营仍然险些沦为情妇;郑川嫦没有求得诗意的死亡,而是在家人和爱人的冷漠中耗尽了生命……她们的放弃如同深夜梦醒时分的叹息一样,有着令人心碎的力量。这仇恨建筑得诗意而浪漫。薇龙的复仇是毁灭了自己,她只能在在海与天之间看到“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同长安一样,她留下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走入了“没有光的所在”。这样的复仇没有血腥与仇恨,有的是那浓重的辛酸和深刻的悲哀。相比之下,白薇的《打出幽灵塔》固然振奋人心,但总是缺少那么一点回味的余地和真诚的气息。
二、复仇母题的阳性书写与阴性书写
对照五四以来复仇母题的书写方式,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复仇是极为别致特别的。她以细致的笔触刻画出女性既反抗又妥协的矛盾心理,复仇的意涵也超越了表象的宏阔,进入一种内省式的文化批判。她的琐细、敏感使她的挖掘更加具有真实的、人性的深度。她难得给出圆满的结局,浓重的悲剧感使她笔下有着愤怒情绪的人物获得了一种崇高感,这种感觉尽管隐晦而微薄,但毕竟是人性的光辉。
爱玲这个名字来自一个英文单词“ailing”(疼痛),除去复仇母题下阳性书写和阴性书写在主旨和美学原则上的差别,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复仇是具有一种痛感的。不管是被劈杀的受害者,还是那个去劈杀的行凶者,都是疼痛的。所以,她的人物不可能得到鲁迅式复仇的“大欢喜”,也不可能如汪曾琪的《复仇》一样,借助人道主义使仇恨得到彻底的消解。她的人物是注定要去承受或创造悲剧的,但是,如同杜拉斯的《夏夜半小时》所揭示的一样:死去的,活着的,都是一样的灰心。
曹七巧在小说的结尾是挂着泪水的,薇龙在新春市场上感到“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这琐细的温暖传达出的,是一份“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悲悯,也是一种鲜明的对照。如同《茉莉香片》中所说的那样:“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觉得冷得彻骨酸心。”[3]七巧的这一点点温热的泪水,让我们感到,她是疼痛着的。敢于向全世界下战书的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是疼痛着的。这样的复仇让我们感到辛酸,感到悲哀,感到在憎恶的同时还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与同情。
阳性书写的宏阔展现了女性在宗法社会中被压抑的“本相”,复仇题材的作品多带有阳性的伟力,往往展现出强大的批判力和破坏力;而采用阴性书写视角的张爱玲则通过对女性生存状况的还原和女性心理的深入挖掘展现了女性“本真”的生存窘境,复仇的母题带有浓重的悲剧感,人物的疯狂与沉沦都具有令人同情和悲悯的“痛感”。前者具有昂扬的乐观,是激越的交响乐,而后者则具有浓重的悲观,是凄清的古琴曲。前者给人的振奋如同夏日的暴雨,那种冲击力是高亢的,却是容易颓唐的;而后者给人的回味却如同梅雨时节黄梅成熟的香味,那份感动是低沉的,却有着不朽的魅力。
三、女性复仇的现代意识
《金锁记》的结尾这样说:“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这一段文字展示了一个“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天才梦》)的女子惊人的判断力。张爱玲之所以不朽,是因为她写出了真实的人性,而真实的人性能孕育永远也不能结束的故事和思考。其实,与其说张爱玲的作品具有现代性,倒不如说现代性内涵中对人性的解读呼应了张爱玲对于人性的理解。人性是脆弱的,欲望的洪流却是猛烈的、没有止境的。而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的欲求,物质的与精神的,却常常处于匮乏或失衡的状态。正因为女性的困境是永恒的,张爱玲笔下人物的复仇都具有自相矛盾的荒诞感:无论怎样的反抗,最终还是难以避免绝望的结局。这就是张爱玲的清醒,也是她的作品与一切时代建立联系的精神线索。法国现代女作家杜拉斯的《情人》与《金锁记》在人物形象与主题内涵上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情人》中“我”的处境很像长安,有一个神经质的母亲和一段凄美短暂的爱情。面临爱情的选择时,她们在受压制的处境中,都选择了放弃。一个在一瞬间就苍老了,一个“走入了没有光的所在”。她们绝望的姿态穿越时间的洪荒,演绎着一个亘古的虞姬的亘古悲剧。
四、结语
在希腊神话中,复仇女神厄里倪厄斯是黑夜的女儿,她们一手持火炬,一手持着用蝮蛇扭成的鞭子,追捕并惩罚那些犯下严重罪行的人,无论罪人在哪里,她们总会跟着他,使他的良心受到痛悔的煎熬。因此只要世上有罪恶,她们就必然会存在。张爱玲的笔下没有“复仇”二字,但是,复仇女神的精神却潜藏在她笔下人物的意识和行为中。“曹七巧式的复仇”和“虞姬式的复仇”,虽然一个热闹,一个冷清,其结局却是一样走入了自我毁灭。张爱玲似乎想用那“美丽苍凉的手势”,去呐喊女性沉默了千年、万年的寂寞。
摘要:张爱玲小说中女性复仇的第一种模式是语言轰炸和行为疯狂,第二种模式是以自我毁灭反抗困囿和依附的处境,其复仇母题的书写方式包括阴性书写和阳性书写。
关键词:女性复仇,阴性书写,阳性书写,现代意识
参考文献
[1]张爱玲.流言[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69.
[2]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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